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先吃些東西罷。你的筋脈被毀,想要重新修煉,必要重塑筋脈,沒力氣可便無法實現。”

風一諾垂眸,為她擺好了一副碗筷,也拂了拂衣袖,淡淡坐下了。

她擡眸看着那還有些愣怔的孩子,不禁蹙了眉。

“還在等什麽?”

“我……”

風子卿聞言倒是回了神,将目光從桌上菜肴上收回來了。抿了抿唇角,一時啞然,最終還是沉默坐下了。

這些……都是合她口味,素日中喜愛之物。

雖修真者不必進食,但她偶爾也會去滿足一下口舌之欲。

不知……她又是如何知曉的。

風子卿垂下眼簾,斂起心神,專注了心神進食起來。

她如今筋脈被毀,與凡人也無甚差別,就如風一諾所言,想要重塑筋脈,當真是要先有力氣再說。

“慢些,不着急。”

風一諾随意嘗過幾道菜後便無甚興趣了,放下了筷子,為自己倒了杯茶水輕抿了口。一擡眸卻見這孩子吃得又急又快,便又忍不住地皺眉。

她擡起指尖為這個孩子也倒了一杯茶水,輕斥了句。

急功近利,在情理之中,卻并非好事。

風子卿垂眸看着自己的碗,餘光中發現了那杯被擺放到自己面前來的茶水,抿着唇角沉默了會兒,才低聲應了,放下了筷子,端起杯子抿了口水。

一口溫水下肚,那沉悶的心髒才略微松散了些。

“吃吧。”

風一諾瞥見了她臉上晦暗不明的神色,倒也沒有再勸,只是有些無奈地用着一旁的公筷為她重新夾了些菜。

如今的風子卿就好似是一個茫然又不甘委屈的孩童一般,心中裝的東西太多了,反倒急躁得看不清前方的路了。她需要一個人來指引她,來重新告訴她接下來該做什麽,做什麽是對的,以及……

你沒錯。

萬千事物,不過是自己放不過自己罷了。

就如曾經在主位面将自己斬殺了九十九遍的風一諾。

“……好。”

風子卿瞳孔中的光聚了聚,擡眸看了眼身旁的女人,唇瓣微動,也不過是悶聲應下了。

“這幾日不着急重塑筋脈,有些藥材我還需要去尋找搜集。”

“便休憩幾日罷,過會兒帶你出門透透氣。”

重塑筋脈所花代價極大,風一諾不缺靈石,但仍有幾味珍貴藥材未曾找全。

風子卿邊吃邊細細聽着,且都颔首應下了。

“另外……那個小畜生給你下了蠱。”

風一諾瞧着她平靜下來,看着竟是有些乖巧的模樣,不覺也稍稍溫軟了眉眼,沉吟了下,還是将這件事告訴她了。

林若音其實給風子卿下了兩種蠱蟲的,但是其中一種是被動蠱,由她手上戴着的戒指引動。風一諾将人救回來時,便捏碎了那小畜生手上的戒指,掐死了母蠱。

沒有了母蠱,風子卿體內的子蠱也無甚大礙。

只不過……那小畜生還下了一只蠱。

捏着筷子的指尖猛然攥緊,用力之大以至于骨節發白。

“……是什麽蠱?”

什麽蠱?

風子卿話一出口,自己也忍不住自嘲地扯着唇角笑了下。

左右不過是一些腌臜之物罷了,還能是什麽?

“蝕情蠱。”

風一諾看着這孩子有些痛苦無力地揉着眉心的模樣,頓了下,輕聲告知了她。

蝕情蠱,最最下流腌臜的東西,凡中蠱者,便會被迫有一段……發.情.期。

林若音給風子卿下這種東西,還能是為什麽?

