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隐情之後另有隐情
秦依然只是沒來由的全身麻痹不能自已,并沒有昏迷。
慕延輕手輕腳将她抱上床蓋好被,寬大溫暖的手掌按了按額頭,她心如鼓槌。
她知道慕延出了屏風,然後她聽到了一個女子的啜泣聲,心中一悸,就聽見慕延心痛地說“別這樣,你受的痛苦我全都知道”,然後對方被感動,淚如雨下、抽抽搭搭,真是感動得一塌糊塗。真是要人命。
故事的最後,一對相戀相念了十多年的大齡苦命鴛鴦終于推開了重重命運的阻礙,奔着春暖花開的仲春初夏美好而快樂地生活着。
而秦依然這個被遺忘的小師侄,不堪重負地病倒了。無人問津,被慕延遺忘,被禹文睿遺忘,人生漫漫,自我修複。
好了,故事講完了。洗洗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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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就是秦依然腦海中構想出的兩幅處處成反比的未來三十年人生軌跡圖。
一幅鳥語花香,一幅驟雨雷霆。
一直到她慢慢能睜開眼了,手腳能活動了,她微麻的脊背還是僵着的。她望着懸梁一動不動地發呆,表情複雜。
剛才全身忽然麻痹、頭昏腦脹、手腳冰涼不聽使喚……是幾個意思?
莫不是……淺嘗辄止的一個吻,只是一種障眼法?其實目的是為了麻痹她的感官?
越想越覺得奇怪,屋裏又沒別人……一個想法憑空冒了出來,秦依然心跳急劇加快。慕延,你這是想做什麽?!
前陣子愛理不理,今天剛碰上面就摟摟抱抱……你這算什麽啊!你前一刻可是還在親我啊!難道你根本就沒有忘記璟妤,而是兩者難以取舍其一,借着掌門要你看管我為由思量着到底要我還是她?
然後她不放棄,日複一日,你終于繳械投降,是不是?
等等,等等……有什麽地方好像有點不對勁……
秦依然的大腦在遲鈍了半刻後飛速地運轉起來。
簡直越想越可氣,越想越覺得自尊心受到了強烈的鄙視與沖擊。
毛線!什麽要我還是她!這算什麽話!
秦依然你怎麽會有這種想法,有沒有羞恥心!
慕延你這條白尾巴狼!簡直太氣人了!
可是慕延……你不是最疼我的嗎……
……
秦依然驀地頹然躺在床上,兩眼黯淡無光。一雙手忽的緊緊抓住兩側薄被,然後又慢慢撤力松開。
循環反複。
就連窗口無端窸窣滾進來一個白袍男人,她都沒有驚到半毫。
“你怎麽還在睡覺?”往日就算再貪睡,這個午後的點肯定是已經起來了。禹文睿驚訝地罵了句髒,随即非禮勿視,捂着眼睛走出了屏風開外兩丈。
我可是君子啊君子。
秦依然只是有些無力地掀掀薄被,輕聲問他:“苗苗?你不是去青蜀門了麽?”
“去過了,稍稍交接了一下,又回來了。”忽略她話語間的無力,禹文睿咬文嚼字。
他這麽個說法,肚子裏其實一邊希望她能注意到過來追問,一邊又打定主意還不能告訴她。
“哦。”
你大爺,= =我就不該想那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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窸窸窣窣了一陣,秦依然終于腳踩地離了床。
她甚至還能記得剛才慕延輕手輕腳扶着她的小腿幫她脫鞋……纖手撫上粉粉的唇瓣,心跳又敢尬地無腦加快。
那真的是一種奇妙無比的感覺,即便只是那一瞬間。那一瞬間,她什麽都沒想,也什麽都想不到,只有撲鼻的清香和慕延的味道——曾經她連呼吸都會小心翼翼的味道,幾年前連脖子都不敢彎下去依靠的肩膀……而現在,他就在她嘴邊,濕濡而溫潤。
明明在心裏确定的愛人不是他,但為什麽那一刻間,直感覺心底裏湧出的、美妙而滿溢的甜蜜,是因為懷抱着她的這個人呢……
十七歲的少女好像慢慢地在開竅。酸意上頭,脾氣暴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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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禹文睿伸手提了提桌上尚且溫熱的紫砂茶壺,俊臉蒙上一絲費解。
秦依然稍稍整理了衣物,從屏風後頭走出來,禹文睿手指着紫砂茶壺,探頭問她:“你最近在研究茶道?”
