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發脾氣
在碰到傅佳辭前,江岷從沒有想跟任何人說這件事的欲望。
他再清楚不過,那些是他應承擔的,與誰說起,都幫不了他。
他選擇告訴傅佳辭,也不是想從她身上得到什麽安慰。
人嘛,總怕世界上只有自己一個慘貨,碰到另一個慘貨的時候,恐懼就會減少。
他曾做過一項專題研究,分析共犯心理。
共同犯罪之所以成立,正是因為當他們這種團夥心理,讓參與者對結果的恐懼感變少。
将他和傅佳辭比喻成共犯,在某種程度上,是恰當的。她的出現,分解了他的恥辱和恐懼。
江岷低聲說:“我父親跳樓的前,情緒激動地對我說他和那個女學生之間是愛情,要我理解他,原諒他。我告訴他我做不到…那是我跟他說過的最後一句話…傅佳辭,我真的惡心。”
他的聲音在顫。
傅佳辭知道他此時的心理一定是很脆弱的。
她很輕柔地叫了他的名字:“江岷。”
她不知道要用什麽話來安慰江岷。旁人看不出,但傅佳辭看到了,江岷父親對他的影響,遠不止他表現出的那般無動于衷。
江岷握住她的手,輕輕捏了捏手心。
她的手很軟,似乎骨頭都是軟的,他沒有太用力。
傅佳辭閉上眼的一瞬,不由得想,如果她的家沒有破碎,是不是永遠都遇不到江岷了?
如果是這樣,那她不後悔了。
第二天早晨,傅佳辭被江岷起床的動作驚醒。
她揉着眼睛,人還是迷糊的。
正在往熱水壺裏灌水的江岷朝她看過去:“吵着你了?”
傅佳辭從床上爬起來,先伸了個攔腰,然後打了一長串哈欠。
“幾點了?”
“九點。”
傅佳辭拍了下腦袋:“我睡過了,昨天和孫叔約好,今天八點就要去找廖正生的。”
江岷想到自己昨天在電話裏聽道的動靜,仍然覺得後怕。
傅佳辭是典型的沖動型人格,她常常一時意氣,做出會悔不當初的舉動。
“我跟你一起去。”
傅佳辭猶豫了。
她要去幹架的。
“不用了。”
理智拒絕。
江岷已經穿好了羽絨服,他直接用行動反駁了她的拒絕。
“你真的不用一起去的。”
江岷不留餘地地直接戳穿傅佳辭最真實的心理。
“你害怕我看不起你麽。”
嘴硬如傅佳辭,堅決不肯承認,她仰着下巴蔑視地看向江岷:“我怕你太弱了,影響我發揮。”
江岷沒回應,只是手掌抵向她的後腦勺,不由分說把她推向門外。
傅佳辭不屑道:“對弱女子動粗,江岷,你算不算男人?”
江岷打量了她一眼,沒在她身上看出任何弱女子的特質。
他眉眼一沉,“你是不是在故意惹我?”
傅佳辭語塞,怎麽自己的每一個動作都能被他看透?
那怎麽…
怎麽他就是看不出來自己喜歡他?
她納悶的時候,江岷已經反手關上了房門。
他低頭看着傅佳辭,目光如常,溫溫淡淡的,仿佛方才什麽都沒說過。
孫叔開車在賓館門外等傅佳辭,見到江岷,他的反應很驚訝。
傅佳辭也正發愁要如何去解釋這件事,反倒是江岷,自然的走上前跟孫叔打招呼。
“好久不見。”
孫叔說:“好久不見。”
上一次見面,是兩年多以前,傅佳辭找他送江岷去津州填報高考志願。
傅佳辭扯了扯江岷的袖子。
江岷低下頭,把耳朵湊過去。
傅佳辭在他耳邊小聲說:“我跟孫叔說你是我同學,你不要說漏嘴。”
溫熱的氣息拂過江岷的耳朵,有些癢。
他沒有表現出異常來,只是點了點頭,随後勾起嘴角,用同樣只有他們之間聽得見的音量說:“你在請求我。”
傅佳辭怎麽肯承認呢。
問就是沒有。
“沒有。”
“既然不是,那我是可以說漏嘴的。”
他低估了傅佳辭。
傅佳辭眯着貓一般的眼睛:“王子殿下,你是不是在跟我調情?”
江岷果斷說:“沒有。”
孫叔豎着耳朵,聽他們倆一陣你說沒有,一陣我說沒有,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他可快被這兩個小孩子給急壞了。
孫叔幹咳兩聲,示意他們該去辦正事。
青溪的景色很好,綠植爬滿了房屋、山坡。
江岷以前就來過青溪。
三四年級的時候,暑期老師帶他們來鄉村寫生,他對青溪的印象一直停留在那時候。
這麽多年過去了,除了房子的年齡更久了,青溪沒有任何變化。
孫叔的車停在青溪東碼頭前的巷口,那裏種着一棵形狀很奇怪的榕樹,江岷的記憶裏有這個地方。
江岷問:“是這裏?”
