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風子卿臨走的時候還沒忘記把她挂在床頭的花燈拿走,便提在手上,也不肯放到風一諾的戒指裏去。

“這般喜歡?”

風一諾無奈地看了她一眼,牽着人來到了昨夜吃夜宵的地方。這裏的馄饨皮薄肉厚、湯汁鮮濃,昨夜她看風子卿頗為喜愛的模樣,所以早上便再來吃一次。

“嗯!”

風子卿小心地把自己的花燈放在一旁的椅子上,擡眸看着風一諾淺淺彎唇笑了下。因為出門,所以她再次戴上了面紗,遮住了半張臉,只不過過會兒吃食的時候要麻煩注意一點兒罷了。

“若是喜歡,再買一個便是。”

風一諾微勾唇角,瞥了眼那椅子上整齊擺放着的花燈,也是好笑。她指尖微點桌面,擡眸掃視了一下街上周邊人群,放開了神識。

“跟個孩子似的。”

待她收回目光時,又一瞬間對上了桌對面端正坐着的孩子看來的目光,不知為何風子卿今日似乎心情頗好,自被她救出後時時有些陰晦暗沉的眸中都滿是亮光,正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瞧。

風一諾扶額失笑,微微搖頭。

風子卿如今滿打滿算也不過百餘歲,在被那小畜生廢去修為之前幾乎都是在閉關中度過,不甚清楚人情世故,心性純白。

可是如今……

風一諾眸光暗了暗,垂下了眼眸。

救贖,怎麽救贖?

被親傳弟子背叛羞辱、被廢去筋脈、失去了百年來日夜勤懇才得來的修為、被一衆曾經守護的人肆意的辱罵嘲諷、被踐踏入泥底、甚至于差一點兒就要被人強.奸……

在她找到這個孩子的時候,風子卿的性格就已經開始偏差,心魔暴虐、難以消除。

風一諾的任務是回來救贖這個位面中的自己。

怎麽救贖?

倘若風子卿當真心魔無法除去,甚至于她的心性已經扭曲偏執,難不成她還得壓着她的頭按着她讓她再次去修仙?再去成為那所謂的仙君,再去守護那些在她跌入泥潭時非但未曾伸以援手、反而肆意踐踏的修真者?

那也太過可笑了。

就像是對着一個家破人亡、一心複仇的人苦心孤詣地勸阻,希望用所謂的善良和愛去感化、想憑借幾句話就讓那魔頭棄惡從善、放下血海深仇一樣可笑。

馄饨還未上來。

風一諾指尖輕點,在周圍布下一個隔音陣法來,随後擡眸看向了面前的孩子,淡淡問了句。

“你如今是想修道,還是想修魔?”

是她想岔了。

倘若是未曾經歷過這一切的風子卿,可能最大的心願便是修真飛升、觸碰無上大道。

可是,風一諾在風子卿晚間蠱蟲發作後的些許無法隐藏的行為表情中就可以知道了,這個孩子的心性已經歪了,非要她再去修仙,可能只會造成傷害而已。

所以,如今風一諾開口詢問,給這個孩子一次選擇的機會。

她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很是平淡,就好似在問天氣如何一般。

可是她對面坐着的人卻是瞳孔一縮,猛然擡眸看她,放于膝蓋上的指尖緊緊攥起,不知她為何要問這個問題。

“阿姐這是什麽意思……”

風子卿唇瓣微動,只盯着面前的人低聲反問了句。

“我說要為你重塑筋脈,自然會做到,可是這日後的路都是你自己走出來的。修道還是修魔,應當由你來決定。”

風一諾見她變了臉色,露出些許異樣的神情來,倒也不驚異,只平靜地打量了她一番,目光緩緩下移,頓在她胸口心髒處。

“若是修道,心魔必去;若修魔,可不去。”

“……阿姐怎麽看?”

風子卿淡了神色,仍是盯着面前的人,陡然垂眸低低笑了下。

“阿姐是修道還是修魔?”

“我?”

