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重義氣牢獄結金蘭

? 賈瑞:“……”

有風過窗,吹熄了屋內的燈火,雪光射進來,只見牆壁上瘦梅搖曳,暗香浮動,別有番幽然靜谧之感。賈瑞看向淩銮,發現他亦正看着自己,雪粒微光,更襯得他眉眼冷冽中帶着些許清冶,身材颀秀硬朗,禁不住又癡了。

淩銮這回沒避開他的目光,好似笑了下又好似沒有,沖他舉了舉杯。雪粒微光、梅影暗香,兩人對酌,一杯一杯複一杯。

若是這個人是沾青該多好,如此良辰美景,便可擁之在懷,共度良宵。

不知多久倒是淩钶醒了,含糊的問,“怎麽這麽黑?”

“燈熄了。”賈瑞揀起滑落的鶴氅,想起來此的目的,“我有件事想拜托兩位。”

淩钶豪氣地道:“什麽事?你只管說。”

“原也是有他人托我打聽,我推辭不得,才勞煩你們。不知近日宮裏可有關于忠義老親王的事?”

淩钶奇道:“是誰托你,打聽個犯事兒的王爺幹嗎?”

賈瑞笑而不語。

淩銮道:“這也不是什麽難事,有消息了告訴你。”

賈瑞報拳,“如此,多謝了!天色也不早了,想來你們該回了罷。”

淩钶腳步飄浮地起身,“我去如個廁。”便去了,過了好會兒沒見回來,賈瑞也要如廁便順道找他一找,拐過回廊竟見個着褐色箭袖的男人,拉着了淩钶意欲輕薄。淩钶何嘗受過這般侮辱,巴掌便向那人招呼去,他年紀畢竟小也沒什麽力,卻把那人惹怒了,照着他臉就扇了兩巴掌。

賈瑞都看得勃然大怒,這麽白嫩的小臉兒也打得下手?丫的禽獸!一拳打在那男人臉上,将淩钶拉到自己身後。

那男人也是京中權貴,帶了不少的手下,功夫皆不錯這會子都沖了過來,賈瑞喝得有點多,正寡不敵衆時,馮紫英等四五個世家子弟也湊過來幫忙,然後就變成了全武行,最後打得那群抱頭鼠竄,調戲淩钶那人臨走還放下狠話,讓他們等着瞧,幾人哂笑而過。

卻不想次日賈瑞正在教小火柴背詩,通兒慌慌張張地進來道:“大爺,不好了!不好了!”話還未說完幾個甲胄的軍士沖進來,随後一個長吏帶着個家奴過來,那家奴指着賈瑞道:“就是他,打死公子的就是他!”那些軍士便要沖上來拿人。

小火柴頓時就吓得哇哇大哭起來,賈瑞忙将她護在懷裏,厲聲道,“青天白日這下私闖民宅,你們還有沒有王法?”

長吏冷笑道:“打死東安郡王的兒子,還敢講王法?帶走!”

昨晚調戲淩钶的是東安郡王的兒子?他死了?賈瑞記得他們下手沒有那麽重。“便是我犯了案也該由應天府來拿人,長吏過來是想要動用私刑麽?”

長吏道:“好一張利嘴,殺人者死,你殺死皇親國戚,便将你就地正法也不為過!還愣着幹什麽,拿人!”

賈瑞目光冰冷,“你不妨去問問你們郡王,可記得洪光十三年,宰相胡惟為子報仇杖殺車夫之事?昨晚之事來龍去脈相必你們清楚的很。”此系□□時事件,胡惟之子坐車摔死,他便殺車夫替子報仇。言官以此彈駭胡惟,□□道殺人者償命,後以此為線索牽出胡惟系列罪證,最終誅其族。

賈瑞接着道:“我賈府到底是簪璎世家,你如此張狂不怕禦史言官刀筆嗎?還是說東安郡王府已能屏蔽天聽?”本朝禦史言官雖職位不高,權利極大,連皇上都敢犯言直谏,乃至駁回聖上旨意。若知道東安郡王公子調戲良家男子,想必在朝堂上掀起大浪。

長吏氣焰頓時低了下來,又想橫豎應天府府尹鄭雲也是□□羽,無論怎樣結果都一樣,便着人去應天府。

這時代儒夫婦也來了,他們何曾見過這陣仗又驚又怕,賈瑞少不得又安慰了他們陣,将小火柴交給他們,“囡囡聽話,乖乖在家等爹爹。”然後跟衙差到了應天府,府尹鄭雲問,“堂下何人?”

