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

珀爾擡起手,那只手上青筋暴起,結着血痂。珀爾用這只手牢牢地捏着教皇的手腕。仆從驚慌地朝前想要拉開珀爾,教皇擺擺手制止了他們。珀爾捏得教皇的手腕嘎吱作響。

“歐西納什在哪裏?”捏着扭曲的手腕,珀爾嘶啞着聲音兇狠地問到。

“還活着,放心。”教皇大人言簡意赅地說着廢話。珀爾沒那麽好的耐性,手上施力,教皇大人被他拽翻到床上。

扼着對方的脖子,珀爾活動了下脖子,确認無礙便将臉貼到教皇大人的耳旁,輕聲說,“很好,那麽,還回來。”

教皇大人貼在珀爾的脖頸處沒動,半晌才輕笑着起身,捏捏手腕說,“看來,你很健康,大家不用擔心了。”教皇大人對還杵在房間裏的示意。郝瑞拉斯立刻撲了上去,摟住珀爾的脖子,鼻涕眼淚抹了珀爾一胸膛。

“滾開,髒死了。”珀爾嘶嘶地抽氣,教皇大人領着跟班準備撤。

“沒關系,我不嫌棄你。”郝瑞拉斯看着傷口結痂,幾天沒洗澡的珀爾,熱淚盈眶地作勢要吻。

老子嫌棄你!

珀爾弄不開死纏着不放的郝瑞拉斯,只得單手抵着對方下吧,隔着個M子沖教皇各種威脅。場面一點威懾力也沒有,倒更像是在打情罵俏。

納奧西卡清清嗓子,面色有些不自然,他沖珀爾點點頭,“既然康複了,那麽我等你三日後的一戰。”看樣子阿爾及彼是輸了。

白BOSS說完,幹脆利落地一甩袍子,風掀起袍腳,拉風地走了。教皇在珀爾的瞪視下當着衆人面許諾,忠犬好着呢,但暫時要呆在教皇殿。珀爾信不過他,卻也不能起身挑明,只得任他離開。

看着一下子空下了的房間,珀爾注意到牆壁上埃俄洛斯的王旗,“現在什麽時候?多少天了?”

M子趴在珀爾身上臉貼這珀爾的臉,幸福又滿足地靠着,“四天了,我們都以為你會死。”

差一點而已,如果沒有忠犬的話。他應該已經去見上帝了。珀爾現在才有點後怕。狄俄尼索,那個二貨!

“給我倒點水。”M子不肯挪動,珀爾見狀索性使喚他。

然而M子一起身,珀爾就噴了。

“你穿的是什麽?!”

“埃俄洛斯的殿下給的,他說熟悉的東西有助于喚醒昏迷的人,你以前不是很喜歡嗎?”M子穿着幾條皮帶做成的‘衣服’一臉純良地疑惑。

如果說狄俄尼索是個二貨,那麽這就是個蠢貨!珀爾感到血氣湧上心頭,有種快魂歸西天的錯覺。

“脫掉!立刻!”珀爾命令。

M子麻利地脫衣服,手腳一點也不見生疏,幾條皮帶給他脫得扭腰擺臀。

“我是說換掉!”珀爾捂着額頭,出了一身汗。M子換好衣服,一臉委屈地端着水,哭喪着個臉,“你不喜歡這個,那你喜歡什麽?”

這一幕,和夢中的場景何其相似。M子的杯子遞到嘴邊,珀爾忘了喝。

很多情節,我們之所以将其稱之為狗血,是因為他們千篇一律。但有時候千篇一律,不過是因為心與心之間極其相似。珀爾接過杯子,M子雖然難過,但還是拉着珀爾的手幫他重新纏上新的繃帶。那表情就像被主人踹了一腳,但仍舊挨過來的小狗。珀爾抿了口水,放下杯子,忽然說,

“我最喜歡素色簡單的服裝,當然,也要正常。”珀爾着重強調後面一點,“衣服的面料要舒服,這樣貼在皮膚上也是種享受。我最讨厭盔甲,因為穿着盔甲就意味着要拼命,還有,每次用完上面全是血,卻不能交給別人清洗。”

