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看破無須說破

小店裏群情激奮,人人皆恨不得把那個為李謙說話的公子哥給大卸八塊,若不是有礙于文人的身份,怕是衆人早就群起而毆之了。

“你是何人,和那李謙又是什麽關系?”

“我們是末學後進,你又算是什麽東西?”

“言語間如此偏袒李謙,不是沾親帶故,就是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

眼見矛頭都轉到了自己身上,公子哥卻是俨然不懼,看着衆人冷笑道:“不才,在下沈天佑!”

“什麽沈天------”

一個激動的文人話說到一半,聲音卻是戛然而止,眼珠子瞪得大大的,支支吾吾道:“沈天------天佑?”

店內沉寂片刻,繼而突然爆發出了一陣嘩然之聲------

“沈天佑?”

李謙尚未走遠,隐約間聽到這個名字後,嘴裏咀嚼了一番,臉上很快便露出了一絲了然之色。

怪不得------原來是沈家的公子。

正當此時,身後傳來了沈天佑的聲音:“李公子請留步------”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李謙看得出來,對方應該沒有歹意,別有用心卻是肯定的。畢竟自己與他素不相識,非親非故的,就為了幫自己說話而得罪那麽多文人,這是不符合常理的。

換言之,此人前來接近自己,定然懷着某種特殊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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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沈天佑畢竟算是幫了自己一次,如今還當面點破了自己的身份,感謝的話還是要說的。李謙只好回過身來,向他拱手道謝。

“今日沈公子仗義執言,仲卿感激不盡------”

“诶,李公子何須客氣,在下也只是看不慣他們肆意诋毀,辱人清白罷了------”沈天佑擺了擺手,又是在李謙面前自報了家門後,才向李謙介紹起了自己身旁的好友:“這是楊清,在下的知交好友,仁和縣楊掌櫃家的大公子。”

李謙暗道一句果然沒錯,這楊清也是個富家公子哥。其實早在方才,第一眼見到眼前這二人後,他就能猜出個大概來。

鮮衣怒馬的沈天佑自不必說,肯定家世不凡,而楊清的一身衣裳,看上去就較為普通了一些。可他腰間那枚精工雕琢的舊玉飾物,以及手中的那把灑金折扇,都不是尋常人家的随身佩戴之物。

而像楊清這般財不外露的年輕公子哥,要麽就是刻意隐瞞身份,要麽就是迫不得已而為之了。由此可以斷定,此人是個商賈子弟,畢竟低調的年輕人是不多的。

為什麽說是迫不得已呢?

因為管天管地,管天下臣民衣食住行等方方面面的太平洋警察朱元璋,曾經出臺過一個令人無比蛋疼的規定,商賈人家只能穿絹布,不許服綢紗------導致的結果就是,老百姓穿不起绫羅綢緞、錦衣華服,腰纏萬貫的富商巨賈有錢卻不敢穿。

不過說實話,商賈之家,穿綢緞的還是挺多的。

很多人經商不用自己的名義,經手商賈之事的人選通常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遠親,也有少數人用的是心腹手下。而像楊家這樣挂了名的商賈,就只能躲在自家裏偷偷的穿了------

沈天佑的來頭可就大得多了,不單是方才小店裏的那幫文人,就是李謙都知道,此人乃是當場兵部尚書沈溍之子!

沈溍是洪武十八年的進士,六年前高中後便在京為官,後來還把自己的妻小都給接去了金陵。本來是打算等兒子再年長些後,便讓其進入國子監讀書的,後來家中年邁的父親生了場大病,他才遣了兒子回鄉,為自己盡一份孝道。

自此,沈天佑便一直都居住在杭州,還透過他自己的努力考中了秀才。

李謙還知道的是,沈家和林家是親戚關系,兩家之間有些來往,關系也比較親近。也就是說,這個官宦公子,很可能受了林家人的托付而來。

不過想歸想,他也沒打算點破這一層關系,謙遜有禮地應答着,臉上始終保持着溫文爾雅的笑容。

三人年齡相仿,說起話來也沒有太多拘束,顯得随意而自然。相互介紹認識過後,沈天佑便趁機邀請道:“在下與李兄一見如故,心中對李兄之才更是敬仰萬分,不知可有閑暇,到前方的狀元樓小坐一會?”

“沈公子盛情相邀,哪敢拒絕?”