“賈瑞。”

“賈瑞,你可知罪?”

“不知。”

“你昨晚在□□樓打死東安郡王兒子穆陽,何敢抵賴?”

賈瑞辯道:“昨晚在酒樓打過架後,穆陽生龍活虎的離開,酒樓裏的人皆可作證。”

鄭雲一拍驚堂木,厲聲道:“本官已傳郡王府仆從問過,穆陽是死在自己房間的,門窗皆從內栓起,而當晚仆從散去時他還未死,若非傷發而亡,難道是鬼殺了他不成?”

密室殺人案?他絕不相信穆陽是被他們打死的,空口辯駁也無益,得先看看穆陽的屍體和殺人現場。“大人既說穆陽已死,請問他屍體何在?何時何地去世?”

鄭雲怒道:“本府問話,你只管回答就是,哪有你提問的份?”

賈瑞不卑不亢,“此言差矣,此案關系到我的命途,況且我連你口中的穆陽是誰都不知道,如何認罪?”

鄭雲被堵住話頭,噎了下怒道:“大膽,郡王公子的屍首,豈是你這草民想看就能看得?”

賈瑞冷笑,“我雖無功名在身,賈府也出身公侯府第,你輕易定我罪無妨,辱及賈門和宮裏那位,怕是不能輕易對付。”

鄭雲被噎得無話可說,“大膽刁民,不讓你吃點苦頭你是不會老實的,來人!”

“慢着!”公堂外有人喝止,賈瑞回頭見個身着王袍的中年男子進來,目含陰霾,看向賈瑞的目光恨不得把他吃來。鄭雲等忙過來行禮,“下官見過東安郡王。”

東安郡王目光掃向賈瑞,“賈府果然好大的威風,不過旁支偏族的賤民,便如此放肆,我倒要折折你的威風,擡上來!”便有人将穆陽的屍體擡了上來,“看你還如何推托?”

賈瑞正要仔細檢驗穆陽的屍體,走了過去,“昨晚燈火太暗未曾看清,容我仔細辯認。”穆陽口眼閉合,臉頰上兩處紫赤傷痕,四肢稍重呈紫赤微腫,都不致命。又解開衣服要害處傷皆不重,唯胸前兩乳間深黑色痕跡。他正要細看,東安郡王着人将屍體擡下去,“你還有何話說?”

賈瑞心裏已有點譜了,“是昨晚那人不錯,死因是不是毆打還不能确定,請再派仵作驗屍。”

鄭雲正好拍東安郡王馬屁,一拍驚堂木,“還敢詭辯!仵作已驗明死因正是胸前那塊傷痕,昨晚亦有人看見你打人,且你身懷功夫,兇手不是你更是何人?王爺,這等刁民不給他點苦頭吃,他是不會招的。”

東安郡王冷着臉沒有說話,鄭雲便道:“來人,用刑!”

賈瑞冷道:“東安郡王坐得好堂,既認定我殺你兒子,何須嚴刑逼供,只要拿出有力證據來,賈某赴死何妨?”

鄭雲陰鸷鸷地笑起來,“誰說我嚴刑逼供了,我只是請賈公子來讀兩本‘書’。” 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割來,“你讀慣了四書五經,也來讀讀我們應天府的‘書’,看看有沒有顏如玉,有沒有黃金屋。”

衙役搬來兩本鐵制書簡,夾在賈瑞胸腹之間,左右各兩人拉扯繩子,随着力道越來越大賈瑞只覺有千斤重物壓在胸前,喘不過氣來。

鄭雲接着問,“不想‘讀書’就趕緊招了,你與東安郡王素無恩怨,是誰指使你的殺公子的?”

賈瑞忽然明白自己竟莫名其妙的陷入黨争了,不知道他們準備讓自己攀咬誰,“還能有誰?”

“你是不是要為犯了事的那位王爺複仇?你賈家與他有什麽牽連,還不從實招來!”

原來這陰謀與忠義老親王有關,只是東安郡王與忠義親王又有什麽仇怨?“……不是。”此言一出力道又加重,他只覺似有兩堵牆前後壓來,眼冒金星,五髒六腑被碾壓成一塊,甚至聽到骨骼暴裂的聲音……

此刻九皇子府內淩钶問,“賈瑞被帶到應天府了,你們說該怎麽辦?”坐在堂上的他完全不是平日那個驕傲任性的小孩兒,目光深邃,心思深沉。

家臣道:“東安郡王此時發難,雖醉翁之意不在酒,其意也不在殿下,我們坐壁上觀便可。”

“這事兒因我而起,難保不會攀到我頭上。”

家臣勸道:“前些年因忠義老親王的事兒,賈家已失了聖心,後來賈女史得勢賈家才緩解了威勢,此番東安郡王敢對賈家出手,必是掌握了相當的證據,殿下不可輕舉妄動。”

淩钶冷冷道:“你分析的固然有理,只是東安郡王也不可能用自己兒子的命來陷害賈家,這其中必有什麽變數。況且□□的勢力已如日中天,若再這樣袖手旁觀下去,我與四哥便是下個忠義親王!”