“但是……我很喜歡你穿铠甲時的樣子。”珀爾突入起來的回答,郝瑞拉斯實在不知該如何應對。好一會他才憋出了這麽一句,說完他自己先臉紅了。但他仍舊說到,“我可以幫你洗,會洗得很幹淨,你也絕對可以放心。”

珀爾看着M子信誓旦旦的樣子,不免失笑,但他覺得這呆呆傻傻的M子也挺好的。

不過,之前的失蹤還是要問清楚。

SOS42

BOSS只要一次不死,就是小強命。.這句話真沒說錯。沒說錯,卻也不是什麽好話。因為打不死的潛臺詞就是反複挨打。珀爾深覺他在挨打的路上走得太遠,但無奈皮肉不痛,人心不動。

至于,人為什麽總要在看到別人受傷後才肯心疼才肯後悔,才肯開口說句對不起或我愛你?珀爾将其歸咎于人心中潛在的嗜虐因子。

偏偏‘這種你身有多痛,我的份量就有多重’的古怪、甚至不合邏輯的衡量方法卻為廣大人民群衆所接受,甚至廣泛認同。珀爾深受其害的同時,卻也發現施暴者在獲得所謂的認知後也承受着巨大的負罪感。

狄俄尼索自從那晚在他眼角晃了一晃,之後再沒有出現。

珀爾曾經怨憤過,狄俄尼索那一劍刺得毫不留情,是足以致命的傷害。但最後那句棄權卻也讓珀爾覺得足夠了。

狄俄尼索日子不好過,他一句輕描淡寫的放棄毀了埃俄洛斯人的付出。埃俄洛斯的人對此并不是不怨。他們怎能不怨?他們只是不敢而已。而對于珀爾,他們則是介于憎惡和讨好的态度。上次收拾包袱要走的是公主殿下一行人,這次埃俄洛斯也面臨這同樣的問題。

阿爾及彼的人,納奧西卡毫無保留地全部接受。大家為白BOSS的大義感激得痛哭流涕。而埃俄洛斯的處理至今沒着落。

珀爾曾想過接收埃俄洛斯的人,但後來放棄了。狄俄尼索不出現,珀爾找不到他,也就不再找了。當時醒來,珀爾就不忘去看狄俄尼索的數值般,當看到前一秒還懸乎的空槽蹦跳着滿格。珀爾松了一口氣。既然任務完成,兩人也就沒有關系了。他是這麽想的。

也許,反派的情誼就是別在對方難堪的時候給難堪。至于憐憫,就算珀爾願意給,狄俄尼索也不一定會要。

不過偶爾想起那晚,珀爾又覺得奇怪,他好像記得差點嗝屁時,神明大人明确說了是幸福值和任務同時完成。但那一晚看到狄俄尼索的血槽确實是空了一截。

為了保險起見,當郝瑞拉斯圍着珀爾打轉時,珀爾特意點開了M子的數值板。但數據一切正常,看來是他多心了。心情好,珀爾也就沒有拒絕M子肉麻兮兮地喂食。見珀爾沒有拒絕,M子當時便抱着木碗,羞澀地笑了。穿上衣服的M子看上去正常了許多,低頭不好意思的樣子就像一個普通的鄰家男孩。

變得正常的不止是M子,就連納奧西卡和珀爾的關系也變得正常化。仿佛一夜間,狄俄尼索那一刀扭轉了一切,事情轉變地突然卻看起來十分自然。納奧西卡不止一次來探望過珀爾。在新的比賽臨近的前一天,納奧西卡又來了,他帶來了狄俄尼索要離開洛瑪的消息。

納奧西卡表示,對于狄俄尼索的棄權,他難以理解卻又認為合乎情理。

聽着納奧西卡的話,珀爾嘴角始終噙着笑。他聽不懂高深莫測的話,卻不妨礙他裝得高深莫測。兩人的對話其實根本沒有共同點,卻因為任務而不得不進行下去。長期交流下來,珀爾倒是覺得狄俄尼索那個近乎完美的理想家和納奧西卡有不少共同觀點。

絕對的完美,不容置喙的正義,泾渭分明的黑白。世界在他們眼裏似乎本應就是如此清楚明了。

聽了納奧西卡對于狄俄尼索的感慨,珀爾忍不住對納奧西卡說,“那真是遺憾,也許你應該和狄俄尼索談一談,你會發現你們有意想不到的相似。”

納奧西卡側過臉斂目低垂,風吹起千縷發絲,他說,“你信不信,有着同樣信仰的人可能走不到一起,但有着完全不同的願望的人卻能走在同一條路上。”

所謂同床異夢,夫妻長做?