傅佳辭說:“這就是我婆婆家。”
那棵形狀奇怪的樹,就在傅佳辭外婆家的門口。
錯綜的枝丫連接起了江岷的現在和過去:在他還是個小學生的時候,每次路過這個地方,都會被這棵奇怪的樹,和院子外圍牆壁上的粉筆畫吸引。
十多年的年歲已過,老樹仍然枝繁葉茂,牆皮卻已脫落,那些粉筆畫也不在了。
廖正生一夥人聽到外面的動靜,結夥下來開門。
廖正生仍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擋在門口,無賴般的:“你又過來了?傅佳辭,你是放不下你外婆的屍體,還是放不下這棟房子啊?”
傅佳辭沒好臉色:“你就守着她的屍體,等她腐爛發出屍臭吧,你早晚得滾出去,你無家可去,你這幾個狗腿子弟兄也得回家。房子不會跑,是我的,怎麽也輪不到你。”
“哈哈哈,難怪老太婆要把房子給你,說起話跟她一模一樣。有本事你就呆這跟我耗着,看誰能耗過誰,傅佳辭,你可得跟緊你孫叔,”廖正生賊眉鼠眼的目光在江岷身上掃視了一圈,接着說,“千萬別落單。”
聽着幾人猥瑣的笑聲,孫叔氣惱地掄起旁邊的鐵鍬,要去砸廖正生:“廖正生,你還是不是人了!”
傅佳辭攔住孫叔,她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勢,倒也讓廖正生害怕了。
他充其量嘴上吓唬傅佳辭,但傅佳辭,是個真的瘋子。
傅佳辭揚起手裏的手機:“我錄音了,廖正生,要是我出點什麽事,跟你沒完!”
孫叔正要聲讨廖正生,江岷走到二人的前方,直接和廖正生對視。
江岷個子高,眼神又淩厲,廖正生的氣勢被他壓迫了,一時之間目光促狹了起來。
“廖先生,您母親的遺囑裏明确聲名将這棟房子留給傅佳辭,傅佳辭是這裏唯一的繼承人,你現在的行為是侵占他人遺産,只要傅佳辭起訴你,你将被判至少兩年有期徒刑,再加上扣押老人遺體不允入殓,犯侮辱屍體罪,可以讓你坐滿五年牢的。”
廖正生沒什麽文化,壓根沒聽懂江岷說的話,他嘲諷道:“津州裏來的吧?大城市的小年輕人就愛跟人講法律,你也不看看這是哪裏,要找警察是不是?這樣,我幫你們報警。”
傅佳辭不願牽扯上江岷,她拉住江岷的手腕,說:“我們回去。”
這一個細微的舉動被廖正生注意到了。
傅佳辭跟江岷之間有點什麽。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
喜歡他們的人看得出來,讨厭他們的人也能看出來。
那太明顯了。
廖正生換了個姿勢,抱胸靠着門框,沖着江岷的方向說:“我看你是個正經人家的孩子,離傅佳辭越遠越好。她媽臨死前還要跟野男人在一起,給她爸帶綠帽子,她反倒幫她媽,她媽跟野男人茍合的時候傅佳辭給放風呢。難怪她爸不待見她,養了這種賠錢賤貨,倒了八輩子黴。”
傅佳辭以為她已經練就了一張巨厚無比的臉皮。
關于過去的那些事,她自己都能倒背如流了。
可是,江岷在這裏。
她感覺,仿佛有人正在把她的臉皮一層層撕破。
孫叔氣到要打廖正生,廖正生簡直陷入了狂歡中,他指着孫叔大聲說:“孫正偉,你也跟我妹有一腿是不是?你老婆也是脾氣好,讓你給帶了這麽多年綠帽子。”
眼看孫叔要抄起鐵鍬動手,江岷伸手阻攔住他,“他在故意激你,只要你動手了,他就能告你故意傷害。”
廖正生見他們都拿自己沒轍,得意道:“還是城裏來的人講道理。我是老太婆的親兒子,老太婆的房子就該是我的,輪不到你們這些外姓人。至于老太婆的屍體…”他不懷好意地看向江岷:“兩萬塊,給我,我就把老太婆屍體送給你們。”
江岷聽罷,沒什麽波動。
他只是低頭看了看傅佳辭,她的嘴唇不可抑制地抖動着。
剛才廖正生說的那些話,似乎是真的傷到他了。
孫叔大罵廖正生要天打雷劈,江岷喊停,然後淡淡地說了句:“我會考慮你的建議的。”
回到賓館,傅佳辭已經被氣得半死了,她蒙頭躺在床上,恨不得把廖正生給掐死。
江岷和孫叔告別,在賓館旁邊的小攤,買了兩份炒面線帶回去。
“傅佳辭,過來吃飯。”
傅佳辭撒氣道:“你讓我吃飯我就去吃飯,我是狗麽?”
他還真的想了想。
“嗯,差不多。”
“咬死你信不信?”
江岷見她還有精力跟自己開玩笑,笑了笑,說:“信。”
他把兩份炒面線都擺好在桌上,本想随便一點的。
但是他想到了一年多以前,在同間賓館,她把自己喝過的水當做毒藥一般。
“你吃哪一份?”