另有家臣道:“殿下不必焦急,我們手中已掌握了鄭雲濫用私刑,草菅人命的證據,只待殿下首肯便可着禦史彈駭,只要鄭雲告假,便可解燃眉之急。”當朝官員但凡被禦史彈駭,皆需告假。

又有人道:“我手中亦有穆陽素日強搶民女、聚衆鬥毆等罪證,可着受害者到刑部喊冤。”

一直未開口的徐言問道:“聽聞前次賈府出事,殿下派了兩名錦衣衛給賈瑞?”他是淩钶的老師,也是心腹謀士。

“是。”淩钶道,“此人明察秋毫,處變不驚,非等閑之輩,我與四哥皆有意結之。”

徐言道:“若然如此,何不便以此事來驗他?”言下之意便是依方才兩人言,只要賈瑞能挺住嚴刑拷打,他們便可借此除去鄭雲。

淩钶不贊同,“老師所言固然有理,只是太子這些年勢愈發大了,前陣子父皇聽說他宴請大臣,神色已有不愉,此次禦史言官皆彈駭他的人,父皇便知他的勢力并不算太大,豈不是替他在父皇面前剖白了?況且他若意在賈瑞這只小魚必然能得逞,若意在賈府或者更大,只怕父皇不許他釣。”

“殿下的意思?”

“我進宮向父皇坦誠我也在場,同時讓賈瑞攀咬出我,父皇必會親自過問此案。”到時賈瑞翻供,皇上得知兒子被調|戲,只怕會大怒,再着禦史彈駭,龍顏震怒之下,便不僅僅是鄭雲告假這麽簡單了。

徐言不贊同,“殿下此計固然好,只是風險太大,倘若穆陽真是被賈瑞打死,不僅扳不倒東安郡王,殿下還會落個縱酒行兇之罪,得不償失。”

“我相信他。”賈瑞既在應天府說穆陽之死另有原因,必然如此,他親眼看過他斷案,絕對相信他的眼光。

衆人道:“豈可将生家系于一人之手?還望殿下三思。”

淩钶正色道:“我意已決。”修書一封送于賈瑞,又在裏面放幾朵梅花,假托淩銮之名,以賈瑞對謝沾青的癡心,想來不會拒絕,然後進宮。

皇上剛下完朝在禦書房裏批折子,淩钶進去委屈地道:“父皇,請為兒臣做主。”

皇上放下筆問,“何事啊?”

淩钶又是惱又是羞愧難言,漲紅了臉,随身太監方秉義道:“啓禀皇上,昨日殿下約幾位公子在酒樓裏喝酒,沒想到竟有位登徒子對殿下……”見皇上臉色很不好,聲音愈發低,“……對殿下動手動腳,竟……竟當優伶般玩|亵,殿下受盡委屈……”

皇上一摔手中奏折,怒道:“是誰這麽大膽?天家子弟豈容他輕|薄,你們這些人都幹什麽去了!”

方秉義誠惶誠恐地道:“皇上恕罪,實因他們仗勢欺人,我們并無防備,幸而後來有人路見不平、出手相助,否則殿下還不知要受多少侮辱呢。”

“那人是誰?”

“奴才久居宮闱并不認識,只記得他長相殊異,額頭上長着塊偌大的胎記。”

皇帝身邊的太監夏守忠道:“聽起來倒像是東安郡王府的長公子穆陽,他前月剛從封地進京等待襲爵,也難怪方公公不認識。”

皇帝怒道:“還未襲爵便冒犯皇子,襲了爵還将朕放在眼裏?”

淩钶聞了這話便知道事情可成,恰此時北靜王也進宮來,請了安後道:“臣懇請皇上赦免神武将軍之子馮紫英、衛若蘭等人。”

“他們所犯何事?”