風一諾聞言微微挑眉,指尖不自覺輕輕敲了敲桌面,沉吟了下。

“我最開始是修道,後修魔,如今皆可。”

她最開始為桓玉仙君時,自是修道。後來被廢筋脈、在那小畜生手下掙紮、早就被折磨得不成人樣堕入魔道了。如今在主位面中超脫六道,修道修魔皆可,甚至于可同時雙修。

“那我也修魔。”

風子卿聞言,毫不猶豫地選好了。

“不用這般急躁,仔細考慮一下。”

風一諾聞言卻是微蹙眉,雖是修道修魔皆可,但是風子卿這決定得太快,讓她都有些懷疑是否認真思考過。

“過會兒去選完房屋後,你且呆在裏面,我要出去取些藥材回來,至多三日便可。等我回來之後,就為你重筋脈,屆時你自選定日後道路。”

風一諾頓了下,又微冷了聲音,補充了句。

“你這幾日好好思量一下,不必學着我。”

她難得重了口氣,風子卿聞言看了她一眼,也垂下了眼簾,不再言語了。

風一諾點了點指尖,撤去了隔音陣。

馄饨不一會兒就被端上來了,小攤上的老板娘較為熱情,認出了她們昨夜來吃過宵夜,給打了滿滿兩大碗。

風一諾颔首道謝之後,将身前的一碗推至風子卿面前去了,自己取過一旁的辣椒盒子放了些許辣椒,又倒了些醋,用勺子攪勻了才準備開始吃。

然而頭頂上的目光太過灼灼,風一諾眼皮子都沒擡便知道面前的人該是什麽樣的神情。她平靜地吃了幾個馄饨,又将碗中的香菜撥到一邊兒去,喝了口湯。

随後……

“你是沒手嗎?”

風一諾終于還是忍不住開口了,瞪了眼這端正坐着跟個柱子似的悶葫蘆,着實想不明白為什麽一早醒來這孩子反倒更加粘人了。

“沒有阿姐弄的好吃。”

風子卿被輕斥了句,才垂下了眸子不再看她,聲音悶悶的竟還有幾分委屈的模樣。

她看了看風子卿碗中的馄饨,再看了眼自己碗裏的。她之前沒怎麽吃過這種食物,昨夜是風一諾根據自己的喜好給她加了辣椒和醋。

她們本就一人,口味自然偏不到哪裏去。

風一諾都要被她氣笑了。

“嬌氣。”

她忍不住地輕嘆,暗自回想是否自己真的過于縱着她了。

“日後若是我走了,你也這般?”

她微微搖頭,還是随了風子卿的意,為她添加佐料了。

風子卿見她動手,愛她這般縱容的模樣,只覺得心中愉悅歡喜。

她并非四肢不全的廢物,只不過想得到這人每每無奈的縱容和偏愛罷了。

這會讓她感覺……心中甜意。

可是這一次,她的唇角甚至于還未勾起,便在聽見風一諾下半句話的時候便猛然一僵,冷下了神色。

“你要離開?”

“你要去哪兒?”

她自己都還未反應過來,唇瓣中卻下意識地已經吐露出接連幾句話了。

“誰能陪你一輩子?”

“先吃吧。”

風一諾瞥了她一眼,無心與她再多加糾纏下去,再說一會兒這馄饨都要冷了。

她見風子卿還要說什麽,便柔聲哄了句。

“乖,先吃吧。”

風子卿聞言一頓,抿了抿唇瓣,倒是如她所願沒有再說什麽了,只低頭學着風一諾一樣将湯攪勻了,開始吃她的早飯。

又不甜了,苦的。

風一諾一開始挑選的幾處房屋都在稍稍偏僻一些的地方,她拎着這早飯吃得悶悶不樂、好似有些生悶氣地小悶葫蘆逛了逛,買了幾套新衣,最後還是定了一處風子卿較喜歡的房子。

這些房屋中的基本家具還是全的,風一諾動了些靈氣,将屋內外瞬間清理幹淨了,才拖着這個便是悶嘴不說話也要牽着手的孩子進了屋。

“還不松手?”