珀爾笑了,他搖搖頭說,“我相信這世界只有一種結果,它是森羅萬象,不管怎樣的道路,什麽樣的手段,只要有人堅持就有人能到達。”

人們披荊棘,斬惡龍,除對手,不是為了證明我是正确的,只是為了證明唯一的結果,是我的。

納奧西卡聽到這個回答,第一次朝珀爾露出了真正意義上的微笑。

“在我聽說你救了自己的部下掉落在希珀裏昂的時候,我就想只有你,才能算得上是真正的對手。”白BOSS正氣凜然的微笑固然值得欣賞,但這種認同的微笑似乎更讓珀爾身心舒暢。珀爾看着這樣的笑容想起了什麽。“我有時候在想,你和狄俄尼索究竟是什麽關系?”

“只是敵人,是有着相同理想卻走在不同道路上的敵人。”納奧西卡認真地答到。

珀爾望天,原來這種我認同你,但我們還是要互相捅刀子的風格不是遺傳而是傳統。

又一次毫無結果的談話結束,珀爾除了知道納奧西卡固執且油鹽不進沒有任何收獲。同納奧西卡分別,轉過拐角,珀爾碰上了另一個這幾天怎麽也碰不上的人。珀爾刻意找了他多次卻始終被他避而不見的又一人。

兩張同樣的臉,隔着花叢遙相對望。教皇先開口,“一起走走?”

沿着行宮門口的花圃,開滿白藤花的路上不時有人路過,行禮。教皇領着珀爾穿過迷宮式的花園來到了一處僻靜角落。

雙手一收,兩邊的植物形成圍牆,将兩人圍在其中,教皇轉身,但還未站定,他的胸口便被銀劍貫穿。

珀爾不知何時抽出了銀劍,趁着教皇轉身,刺向了對方的胸口。

教皇陛下面目平靜,兩指捏着珀爾的劍身,推着劍退出了肉身。幹淨的密銀色劍身沒有一絲血液。

珀爾咂咂嘴,兩指并攏貼在劍身,從劍柄處一直推倒劍尖,确定沒有一滴液體落在上面後,他笑着說,“你果然不是活人,那麽,你是什麽東西?”

同樣的臉,不同的表情,生出的是完全不同的氣勢與魄力。教皇陛下面色清冷,永遠的似笑非笑、二度面癱,即使威脅人也是如出一轍的表情,“如果我是你,就不會去占一個不知底細的‘東西’的口頭便宜。”

“有事?”珀爾笑了笑,并不把對方的威脅放在心上,銀劍一揮,化作光輝。

兩人站在常青藤繞成的拱門下,面對面,一黑一白,就像看着鏡中相反的自己。教皇陛下從懷裏掏出一串鏈子。黑色的鏈子上,挂着的是一個通體漆黑的六棱體石頭。教皇陛下将它交到珀爾手中,珀爾反複翻看,也沒看出這是什麽。他看向教皇。

教皇陛下耐心地解釋,“這是你那個忠實的部下叫我交給你的。”

珀爾掂着石頭的手頓了一下,五指一合,上下颠簸的石頭被收起,

“我一直在好奇,你會是誰?”珀爾湊近那張一模一樣的臉,狹長的眼微眯,眼底是狠厲的紅光,“我曾經以為你是一個人,但現在我發現你連人也不是。你究竟是什麽?”

凝滞的空氣中,珀爾擡手捏碎翩飛過的粉蝶。

答案呼之欲出,卻沒有人回答。這令珀爾感到憤怒和沮喪。教皇輕輕退開一步,走下拱門的臺階離開了。甩掉一手的鱗粉,珀爾将收入晶石裏的古怪石頭拿出來仔細端詳,猶豫了一會還是放回了晶石中。

傍晚狄俄尼索要離開。珀爾要趕到現場送行。來的人很少,可以說除了珀爾,剩下的就是納奧西卡和神官。埃俄洛斯對留在洛瑪已經不存任何希望。一群人戰士披着殘舊的戰甲站在城門口,等待着放行。狄俄尼索站在隊伍的最前面,牽着白色坐騎,神色泰然。、

這是隔了數日後,珀爾首次見到狄俄尼索。珀爾從人群中走出,朝狄俄尼索走去。這次狄俄尼索沒有躲閃。他站在原地等着珀爾。兩人相顧無言地站了一會,就像以前一樣,無論怎樣的對話,永遠是狄俄尼索先開口。

他的視線在珀爾的腰腹上停留,問到,“傷好了嗎?”