北靜王道:“昨晚他們在酒樓裏喝酒,見有纨绔子弟調戲少年,便出手相助,與那惡主刁奴打了架,未曾想到那惡主便是東安郡王之子穆陽,而今早穆陽又莫名其妙的死了,東安郡王認定他們是兇手,便将他們都抓了起來。”

皇上聽完臉色瞬時就陰沉下來,完全沒方才的怒火,“穆陽死了?”若有深意地看向淩钶,霎眼間淩钶背後冷涔涔。

且說賈瑞被夾得七竅流血,死去活來,愣是咬牙不肯招,鄭雲怕把他折磨死了,暫且作罷将他關在獄中。賈瑞正睡得昏昏沉沉時被人搖醒,送過信來,他看了落款的淩銮和那幾朵梅花,他自然是相信淩銮的,這種信任是沒來由的,就仿佛他相信謝沾青。便依信中所言,喚獄卒來招供,說穆陽确是自己蓄意殺害為忠義親王報仇,背後主使不僅有榮寧二府,更有九皇子淩钶。

供狀剛拿走,獄裏又來人了,還叫他的名字,他勉強打起精神,見竟是馮紫英、柳湘蓮,吶吶道:“我沒……供出你們幾個啊?”

馮紫英道:“你沒有,我們自己要來的,你放心,北靜王已經入宮為你求情了。”

衛若蘭也來了,依舊手執青竹笛,白中略帶青色的寬裳,于衣擺處用烏墨洋洋灑灑地題着詩句,氣質如玉,溫雅從容。他身上似乎有種令人安心的東西,俯身執起賈瑞的手,把了把脈道:“五內有淤血,需得化解。”從寬袖內取出個瓷瓶,取了兩粒藥丸送至賈瑞唇邊,“這是複元通氣丸,你且服兩粒。”

賈瑞服下過了陣子感覺氣息順多了,便道:“進來我一個還不夠,何苦你們也跟進來?”

馮紫英笑了笑,側過身子,賈瑞便見着他身後的柳湘蓮了,姿态閑散地倚在監牢的木門上,有一下無一下地逗弄着懷裏的小貓兒,感覺到賈瑞的目光,桃花眼流轉,迷離多情,菱唇微啓,“別來無恙否?”

賈瑞無語,沒看到我被折磨的都起不來了麽?

衛若蘭見賈瑞表情,覺得好笑,“湘蓮,你昨晚唐突了人家,給道個歉吧。”

柳湘蓮施施然地過來,蹲下來一指手托着賈瑞的下鄂,拇指暧昧地摩挲着他的下颚,“這張臉也就一般,我昨晚果然醉了,才會調戲你。”

賈瑞怒了,這個妖孽毒舌男!他往後退了退,微眯着眼癡癡地望着柳湘蓮。

柳湘蓮正為自己無敵魅力感到滿意時,見他薄唇微掀,淡淡地道:“柳兄,我看到你的鼻毛了。”

柳湘蓮頓時像吃了蒼蠅般,被噎得無話可說。

馮紫英與衛若蘭對視一眼,皆忍俊不禁:湘蓮總算遇到對手了。

馮紫英朗笑道:“昨晚也算不打不相識,既然穆陽的事是我們一起做的,合該一起承擔。”

賈瑞記得當時參與打架的,只有馮紫英,衛若蘭不會功夫,只是觀戰。柳湘蓮醉倒了連門都沒出,“馮兄,你實在不必如此,此事有我承擔便夠了。”

衛若蘭徐徐道:“那日舟中相見,我便覺與你甚為投緣。這幾日也聽聞你的事,實覺欽佩,與紫英說到你,他便早有心結交。我雖非江湖兒女,也慕桃園三結義的情懷,今日是定要與你甘苦與共的。”

馮紫英也連連稱是。

賈瑞聞言禁不住動容,誠摯道:“從來見過如我等這般人,未嘗共飲便已共獄。兩位拳拳盛意,賈瑞無以為報,若蒙諸位不棄,在此結為異姓兄弟,日後同舟共濟,生死相托,如何?”

馮紫英、衛若蘭自是滿心歡喜,慨然應諾,又望向柳湘蓮。

柳湘蓮撫着小貓的頭,傲嬌道:“既然你們那麽殷切,我便勉為其難的從了罷。”

三人禁不住莞爾,便就地插草結拜,論齡排輩,馮紫英最長、柳湘蓮次子、賈瑞再次,衛若蘭居末。

結拜完後,衛若蘭便向賈瑞解釋道:“我們此來是有謀算了,并不會白白陷進來。穆陽言語輕薄,衆所周知。涉事者若只是你一人,穆王府如何草菅人命都可,現在便不是他能随便解決的,想來此時北靜王爺已經入宮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