風一諾瞥了眼身旁的人,甩了甩手。

風子卿垂着眸子不看她,抿唇不語,竟也松手了。

“日後你便住在這裏,我在隔壁。”

風一諾還是覺得自己過于驕縱她了,以至于真的像個孩子似的。她不可能一直留在這個位面,漫漫長路還是要風子卿自己去走過。

“我又未曾說現在便不管你了,為何這般氣惱?”

“孩子脾性!”

風一諾輕斥。

随後她也是扶額輕嘆,把頭越來越低地孩子攬進了懷中,撫了撫她的墨發。

風子卿摟住了她的脖子。

“你莫說這些話。”

她這時才擡起了頭,眼尾嫣紅。

“我難受。”

風一諾垂眸啞然,指尖撫過這孩子的有些泛紅的眼尾,心中微軟。

或許是雛鳥情節罷了。

待這孩子重入修煉,她自會明白。

“罷了,那便不說。”

風一諾妥協,敲了敲她的額頭。

“我過會兒去布置陣法,你這幾日都乖乖呆在家裏,哪兒也不許去。”

家裏?

風子卿眨了眨眸子,歪着腦袋莫名有些歡喜起來。

“好。”

小悶葫蘆乖乖點頭了。

總算是哄好了。

風一諾暗自嘆氣。

但還未等她高興幾分鐘,懷中仍舊摟着她脖子的悶葫蘆又慢吞吞地接上了一句話。

“我害怕。”

風子卿擡眸瞧着她,遲疑了一瞬間後,她模仿着自己在街上看見的年輕女子朝着姐姐撒嬌的模樣,輕輕地蹭了蹭風一諾的脖子。

那位年輕的姑娘這般做之後,她的姐姐便什麽都答應下了。

風子卿默默想着。

“我還是想和你一同睡。”

阿姐就是她,她們是最親密的,也應該時時一起才對。

瞳孔深處是一點點蔓延爬上的暗紅色,心底的心魔都不在抑制了般躁動,讓她心中升騰出了兩分名為占有欲的情緒。

很奇怪。

風子卿又趕緊垂下了眸子,不敢讓她的阿姐看見。

過分的占有欲只會對另一個人造成傷害,風子卿有些後悔這脫口而出的話語了。

攬着她的人并不開口,她也便不敢開口,只僵硬沉默着等待被斥責的審判。

“你逾越了。”

風一諾沒有輕斥她,僅是很平靜地近乎于毫無波瀾地淡淡告訴她。

風子卿垂頭不語。

“好生呆着。”

風一諾沒有多說什麽,遞給了她一瓶辟谷丹,自松開了手,拂袖轉身離去了。

她走得這般潇灑,留下身後這人愣怔在原地,只緊攥着手中的小瓶子,盯着她的背影一動也不動,直至風一諾身形完全消散,才默默收回了目光。

過了半晌,風子卿阖了阖眸子,靜靜地走至一旁的桌椅便坐下了,一只手撐頭,低低嘆息了聲。

一劍破淩雲,風一諾踏風而來,眼眸微斂,瞳孔無波。

身後,是血染碧波,朝天散落的浪花和哀鳴。

聽得她……

心生愉悅。

女人低低勾唇笑了,無半分溫度,滿是戾氣和傲慢。

那張銀面具上,半面染血,猶然滑落,垂至衣襟,與紅衣融為一體。

養孩子養久了,也該出來殺些玩意兒散散心。

風一諾漫不經心地甩了甩手中劍,劍上滴血成凝,飛濺而出,瞬間穿透了不遠處一人的眉心。

她拿到了想要的東西,擡眸望了眼上空,眉梢微動。

兩日半了,該回家了。

還有個崽子在家裏呢。

風子卿在那人走後,便于書房中找到了幾本游記,每日坐于庭院中細細翻看着打發時間,靜候她的阿姐歸來。

這般生活直至第二日黃昏,風子卿阖上了書,擡眸看了眼那将近落去的太陽,半晌垂了眸子,起身準備回房了。

仍未歸來……

“阿卿。”

突然的,身後傳來了女人低笑聲。

有人輕喚她。

風子卿一怔,随即眸子亮了,轉身看去,分明便是她等候的人。

“可曾受傷?”

