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樹葉好看
陳執将傅佳辭形容成“說謊高手”,江岷對此不置可否。
她是滿口胡話,從不肯說真話,不肯流露真心。
可在趙安陽的事情上,他相信傅佳辭沒有騙人。
他相信她。
江岷正欲對陳執說些什麽,傅佳辭在他開口前一刻出現。
她若無其事地坐下,見自己茶杯未續茶,便問江岷:“怎麽沒給我倒茶?”
江岷沒擡頭,“喝太多茶會影響睡眠。”
“是嗎?早知道我不喝那麽多了。”
她正視着陳執,微笑問:“陳律師懷疑我說謊?”
陳執的臉色變得很僵硬。
他和江岷都立刻意識到,剛才那些話,傅佳辭她聽到了。
傅佳辭仍是保持着冷靜的态度,對陳執說道:“我可以發誓我沒有參與過任何一樁詐騙案。當然,信不信在于你自己的判斷。不過我相信陳律師閱人無數,不至于分不清真話和假話。”
她的聲音底氣十足,坦坦蕩蕩。
她沒有犯過錯,她有勇氣光明正大地面對別人的誤解。
傅佳辭的勇敢,讓那些人的偏見,顯得格外蒼白。
陳執被傅佳辭直截了當地戳穿心思,他尴尬地扶了扶眼鏡框,說:“我自然相信傅小姐,這些問題只是正常流程。”
“既然是正常流程,為什麽不當着我的面說?而是要說給江岷?”
傅佳辭得饒人處不饒人,陳執見識到她的厲害,解釋說:“我和江岷認識十幾年了,私下聊聊而已。”
江岷低頭,他的視線,正好落在傅佳辭攥成拳的手背上,潔白手背上的凸起青色筋脈。
她是在裝厲害。
江岷倏地拽着傅佳辭一起站起來。
“既然該問的都問完了,今天到此為止。”
陳執尴尬地揉了揉鼻子,說:“我會在最快時間內起草完委托書。”
江岷朝陳執伸出手,臉上有一絲諷刺的笑:“陳執,謝謝你。”
明明江岷是找人辦事的那一方,但他身上卻又很強的壓迫感,陳執承擔不住他說的“謝謝”。
陳執同江岷握手,說:“既然我接了這樁案子,便會全力以赴。”
陳執去開車,江岷和傅佳辭還留在茶室裏。
江岷問:“還喝茶麽?”
“不喝,我不懂茶道,只能喝出苦味。”
江岷沒察覺,他自己臉上浮現出淺淺的笑容。
“我也只能喝出苦味,回家吧。”
江岷邊穿外套邊向外走去,傅佳辭跟随其後。
她察覺到了江岷正在遷就她。
傅佳辭的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欣慰,可是內心的溫暖是無法隐藏的。
冷風吹在她臉上,她覺得那冷風和陽光一樣暖和。
傅佳辭追上江岷,問道:“你是不是跟你後爸說我壞話了?要不然他怎麽會認為我是騙子?”
江岷低下頭看她,說:“想知道?”。
想知道,想知道,好奇死了。
可她嘴硬:“不想知道。”
傅佳辭只顧着和江岷玩鬧,忘看馬路對面的紅燈,她直接走向斑馬線,一輛黑色轎車從道路右側沖出來,向她直行而來。
一股強大、蠻橫的力量勾住傅佳辭的腰,把她從斑馬線上拉回來。
傅佳辭猛然撞進江岷懷抱,她來不及去想方才發生的一切,她腦海裏,全是江岷身上的味道。
江岷的身上有清淡的洗衣粉香味,她身上也有同樣的味道。
江岷低頭望着貼在他懷裏的傅佳辭:“站穩了麽”
腳站穩了,心卻晃了。
傅佳辭經歷剛才一遭猛烈撞擊,頭發亂了,碎發貼在臉上,擋住了她的視線。
江岷挑起傅佳辭臉上那一縷碎發,幫她別到耳後。
馬路上車來車往的聲音澎湃,傅佳辭卻什麽也聽不見,她只聽到自己的心在跳。
她嘴巴抿得很緊,表情耐人尋味地看向江岷。
她可真是一點都看不透江岷,到底是喜歡她,還是因為認為她是随便的女人,所以對她暧昧?
傅佳辭想到後者的可能性更大,莫名煩躁。
于是退開一步,雙手抱在胸前,用自我防禦的姿态對江岷說:“男女授受不親,碰了就會懷孕。”
江岷皺眉:“你胡說什麽。”
“便宜都讓你占了。”
江岷明白了,傅佳辭就沒有講道理的打算。
他沒有立即和傅佳辭就這個問題展開讨論,而是沉默地走到公交站前,等周圍無人了,他才問:“是因為那天晚上?”“那天晚上?哪天晚上啊。”“…你穿我衣服,想跟我上床那天。”
江岷知道他如果不說得直接一點,根本堵不住傅佳辭的嘴巴。
果然,傅佳辭憋得臉紅:“別在外面說這種有傷風化的事。”
江岷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有些事發生一次就夠了。”
傅佳辭心中一陣委屈,好像是她倒貼他,追着他求歡似的。
她靠在公交站牌上,斜挑着眼睛,“發生一次關系就夠了的話,為什麽你還留着在青溪那晚拍的照片?”
