第27章 岷江
淩晨一點,傅佳辭被走動的聲音吵醒。
她揉一揉自己的眼睛,在黑暗裏,有一道比黑暗更黑的影子。
傅佳辭打開手機,确認時間:一點十三分。
借着手機的微光,她看清楚了江岷套着羽絨服,手握着煙盒正要往出走。
她坐起來,質問:“你要出門?”
江岷說:“嗯,出去抽煙。吵醒你了?”
傅佳辭稀裏糊塗地搖頭,說:“我最近睡得淺。別出去抽了,這麽晚,外面凍死了。你就在屋裏抽,明天我會記得通風換氣的。”
江岷有一些如同頑疾般固執的習慣。
他不願在屋子裏抽煙,就不會破這個戒。
“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這不是個好習慣。”
傅佳辭心說:那你倒是戒煙啊。
她從被子裏走出來,打着哈欠,将自己的白色羽絨服外套搭在身上:“一起去。”
江岷沒有拒絕。
其實他不喜歡被人打擾,生活裏突然多一個傅佳辭,突然有了很多變化。
江岷看向她的打扮,“你需不需要再多穿一件?”
傅佳辭知道樓下會冷。
哪有人會不怕冷?尤其傅佳辭,明明她最怕冷。
但她沒有要添衣服的意思。
傅佳辭想看看,在寒冷中,江岷會不會把外套借給她。
如果江岷連衣服都肯借給她,那一定是喜歡她無疑了。
傅佳辭肯定地說:“我不怕冷。”
江岷存疑地看了她一眼,推開了門。
津州的冬夜,寒冷如同尖銳的針,密集地戳進皮膚和骨髓裏。
傅佳辭想到她在很北方的家鄉,那裏的冬天也冷,卻與津州的冷截然不同。
北方的冬天像刀子,撲卷向大地的時候,帶着毀滅的一切的力量。
比起她家鄉的凜冬,津州的冬天太過纏綿,這種含糊不清的冷,讓她渴望一個有力量的懷抱。
火焰短促亮了一瞬,江岷點燃了煙。煙霧和冷氣混合,模糊人的視野。
傅佳辭喜歡看江岷抽煙,他在抽煙的時候會短暫的放空,流露出平時沒有的脆弱感。
正是這一分脆弱感,讓他顯得不那麽完美,也不那麽遙遠。
寒冷密密麻麻地滲進她身體裏,傅佳辭雙手插在口袋裏,跺着腳,蜷縮着自己。
她都冷的這麽明顯了,江岷還是沒有把外衣借給她。
傅佳辭提示他:“好像有一點點冷。”
江岷看着她恨不得把自己縮進龜殼裏的樣子,說道:“你看上去不是只有一點點冷的樣子。”
可他遲遲沒有動作,傅佳辭忍不住給他更明顯的提示:“你的衣服看起來挺暖和的。”
江岷穿着一件黑色的長款羽絨服,更能凸顯他個高肩寬的優勢。
傅佳辭想,自己這次給的提示很明顯了,江岷如果還是沒能成功接收到信息,只能說明…
不,什麽都說明不了。
江岷他談過戀愛麽。
他會麽。
他不會的話,誰教他溫柔呢。
江岷擡起胳膊,确認過衣服的品牌,對傅佳辭說:“這個牌子的衣服都很保暖,可以推薦給你。”
“…”
傅佳辭眼睛空虛的眨巴了幾下。
兄弟,我是圖你衣服嗎?
她決定回去了。
這太不解風情了——難不成他認為自己陪他出來抽煙,是因為她慈愛麽。
管他喜不喜歡自己呢,她可不能讓自己在外面凍傻了。
“你抽煙嗎?我記得你以前抽煙的。”江岷忽然問。
傅佳辭沒好氣地說:“我沒你這麽重的瘾。”
江岷聲音略微沙啞:“…最近已經很克制了。”
江岷他用一種很松弛的姿勢靠在樹上,煙霧缭繞,這有些模糊的景象,令他看起來散漫、脆弱。
可不就是少女漫畫中最受歡迎的男主角樣子嗎?