反正天色還早,李謙也不急着回去,便笑着答應了下來。當下便随着二人,一同去了前方一箭之地的那家大酒樓。

狀元樓樓高三層,建築規模并不算大,至少在這熱鬧繁華的杭州城裏,比之規模更大的酒樓就有十多家。不過在這一帶,狀元樓也算是數一數二的大型酒樓了。

幾人要了個二樓的雅間,點上一壺西湖龍井後,沈天佑便不動聲色地從閑談中轉入了正題。他端起瓷器茶杯,呷了一口溫熱的茶水後,擡頭看着李謙笑道:“對了李兄,聽說你與林家早便定下了親事?”

李謙點點頭,笑而不語。

沈天佑未覺有異,按着心中早就提前想好的那些話,自顧自地接着說道:“如此說來,咱們馬上就要成一家人了?哈哈,這倒是我的榮幸了------”

楊清卻是在此刻發現了不對,隐隐覺得李謙似乎早已洞悉了一切,只是暫時還沒說破罷了。

看破不說破,是為大智慧!

作為一個精明的商人,楊清的父親時刻挂在嘴邊,日日叮囑兒子的便是這句話。商賈之家首先要學會的,就是看場合看人臉色來說話,練就一身長袖善舞的本事。

別看楊清年紀不大,平日裏也和別的公子哥一樣到處厮混,卻比別人更善于察言觀色。

發現了這一異常後,他本想悄悄地提醒一下好友,卻發現已經來不及了。只聽沈天佑繼續說道:“近來林家退婚的事,其實我也略有耳聞,好在李兄寬宏大量,沒在此事上計較------”

“說來也不怕你笑話,我那表舅确實有些市儈,只是再怎麽說,他都是我的長輩,作為小輩我也不好多說些什麽。不過我向李兄保證,他并非大奸大惡之人,且如今已有悔意,心裏對你們李家也很是過意不去------”

說到這裏時,他突然轉過了話頭,笑道:“當然了,我也并非是受了舅父所托,專程來李兄面前為他說好話的。”

“哦?”

李謙眉頭輕輕一挑,心說這位公子哥也不笨嘛,知道自己不會相信“巧遇”這樣的鬼話,便幹脆換了這樣一種無比坦誠的方式來交談。

沈天佑目光一掃周圍,身子湊近了些,壓低了聲音對他說道:“其實,是我那表妹找的我,托我來給李兄賠個不是。”

說完這句話後,他才重新坐直了身子,卻微微蹙着眉頭,向身旁好友投去一個疑惑的眼神。就在剛才,對方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角。

楊清只是輕輕咳了一聲,便沒再理他。

木已成舟,說過的話也收不回去了,楊清便懶得再去解釋,特別是現在李謙還坐在他們面前,倆人也沒什麽機會說悄悄話。他倒是希望,自己的直覺是錯的,否則沈天佑這回就真的是好心辦壞事了。

李謙聽得明白,他想要傳達給自己的是什麽意思,無非是那未婚妻對自己早已心生仰慕了呗。

這年頭,大家閨秀可是不能随意和男性接觸的,未婚夫也不行。

可他又不是那些迂腐的書生,根本就不會在意這個。其實大多數的年輕男子也不會在意這些,古板的書生是有,卻也并非所有人都謹守着所謂的“男女之防”,最煩這些刻板教條的往往就是年輕人。

只不過,這林家閨女,應該不只是仰慕自己的“才華”那麽簡單吧?

一想到林北冀那副勢力的嘴臉,李謙就有些恨屋及烏,連帶着認為自己那素未謀面的未婚妻也是這樣的人。本來他就有了這種先入為主的觀念,再加上眼下沈天佑“幫林秋芸”所帶來的這麽一句話,頓時讓他對林家的人更沒好感了。

屁的才華,看中自己的前程仕途才是真的!

念及于此,李謙唇角微微一揚,露出一抹了耐人尋味的笑容:“如此,我倒是得多謝沈公子了。”

沈天佑心裏一驚,此刻才察覺到對方的反應不太對勁,也總算是醒悟過來,明白好友剛才是在提醒自己了。剛張了張口,想要再說些什麽時,李謙卻是擡頭看向窗外,望着遠處天邊的那幾朵白雲,似是有感而發。

“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沈公子以為如何?”

“這------”

沈天佑遲疑了一會兒,心裏輕輕一嘆,點點頭道:“我明白了。”

李謙轉回目光,頗為欣賞地望了他一眼,起身拱手道:“若是沈公子沒有別的事,我這便告辭了,咱們有緣再會!”

“李兄且先等等------”

從頭到尾都很少插話的楊清,此刻突然站起身來,語氣誠懇地邀請道:“請恕在下無禮,不知李兄可有興趣,參加三日後的一場詩會?”

李謙笑着搖搖頭,婉言拒絕道:“怕是沒有閑暇,仲卿在此先行謝過楊公子的一番好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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