江岷迅速意識到:“你翻過我書櫃?”傅佳辭倒是敢作敢當,毫不心虛道:“是,怎麽了?你叫我去卧室幫你找書的,我随手翻,結果翻到了當初你從我那裏拿走的相機。”
怕江岷尴尬,她故作不在意地說:“除了相機,還有裏面那張照片,你書櫃裏沒有其它不可見人的東西了。”
江岷的私人空間很幹淨,像一張白紙,而那臺被藏在書櫃暗格裏的抽屜,是這張白紙上,唯一的不和諧。
江岷扶了下眼鏡,掩飾住眼裏的動搖,“反正你長得也還看得過去,不是嗎?”
看得過去…
管它什麽照片,管她的心如何跳動,傅佳辭的腦海裏只剩這四個字了。
看得過去?
只是看得過去?
她的美麗,是她最重要的人格,是她的靈魂。
江岷此言,無疑是在侮辱她。
傅佳辭試圖雄辯:“漂亮就是漂亮,什麽叫看得過去?”
江岷更直白了:“也就是中人之姿。”
“中人之姿”這四個字說出來,傅佳辭簡直要暈厥過去了。
她一直都認為江岷收留她,是因為她的美貌起作用呢。
原來在他眼裏,自己不過是中人之姿啊。
傅佳辭反擊:“你難道不知道你每天冷着臉很吓人嗎?你哪有資格來指責我。”
江岷見她的注意力成功被轉移到外貌問題上,暗自松了口氣,可算是把相機的事給糊弄過去了。
傅佳辭,精明是精明,糊弄也是好糊弄。
她永遠只有兩種極端狀态。
公交從左側行駛過來,江岷先一步上了公交。
傅佳辭還在氣憤江岷對自己外貌的诋毀,眼看公交門要關上,江岷一把拽起她的肩膀,将她拖上公交。
周末的公交很擁擠,他們被迫面對面貼在一起。
傅佳辭不穿高跟鞋的時候,視線正好和江岷的喉嚨平齊。
她近距離地看到江岷的喉結,那凸出的一塊,正在輕輕顫抖。
他的喉結很奇特。
江岷是個從不喜形于色的人,你只能從他微微抖動的喉結看出他的情緒。
傅佳辭想伸手去摸摸它,在她這樣想着的時候,手已經不聽使喚送了出去。
她正摸到江岷喉結時,江岷的喉結滾動了一下,傅佳辭立馬條件反射縮回自己的手。
還好江岷的視線一直落在遠處,他沒有看到她色迷心竅的動作。
太近了,近到她能感受到江岷身上散發的熱氣,近到她能數的清江岷下巴上微微冒起的胡渣。
她聽得到他吞咽的聲音。
其實江岷吧,近看有些不一樣。
你靠近他,才看得到他身上的不完美。
他也和其它男生一樣會頻繁地長胡子,有時候頭發也會亂糟糟的。
他不纖弱,不友好,不謙虛。
只是大多數的時候,都無法靠近他,所以看到的只有完美的表象。
江岷羽絨服口袋裏的手機震動,他一手握着吊環,另一只胳膊被傅佳辭抓着,分不出手去找手機。
“傅佳辭。”
他的聲音從傅佳辭頭頂上方傳來。
公交車上人聲沸騰,江岷一開口,就仿佛有一道牆,把她和其他人隔開了。
她和他在人群中,有他們自己小小一方世界。
“我在。”
“幫我拿下手機,在左側口袋裏。”
傅佳辭伸出左手去江岷的衣服口袋裏找手機,她摸索了好半天,沒有找到。
江岷抿了抿唇,提醒她:“是左側口袋。”
她意識到自己摸錯地方了。
是江岷的左側,應該是她的右側。
她一邊給他掏手機,一邊說:“我平時沒這麽蠢。”
“那為什麽今天這麽蠢?”
她從他聲音裏聽到了一絲揶揄。
“公交太擠了,我大腦缺氧,沒有力氣思考。“江岷笑了笑,說:“我也有些缺氧。”
公交車到站停下,車上下去了一波人,空間寬闊許多,傅佳辭竄到一個老頭身旁站着,她和江岷面對面,目光交替上,傅佳辭閃躲開了。
又到一站,公交上湧入新一波乘客。
傅佳辭和老頭站得太近,實在受不了他身上的氣味,她被人群擠來擠去,後背貼上一個柔軟的懷抱,一只手臂橫過她身前,将她身體穩住。
傅佳辭低頭看着貼在她胃部的那只手,指節分明,手背青筋起伏,很有力量感。
她凝視着江岷手背青色的筋脈,睫毛顫動着。
“誰的電話?”