難得中二也會像正常人一樣對話,珀爾表示好稀奇,但這很快就會聽不到了。這一分別,很有可能就是永別。不管狄俄尼索能否活着回到埃俄洛斯,珀爾的旅程終究會在這裏到達終點。

這是真正的訣別。

所有的新仇舊恨都在分別的那一刻變得無足輕重,珀爾單手攬住狄俄尼索的肩頭,笑着在對方肩頭低語,“怎麽樣?要滾了,後悔了嗎?”

狄俄尼索穿着厚重的盔甲,硌得珀爾胸腔生疼。扶着頭盔,狄俄尼索想了想,最後說,“我不知道,只是當時腦海裏一閃而過的決定,但,也許是我最想要做出的決定。”

珀爾看着狄俄尼索,狄俄尼索撥開壓着額頭的銀發,深深地看了珀爾一眼。珀爾以為喜歡長篇大論的中二最終會有驚人的發言,但事實證明他想多了。中二只是輕輕靠在他的肩上,摟着他的肩膀,重重地拍了拍,用前所未有的正經态度告別,他說,“再見了,朋友。”

狄俄尼索一聲號令,稀疏的隊伍緩緩地行進,沉重的城門被滾軸拉開,霧氣擠着門縫逼進。珀爾看着狄俄尼索的背影,忽然不是滋味。

有時候,有些決定只是一瞬間的事,全憑本能,無關理智。但卻是最正确的決定。

珀爾朝前踏上一步,深吸一口氣,閉眼沖着狄俄尼索的背影用他能夠聽到的聲音喊,“叫你滾你就滾,會說再見卻不會說抱歉,你這個朋友還真是糟糕。”

狄俄尼索站住不動了。

“有人說,要用那雙眼睛看着我重新站到高峰,但現在那雙眼睛看着哪裏?你确定你前方的道路,有我的身影?你确定你現在走的道路是你想要走的道路。什麽時候,狄俄尼索堕落成了連選擇道路的勇氣也沒有的懦夫?”

狄俄尼索沒有回頭,他牽着坐騎,站在原地問,“是不是如果我說抱歉,你就會原諒我?”

“不會。”珀爾果斷地答到。但他笑着說,“可你是會因為我的不原諒就放棄的人嗎?”

終于,狄俄尼索的盔甲敲擊大地,發出清亮的響聲,他轉身面向了珀爾。珀爾看到狄俄尼索在微笑,然後他消失在原地。

戴着鐵甲手套的拳頭一拳砸在珀爾的臉上,把珀爾掃出十米遠。緊接着,珀爾眼前黑影一閃,狄俄尼索掐着珀爾的脖子,微笑,“那麽,好友,就原諒我這一次好嗎?”

珀爾吐掉口裏的血,扯開嘴角笑着點點頭,“好。”

揚起拳頭,準備再來一拳的狄俄尼索愣了一下,“你說什麽?”

珀爾右手一揚,一鞭子抽在狄俄尼索斯的手上,脖子上頓感一松。揉着脖子,珀爾龇牙,心裏咒罵着二貨,“我說不好!”

兩人站在洛瑪門前,一人身穿铠甲,一人手執長鞭,夜幕下的最後一縷陽光消失,無盡的黑暗中,傳來兩人釋然的笑聲。

人為什麽總要在看到別人受傷後才肯心疼才肯後悔,才肯開口說句對不起或我愛你?也許并不是像珀爾當初所想的是因為嗜虐因子。而是因為人們害怕得不到原諒,傷害是一種虛張聲勢地掂量,就像狄俄尼索這不輕不重的一拳。傷害不是本意,難以啓齒地原諒才是重點。

夜色中,珀爾關掉了自己起起伏伏的數值板,握上了狄俄尼索伸過來的手。

肆意地笑着的,才是真正的本我,肆意地活着的,才是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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