惡心至極。

記憶中那些令人作嘔的畫面隐約地又浮現出來了,讓風一諾也緊抿了唇角,眸中閃過幾分陰翳戾氣來。

“小.畜.生。”

風子卿喃喃自語,近乎咬牙,恨之入骨。

她一手捂住了眼睛,撐着桌上,只覺得心髒處那些終日咆哮着想要出來的聲音又開始作響了。

早知今日,當初就不該心軟,憐她掌門故人之女、身為雜役生活艱苦,便應該在第一眼時将這個畜生一劍斬殺!

“靜心!”

風子卿只覺莫名地全身都在滾燙,心口處噴湧而出的一股子想要毀滅的暴虐欲.望已經無法壓抑了似的,讓她藏在指尖下的瞳孔都有瞬間猩紅猙獰。

可是這樣可怖的狀态并未持續多久,一只略帶涼意的手握住了她的指尖,眉心處被人輕輕一點,耳畔傳來了女人冷清帶的着些許怒意的呵斥聲。

就像一道驚雷響在了神識中一般,腦中迷霧陰霾撥開了些,風子卿身子一僵,閉了閉眸子,壓下了那些不知何時升起的毀滅欲,緩緩放下了掩在眸前的手。

“抱歉……”

她本不善言語,此時也不知該說什麽才好,倒顯木讷。

“你非對不起我。”

風一諾看着面前的孩子,終于感到了幾分棘手。

心魔已入。

就差半分,直墜深淵。

“你只對不起你自己。”

她冷眼瞧着風子卿眉間還未完全散去的暴虐之意,聲音冰冷。

“倘若你不能放過你自己,那麽就算我為你重塑道骨筋脈,再踏修真之路,最終也不過是墜魔的下場。”

“你且……好生想想。”

“過會兒我帶你出去轉一圈。”

風一諾言盡于此,也無甚可說,自拂袖去了。

她說一千遍、道一萬遍,最後的結果還是取決于風子卿自己。

這是她的劫,單看她是否能過。

屋門被輕輕打開,外邊似是正午了,屋內簾幕都妥帖拉着,門開時才露出幾分明亮光芒進來,對于風子卿來說,便有些刺目了。

她許久,不曾看過正常的日光了。

她仍靜靜坐着,看着女人拂袖離去,看着門開門阖,看着光線流露而随即黯淡,這屋中又是一片空寂了。

但是,也能提供給她不少安全感。

眼前有些模糊,瞳孔仿若渙散,風子卿無神地盯着那桌上菜肴,僵愣了許久,還是提起了筷子,遲疑着将碗中那人所夾菜送入口中。

仍是溫的,是她所喜愛的味道。

風子卿垂着眸子,細細咀嚼着,心中空洞了一塊,不知在想些什麽了。

放過自己。

她細細呢喃,暗自思量。

如何放過呢?

【……無論如何,你都是無罪的……】

啪嗒。

指尖被燙得輕顫了下。

風子卿神色有些木然,仍提着筷子夾了口菜。

啪嗒。

是她的錯嗎?

【你是無罪的。】

那為何他們總在辱罵于我?

被傷害了便一定有錯?

【因為說話是不需要成本的,他們感覺不需要為此負責,所以在弱者身上發洩自己的不幹,以此尋求寬慰。】

啪嗒。

啪嗒。

是筷子掉落的聲音。

眼前徹底模糊。

屋外的不遠處,是負手而立的風一諾,她還帶着面具,只露出唇瓣與下颚,倚着庭院長廊的柱子,靜靜地傾聽着從屋中飄來的,壓抑而隐忍的哭泣聲。

所含情感太多、太過混雜,反倒聽不出是什麽情緒了。

好半晌,她垂下了眼簾,取出了一只玉笛來,緩緩地吹奏起來。

帶着安神的意味。

哭聲漸低,直至後來,屋內無聲了。

風一諾側耳聽了下,眸中閃過幾許哭笑不得的意味來,稍稍無奈地搖了搖頭,轉身輕推開了屋門,徑直走向了那個被她笛聲哄着竟是睡去了的孩子。

也罷。

她彎腰,将人橫打抱起,輕輕放置床上去了。

這孩子的眼角還濕潤着,沾着淚珠,瞧着倒是可憐。

“怎麽這般愛哭。”