“鄭教授,學校裏的事,沒什麽重要的。”
鄭教授跟他談保送的事,試圖說服他找他做導師。
江岷對自己的未來,早有了安排,只是随便敷衍過去。
傅佳辭發現,江岷從不跟她說學校裏的事,是怕她聽不懂嗎?
聽着江岷的呼吸聲,她漸漸犯困。
路上堵車,離回去至少還有半個小時。
傅佳辭的眼睛越來越疲憊,她的腦袋向右一垂,直接撞到江岷的胳膊上。
江岷那只放在她身前的手,扣住了她的肩膀,用一個絕對保護的姿勢把傅佳辭護在了懷裏。
傅佳辭枕着他的手臂,模糊睡過去了。
公交車走走停停,傅佳辭沒能睡太久就醒來了。
她見公交還在剛才那條路上,變得煩躁起來,抱怨說:“早知道走回去了。”
江岷說:“下次出來開車。”
“你有車?”
她在江岷家裏住了有一段時間了,二人不說關系有多好,但至少是朝夕相處的室友,她竟然不知道江岷有車這件事。
“嗯。”
“你怎麽不說呢。”
“你也沒有問過我。反正你現在知道了。”
“現在知道了有什麽用?還不是得擠公交回去。”
不過傅佳辭很好奇:“有車的話,今天為什麽不開車出來?”
江岷想了想,說:“油價上漲,停車費也貴,開不起。”
傅佳辭清楚江岷的家庭條件很優越,但他沒有鋪張浪費的惡習。
對于這一點,她很欣賞。
江岷除了眼光差一點,偏執一點,煙瘾重了一點之外,其實有許多閃光點。
傅佳辭在心裏默默列舉他的優點,太多了,她小小的腦容量承載不下。
江岷很自律,江岷很守時,江岷很愛幹淨,江岷身材很好,江岷很理智,江岷是正人君子,江岷有時候還挺帥的。
最重要的一點,是在她需要他的時候,在她正在想着他的時候,他會及時出現。
公交終于到站,二人一前一後下車。
已經是一月了,津州未曾降雪,反倒是馬路兩側的梧桐葉子金黃一片,鋪滿整條街。
江岷随手撿起腳下的一片樹葉,在傅佳辭臉上比對了一下,她的臉比這片樹葉還小。
傅佳辭不明白他的舉動,心中存疑——江岷,是不是在撩撥她?
傅佳辭索性大大方方問:“我好看,還是樹葉好看?”
江岷:“樹葉好看。”
傅佳辭反駁:“胡說。”
江岷說得更明白:“樹葉比你好看。”梧桐葉呈紅黃漸變的顏色,向夕陽被畫在上面,是很美麗——但是比她傅佳辭差遠了。
傅佳辭高傲踩着地上金燦燦的樹葉,她繞到江岷前方,說:“這條街挺好看的,幫我拍幾張照片。”
樹葉的黃和老房子的磚紅交錯,溫暖明豔的色彩讓人無法将這個季節和冬天聯系起來。
不等江岷同意,傅佳辭就吩咐:“拍好看一點。”
江岷拿出手機,打開拍攝,将手機鏡頭對準傅佳辭。
傅佳辭做過平面模特,平時也愛在鏡子前自我欣賞,她很會擺姿勢、抓鏡頭。
今天她穿着一身白色長款羽絨服,羽絨服将她從頭到腳都蓋得嚴嚴實實,頭發紮成一個蓬松的丸子頭,她只畫了淡妝,從裏到外都是青春無敵。
傅佳辭擺了很多姿勢,做模特比想象中的累多了,她步伐疲憊、又滿懷期待的跑到江岷面前:“我看看。”
江岷直接把手機遞給她。
她左右滑動手機屏幕,又退回到照片列表裏。
她的臉色瞬間從期待轉化成憤怒:“我擺那麽多姿勢,你就拍了這一張?”
她少說也擺了五六個姿勢,但江岷手機裏只有一張照片,還是抓拍。
這張照片,正好捕捉到了她回眸的瞬間。
江岷說:“我不經常拍照。”
傅佳辭想到江岷是個萬年冰山直男,便輕易原諒他的過錯了。
雖然只有一張抓拍,但是水平很高,她的靈動、自由,都凝結在了他摁下快門的那一瞬間,定格在了這張照片中。
傅佳辭說:“果然,長得漂亮怎麽拍都拍不壞。”
江岷淡淡評價:“是挺自戀的。”
傅佳辭:“天生麗質難自棄嘛。”
江岷把手機揣回口袋,他只笑了笑,并沒有再說別的話。
他走在傅佳辭前面,傅佳辭盯着江岷的背影,她知道有一些變化正在發生。
那些變化,正在劇烈地發生着,劇烈到她無法忽視,甚至無法逃避的地步 。
作者有話要說:
你看呀,她對世界是個女戰士
只有對着你的時候才是個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