傅佳辭選了離自己近的那一份。
二人沉默地吃飯,忽然,傅佳辭摔了筷子,“不好吃。”
江岷嘗不出好不好吃。
幾塊錢一份的炒面線罷了,能有多好吃,又能有多難吃?
傅佳辭把江岷的那碗搶到面前。
江岷問:“我這碗不難吃?”
傅佳辭點頭:“嗯。”
江岷倒也沒再說什麽,他夾了一筷子傅佳辭碗裏的炒面線,和自己那碗味道口感一模一樣。
傅佳辭的心事都體現在她的行為裏。
江岷放下筷子,注視着她:“傅佳辭,你有什麽想要跟我說的嗎?”
傅佳辭想了想,搖了搖頭,說:“我有什麽好跟你說的?”
可她的心裏,才不是她嘴上說的那樣。
想跟他說的話太多了。
她想告訴江岷,她的媽媽不是別人說的那樣。
媽媽是很善良的女人,她委屈了一輩子,為別人活了一輩子,只在死亡面前為自己活了一次。
她也不是他們看到的那樣。
她在乎外婆的遺體,可她不敢表現出來,她表現得越在乎,失去的就越多。
她還想告訴江岷,因為他在,所以她絲毫不怕,只是有點生氣自己的窩囊。
她想說給江岷的太多了,可是她不清楚在江岷的心中,自己到底是什麽樣的存在。
怕說得太多,江岷會發現她其實并不灑脫,并不神秘,只是個也有軟弱無助的普通人,便失去了她的魅力。
傅佳辭沉默地吃了幾口飯,她忽然摔筷子,問江岷:“你不會真的想要拿錢擺平廖正生?”
江岷覺得她的反應很有意思。
這個關頭,她還在乎他的錢。
他笑了笑:“我又不是印鈔機。”
傅佳辭說:“你不要管這件事了,我自己能搞定。”
江岷擡眉:“怎麽搞定?放火燒房子逼他們出來?”
“怎麽會!”傅佳辭輕蔑地說,“你也太小瞧我了。”
她心中大為震驚。
怎麽她想什麽,江岷都知道呢?難道他會讀心術?
江岷擰開面前的礦泉水瓶蓋,喝了一口水,又遞給傅佳辭,傅佳辭順其自然接過水喝了一口。
江岷在她喝水時,問道:“傅佳辭,你相不相信我?”
相信他。
而且,在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就有一種莫名的信賴感。
傅佳辭點了點頭。
江岷說:“那這件事交給我去辦,雖然我不是執業律師,但是涉及到法律這塊,我比你專業。”
“不行,廖正生他們一夥全是流氓,你一個書生怎麽跟他們比?”
“傅佳辭,你這麽瞧不起我的?”
傅佳辭說:“別亂扣帽子,有句話叫怕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
江岷被她的形容惹笑了。
他雖然和廖正生那夥人身份不同,卻不代表他不知道怎麽去應對這些人。
“如果你有別的辦法,也不會在這裏沖我生氣。”
“江岷,這是我的事,你沒理由幫我。”
傅佳辭不喜歡虧欠別人。
江岷冷靜地跟她分析說:“你和孫叔任何一個人見到廖正生,都會沖動,我和他沒有任何恩怨糾紛,我單獨去跟他說理才說得通。”
傅佳辭知道江岷說的都是有道理的,她也相信,江岷會幫她成功解決這件事。
可她舍不得。
江岷是王子,王子的劍是用來點綴他的不凡的,而非用來砍殺流氓。
江岷眼裏含笑地盯着傅佳辭,傅佳辭被他那雙眼蠱惑了。
他眼中有霧,一不小心就要迷失其中。
“傅佳辭,你很矛盾。”
傅佳辭也知道,自己很矛盾。
可這矛盾的根源,還不是因為他?
“你如果不願意虧欠我,當初何必為了趙安陽跑來求我?”
“糾正一下你的用詞,我是找你幫忙,沒有求你。而且那是為了趙安陽,不是為了我自己。”
“為了趙安陽”這三個字,江岷知道,是傅佳辭一時意氣。
可他聽來還是很不悅。
他站起身,對傅佳辭說:“我去外面走走,廖正生的事之後再談。”
傅佳辭不知道自己哪話惹他生氣了。
江岷雖然平時都是一臉冰冷,但底線很低,她平時怎麽瘋江岷都容忍的。
她還在琢磨的時候,江岷已經離開了。
他摔門的力度不小,是在生氣的樣子。
傅佳辭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自言自語說:“男人可真難搞懂。”
先莫名其妙地生氣,可——生氣就生氣嘛,幹嗎出門的時候還要帶上垃圾?
真是連小脾氣都讓人喜歡。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1-03-14 14:23:34~2021-03-20 01:27:1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驢打滾 70瓶;琥珀 20瓶;網友C、minmin 10瓶;maggie 8瓶;阿王、紗俐 6瓶;爪哇國的夢想 5瓶;無聊的非墨 3瓶;輕色 2瓶;沒有做沙雕的潛力、收音機、七寶、阿七 1瓶;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