她眼皮擡也不擡,“殺千刀的才研究它。”
“慕延怎麽說也是你師叔,是長輩,這麽說他不好吧?”禹文睿笑了,手賤捏了捏茶壺耳朵,臉上一點也不驚訝。
“什麽?”
禹文睿倒了杯茶水淺嘗,捧着茶杯的手還在秦依然面前晃了晃,連帶着吐出來的字也都是四個四個的,“鏡湖邊上,佳人在懷;有女如此,夫複何求?”
“求你個大頭鬼!”秦依然呼起一巴掌就往他臉上招呼。
機智的禹文睿終于發現,有些地方已經不對了。
她的虎牙已經不再對他明晃晃了,不對,他今天連她的虎牙都沒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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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文睿說要帶她去個地方。
秦依然二話不問點頭就走。
禹文睿會騰雲駕霧,秦依然禦劍在他身後跟着,二人速度保持基本一致。
二人飛得很高很快不說,禹文睿自有辦法隐瞞不必要被發現的行蹤。
“你确定不給你師叔留個口信?”萬一緊張時刻被發現找來了怎麽辦?
留什麽口信。舊情人在懷,恨不得撲上去才是,怎麽還會想到她?秦依然忿忿地想。
最好以後都不要想到她,一輩子就這麽把她忘了。
否則……被冷落了三日後又牽着小手來你面前賠罪道歉,“我們請你吃飯吧!”這得多沒面子……不,這根本就不是面子的問題!
她會掀桌!真的會掀桌!
何止會掀桌!心還會抽……
秦依然正胡思亂想着,心思就像剛抓着正題後又被狠狠揉亂一通;剪不斷,理還亂。一直沒開口的禹文睿忽然抓住她的手,溫暖的手掌包裹着她冰涼的手背,二人六十度急劇下滑落地。
下落的速度有些快,但秦依然的修為尚且把持得住。
“到了。”
秦依然收起佩劍,松開了和禹文睿拉着的手。
對方眼神溜溜地打量了她上下。
“頭發都白梳了。簪子都白戴了。”她偷望了他幾眼,胡亂整理着亂成一團的發梢。
禹文睿不開口,只是這麽幹巴巴地站着,幹巴巴地等她整理好發冠。然後問了句“好了沒?”,秦依然點頭之後又幹巴巴地抓起她的手。
秦依然避之不及,還是随了他去。
二人并肩沿着石子往裏走,秦依然這才有功夫環視起四周來。
參天大樹峰巒重疊,一眼望不到天;機靈矯健的松鼠和猿猴偶爾探頭,踏的是漫過腳踝的墨綠針草。
秦依然咦了一聲,“怎麽來萬獸谷?”
禹文睿笑着應答:“自然是有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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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獸谷存于昆侖山南,二者之間隔了一條洶湧大川。萬獸谷是一個小型山巒且依山傍水,海拔不高但連綿千裏不絕,其中樹木年代古老久遠,各種動物普通與變異的物種基本一應俱全,平常都無凡人駐足。
也有傳說,百千年前有位谪仙帶着幾波被世俗所不容的百姓創了麗谷打了屏障隐居于此,世代與百獸為伴,閑雲野鶴,也逍遙自在。
禹文睿一派輕松模樣,牽着秦依然慢慢往前走。
這個季節,陽光普照,高聳的樹尖上的小小葉片都呈現出透明又均勻的嫩綠色。而沒被陽光直射或者反射到的,則是厚實凝重的墨綠橄榄。一只松鼠抱着松果合着另一只小松鼠躲在層層疊疊晃眼的樹葉間張望,秦依然一眼對去,兩個小家夥機靈地躲開,一閃就沒影了。
秦依然的心情總算是好上了一些。
禹文睿指指那兩只松樹消失的地方,淺笑着問她:“想不想養只寵物?”