傅佳辭心想,原來江岷也不是時時刻刻都像一本無情的法典。
她認為自己的心是想要走的,只是身體不受控制地想要留下。
傅佳辭退回來,說:“抽一根就夠了。”
她等待着江岷給自己遞煙。
江岷眯着眼,倦怠地說:“我冷了,你不要站那麽遠。”
傅佳辭撇嘴:“憑說麽你說什麽就是什麽。不聽不聽,姑奶奶不聽。”
江岷清楚傅佳辭這人就是嘴上叛逆。
他伸出手,直接擒住傅佳辭的手腕,将她拽到離自己不過十公分距離的地方。
傅佳辭心裏明明正在狂喜,嘴上卻硬要說:“你再動我一下試試!”
江岷挑了下眉,“是不是比剛才暖和了?”
“是有…”
她話沒說完,被江岷用煙堵住了嘴。
他把自己抽的那根煙,直接遞到了傅佳辭唇間。
傅佳辭柔軟的兩瓣唇嗪着他抽過的煙,雙眼發直。
她快要被熱死了,煙是燙的,江岷是燙的,呼吸是燙的,心是燙的。
她沒有再說話,默默吸了口煙,又把煙遞回給江岷。
兩人一來一回,分完了這支煙。
他們誰都沒有說話,香煙燃燒的聲音和此起彼伏的呼吸聲交錯,落人耳中,帶着一些不可思議的暧昧。
她不知道該用什麽去打破這沉默的暧昧,畢竟,她也沒有戀愛經驗。
為難的時候,江岷先開口,他篤信地問:“是不是不冷了?”
傅佳辭此刻腦海裏空空蕩蕩,理智蕩然無存,于是如實坦白了當下的狀态:“不冷了。”
她後知後覺地補充:“那你呢,你冷嗎?”
江岷說:“還有些冷。”
傅佳辭眼看來了機會:“要不然,再抽一根?”
江岷掏出煙盒,發現剛才和傅佳辭分享的那根煙,是最後一根。
他擡起手臂,将煙盒抛出,煙盒完美地落入垃圾箱裏。
他做完這個動作,自嘲地笑了一下。
他變得和那些在女生面前拼命展現自己投籃技術的男生一樣了。
俗氣,沒有原則。
傅佳辭忽然說:“你笑起來好看的。”
江岷問:“不笑呢?”
不笑…不笑的時候就是江岷而已,冷冰冰的雕塑,誰會覺得雕塑帥呢。
笑起來,意外的有點痞氣。
笑的時候,就活起來了。
“不笑的時候,當然就醜了。”
江岷皺眉:“真的很醜?”
傅佳辭煞有其事地說:“對,那些女生喜歡你,因為她們眼光不好。”
他們都知道傅佳辭在說胡話。
縱然知道傅佳辭在說謊,江岷還是陪着她把謊言說下去:“那以後就帶着面具出門了。”
傅佳辭巴不得如此,她可不想別的女生也看到江岷笑起來的樣子。
江岷知道傅佳辭的審美。
不壞,也沒多好,很狹隘。
在她眼裏,只有趙安陽那樣五官比女人還漂亮的男人,才是帥哥。
想到趙安陽,他心中的片刻安寧被打破了。
“傅佳辭,有個問題,希望你如實回答。”
“不如實回答會有什麽後果?”
“會趕你走。”
“好,我保證如實回答。”
“趙安陽,當初你為什麽一定要跟着他。”“因為我喜歡他咯。”
“你從沒喜歡過他,你只是怕他丢下你。”
傅佳辭沒想到自己保持了這麽久的秘密,竟被江岷輕松發現了。
她越想越不對勁,江岷,他好像比她自己更要了解傅佳辭這個人。
江岷總有辦法能拿捏住她。
傅佳辭仍想要嘴硬欺騙江岷,可她發覺,她做不到了。
她迫不及待地想讓江岷看到,她并不是她表現出來的那個樣子:其實她是個好人,她有許多別人沒有的優點,她僞裝的厲害,都是為了自我保護。
既然騙不了江岷,那就都告訴他。
她有點兒…不,不止是一丁點。
她信任着江岷。
“他帶我去剪頭發了。”
“嗯?”