風一諾擡起指尖,為她輕柔抹去了些,不禁低笑。

能哭出來,倒也是好事。

她瞥見了女子又微微皺起的眉間,便耐心地用指尖将此撫平,低聲哄了句。

“睡吧,我就在外面,誰也傷害不了你的。”

那眉間漸漸松軟下去,風一諾又在床邊站了會兒,确定她呼吸平穩後才轉身離去,阖上了門。

她說在外面,自然便在外邊守着。

只是待她阖上了門,自然也瞧不見屋內方才還氣息平穩的人此時眼簾微動,又睜開了眸子,情緒莫名地朝着她的方向瞧了眼。

溫柔安撫的聲音好似仍萦繞在耳畔,風子卿朝着窗戶那邊看去,仿若能透過紙窗和紗幕瞧見外邊的人影似的。

自被廢筋脈後,她便不曾怎麽阖過眼了。

擔心受怕,一時都不敢松懈。

她憂慮那小畜生會對她做腌臜事,也怕那些噩夢中來自曾經同門正道的奚落嘲諷。

風子卿其實都以為此生也便這樣了,尋個機會自己了斷了倒也幹淨。那小畜生一開始還用曾經同門的性命來威脅她,可是後來……再軟的心都會被一句句意料之外的嫌惡之語而砸硬。

他們既這般厭惡惡心于我,那又何必處處因他們而受鉗制?

這是風子卿後來漸漸升起的念頭。

然而,好像事情并未走到那個地步的時候便出現了轉機。

風一諾。

風子卿在心中細細呢喃着,漸軟了眉眼,唇角不覺稍稍彎了下,露出些淺淺許笑意來。

是她都不曾察覺的溫柔。

意料之外的救贖。

黑裙女子的身影那般鮮明,深深映進了腦中。

……我不愛哭的。

風子卿側過了身子,仍盯着那門口看,無聲反駁了一下。

她從前……未曾哭過。

就算被廢筋脈道骨、被那小畜生捉去羞辱、被世人唾棄……

她都未曾哭過。

哪知……到了這人面前,卻是哭了一次又一次。

“放開我!畜生!”

魔域中變了天,魔君失蹤,護法上位。

可在這位曾經的左護法的宮殿中,卻赫然是曾經威風凜凜、不可一世的魔君。

“阿音為何如此憤怒抗拒呢?”尤鈴好似有些不解,歪了歪頭,走至林若音面前蹲下來了,伸出指尖摸了摸女人的臉頰。

“我愛你啊,你應該會懂的呀……”

“愛?!你這般強迫!你這是強.奸!”

“哦?”

這一回,尤鈴倒是頗有興味地挑了挑眉,呢喃反問。

“強.奸?”

“可你對你那好師尊,不也是這般嗎?”

“你可是……口口聲聲說至愛于她呢。”

她看着床上滿臉怒氣厭惡的女人,不緊不慢地揭開了她這披上的皮子,輕聲嗤笑。

“原來……你也是想強.奸你師尊呀……”

“說得那麽好聽……”

尤鈴寵溺般地輕點着女人的鼻尖,悶笑不已。

至于那床上的人嘛,自然是啞口無言了下,卻又蹙眉,反駁了回來。

“我與你怎能一般?”

“怎麽個不一般法?”

尤鈴有些好笑,眉間升起了些許嘲諷。

“憑你嘴上說的話更好聽?憑你哭得更好看?還是憑那些個蠢貨竟也信了你?”

新任的魔君也無甚耐心與她說話了,起身拂了拂袖,轉頭離去了。

還以為有多高傲異常呢,如今看來,也不過是個做婊.子還立牌坊的蠢貨。

無趣。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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