秦依然連連擺手,快步往前走,“算了吧。我怕接下去我連我自己都養不活了。”
她本就是慕延養着的,現在慕延有了新歡,日後還會成親生子……唉,我為什麽要這麽自虐啊,望天QAQ。
禹文睿毫不在乎,跟上去一手挽着她的肩,和她說:“沒事,咱們一起養。”
本來是句很高興的話,秦依然眉頭一皺。
她停住腳步,禹文睿呼吸了口混雜着鮮草和泥土清香的空氣,全身放松、舒暢地伸了個懶腰。
“我想回去了。”秦依然忽然悶聲說了句,打斷了禹文睿的惬意。她低頭看着蔥郁的草地,腳尖在地上打着圈圈。
禹文睿靠近她,探她,終是問出了心中的疑問:“你今天興致一直不高,心情不好?怎麽,因為慕延有了新歡?”
“我們回去好不好?”她驀然擡頭,雙目通紅。
她很慌張。
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她這樣。
禹文睿象征性地拍拍她的腦袋與後背,把她往懷裏攬。可小丫頭卻硬生生推開他,兩只小手作球狀揉搓着雙目。
要是換做往日,她這副樣子,禹文睿肯定是她要幹什麽都點頭說好的。可是今天……
時間好不容易是中午。
好不容易掐到正值南門口的守山弟子輪替換班。
好不容易慕延不在她身邊候着。
……
好不容易……他好不容易能見她一面。
回去?
不,還不能回。
閑事都還沒有做完,正事都還沒開始!有些話語都沒能說出,連夕陽都還沒有欣賞!
可是為什麽,為什麽你哭了呢?
為什麽你哭了,我就不敢下手了呢……
禹文睿抓過秦依然的手放在自己手裏,不小的力道箍得她很不舒服。
他逼她和他對視,秦依然只覺得整顆被傷的心都暴露在了禹文睿眼中,這讓她很想逃離,很想立刻就離開。
委屈而心痛的眼淚溢出眼眶,秦依然小幅度掙紮着,微不可聞地說着“放手”。
“是因為慕延和蓮魅。”禹文睿自言自語,只覺對方身形微微一怔,禹文睿一臉篤定。
秦依然被抓得生痛的手腕脈搏“突突”地狂跳。而他緊緊抓着手腕,端在胸口,任她掙紮,就是不放。
他也生氣了。
聽到對方點滴喃喃,她稍稍放了力氣,重複:“慕延……蓮,什麽?”
禹文睿這時候簡直就像是着魔了一樣,饒是穿着一身雲錦白袍,可他渾身上下散發着的詭谲氣息直直驚煞了秦依然。
她連掙紮都是停下了。
“苗苗,苗苗你幹嘛?你放開我苗苗!禹文睿!”
昔日溫婉腼腆的男孩輕輕伸出粉白小手,“謝謝你救了我妹妹,沒讓道士發現她。”
今日的陰沉冷酷的少年生出兩顆将指節分明的食指指腹塞入口中,尖牙撕咬,緋紅漫地。
刺耳的鳴叫,混沌的圖騰;洪荒的歷史,翻騰的血液。
“我們青璃一代與女娲一族世代天敵。所以,九尾一族的鮮血,能引發女娲為忠誠的仆人的狂暴因子。”
“依然,沒有辦法,你是最适合的。”
“依然,要怪就只能怪,慕延視你如寶。”
“秦依然,對不起。”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