她捏着書本,快步走了過去,看着對她張開手臂的人也忍不住彎眸淺淺笑了下,抱住了風一諾,輕聲問她。

“放心,不曾。”

風一諾收斂了身上的戾氣,聞言眉眼微軟。

“那便好。”

風子卿在她身上聞見了還未散去的血氣,卻也并未追加詢問。

我想你了。

她默默想道,這句話在喉嚨中轉了一圈後,又被風子卿自己咽下了。

“對了,我還為你帶了一個禮物。”

風一諾陡然輕笑。

風子卿眨了眨眸子,有些期待地看她。

“是何禮物?”

她抿唇,看着身旁的人,微微彎眸。

這般好心情,一直等到她看見了風一諾口中的禮物才作罷。

唇角的笑意驟然僵硬。

風一諾指尖微動,那地上便陡然出現了一個鐵籠,裏面裝着的赫然是一個貓女。

野性未消,半蹲于內,那雙眸子仍是豎瞳。

“路上買的。”

“貓女長成後武力不低,你與她簽下契約,若是發生了意外,你便讓她擋着。”

風一諾說得很是平淡,語氣涼薄。

這種販賣靈寵半妖的事情很是多見,她雖守着風子卿,可難免有所疏忽。若真有何事,便把這小貓兒擋一下也無妨。

她朝着籠中瞥了一眼,那只貓兒一僵,慢慢地伏下了身子。

這是半妖臣服的表現。

“我只要阿姐便可。”

風子卿冷眼看了那籠中貓女,看見了她偷偷望向風一諾的眼神,不禁蹙眉。

“可阿姐也料不到意外。”

“便留着給你做個寵物解解悶也罷。”

風一諾無奈笑了下,輕撫她的臉頰。

風子卿啞然,看着這人卻是想不出拒絕的話來了。

我只想和阿姐一起。

誰要這貓兒?

她低嘆,還是抑制住了近日來頗為異常的情緒。

阿姐也是好意。

風子卿不舍得拂了她的體貼。

作者有話要說:

每一道評論我都仔細看過的,所以如果有什麽bug或是人物形象缺陷嚴重,出現智障、低齡的趨勢,小寶貝們記得給我留言,我會看過之後,稍微改一下或者後期補充些東西。

然後是這一次補充的東西:

1、這個位面裏的風子卿百年修行,基本上是閉關修煉,不食人間煙火、心性純白的那種。修真界普遍高齡,風子卿頂多換算成現實生活着二十歲出頭的年紀,所以看起來可能有些幼稚。畢竟她當師父都是散養,那種給點兒吃的不餓死就行,不是什麽正兒八經的高齡修士,只是一個閉關狂人而已。

2、這篇文章中的救贖不是指什麽講愛與和平,巴拉巴拉勸人向善的那種。而是根據每個人所處境地,選擇自己最為合适的道路。就像是電視裏的聖母非要讓人家家破人亡的人放下屠刀、不能複仇一樣,這種行為過于腦殘,作者生活中不是什麽脾氣極好的人,有仇必報,寫不來聖母。

3、風子卿在風一諾來到之前,她所經歷的一切都是她性格逐漸走歪、扭曲的原因。她是過去的風一諾,是沒有黑化徹底的風一諾,她就是被逼瘋的(此處可以自行代入體會一下),我覺得正常人被這麽對待都會很恨吧。她和那群無緣無故就發病,什麽‘你不喜歡我我就黑化強.奸你’的傻逼不是一個路子的人。

并且風一諾也不是什麽真的溫柔大姐姐,她是完全黑化版風子卿,是一個真正的瘋逼。

4、這篇文章裏就算在主角的感情線上應該不會有什麽囚禁play,都是遭受過這種傷痛的人,風子卿要是真的敢,風一諾就敢把她跟林若音一樣一片片活剮了淩遲。感謝在2021-01-26 00:37:38~2021-01-27 00:07:5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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