這是意料之外的答案。
“我和他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頭發被自己剪壞過,他帶我去了理發店,幫我修好了頭發。”
“為什麽要剪壞你的頭發?”
“和我爸吵架,高三的時候,我留長頭發,他不允許,罵我不務正業,沒出息。所以我拿家裏剪紙的剪刀把自己的頭發剪短了。趙安陽…他是第一個跟我說,美麗對女孩子很重要的人。”
“僅僅是這個原因?”
“你是不是認為這個原因很荒唐?江岷,那是因為你的父母開明。你不知道這世界上還有那麽些閉塞落後的角落,他們不允許女孩子愛美,拒絕談論女孩子的身體。當一個女孩子擁有一頭長發時,他們的第一反應是打理頭□□費時間,應該剪成千篇一律的學生頭;當她穿裙子的時候,就是在賣弄自己的女性身份,所以平時一定要把自己塞進老土的校服裏。甚至,在胸部開始發育的時候,不會有人為你的成長而祝福你,他們第一反應總是趕快用布料遮擋住它。也許在你的視角裏,這些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但這些不值一提的小事,他們積累在一起,才造成了今天這個傅佳辭。她現在很好,但是她再也不想回到她的童年和家鄉了。如果不是在那個時間碰到趙安陽,我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的。”
提起了趙安陽,傅佳辭很誠摯地說:“能找來陳執幫趙安陽,江岷,真的很謝謝你。”
“舉手之勞。”“對你而言是舉手之勞,可如果換做別人,一來,他們不會像你這樣輕松開口,二來,他們根本無法認識到陳執這樣有名的律師,如果只靠我自己,怕是半輩子都搭進去,也請不到他。”
江岷看她的目光忽然深沉了起來:“那你願意和我交換嗎?”
傅佳辭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麽意思?”
“我的家庭,我的人生,換做是你,你願意要它嗎?”
江岷,盡管他看起來再成熟、強大,不忌諱流言蜚語,不在乎人情冷暖,可終究是個普通人。
不是不在乎,不忌諱,他只是無能為力,所以冷漠。
傅佳辭雖然認為此刻的安慰很多餘,但她還是說:“江岷…那些不是你的錯。”
他沒有回應,只是靠着樹,手垂在身側把玩着打火機,藍色的火苗竄上來又熄滅,如此重複着。
誰也不知道那一團小小火苗,何時會變成熊熊烈焰,毀滅這個世界。
傅佳辭不曾發覺自己早已靠江岷很近了,她的羽絨服和江岷的羽絨服貼在一起。
靠他這麽近,不再是因為她怕冷。
她怕江岷會冷。
江岷歪着頭,問道:“你是岷江人麽?”
傅佳辭後知後覺,江岷倒過來,就是岷江,是她的家鄉。
“你去過岷江?”
江岷搖了搖頭。
“我沒去過。是我父親,他以前在岷江的基地做科研,我媽懷了我,聯合我祖父把他從岷江調回了津州。他回津州後一直對岷江念念不忘,所以給我起了名字叫江岷。”
傅佳辭質疑:“岷江有什麽好的?地方閉塞,人的思想也很封建腐朽。”
江岷說:“如果不喜歡那裏的話,就不要回去了。”
這話傅佳辭聽許多人說過,可出自江岷之口時,她忽然眼睛發酸。
江岷身上的煙草向她壓來,可傅佳辭不反感這味道,甚至覺得這味道讓江岷變得不同了。
江岷始終低頭看着她,二人距離近到适合接吻。
傅佳辭閉上了眼,她有很強烈的預感:今夜,王子會吻她的。
作者有話要說:
不虐不be
除了作話,都是謠言
也別催糖
他們倆這才重逢幾天啊…十來天發展成這樣,進度很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