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陪讀

白明禹帶着他去了大廚房,七八個廚子不敢勸這位少爺,任由他瞎胡鬧。

白明禹其實也不想吃什麽米糕,就是想找個什麽地方躲着,不想他爹找到,也不想去給前幾天來的那位“爺爺”磕頭。

謝璟做過飯,以前九爺晚上餓了,都是他跑去小廚房做點什麽吃食,廚藝算不上精,但蒸份兒糕餅糊弄一下白明禹足夠。

他故意弄得看起來複雜一些,白明禹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叼着一根草在嘴邊一晃一晃的,也不催。

白明禹不着急,府裏其他人可都急了。

不多時就有小厮找到廚房這邊來。

白明禹臨走還老大不樂意,“不是說每天磕個頭就成了嗎,還幹什麽呀!”

“老爺找您一起過去,已經等着啦,這不是大少爺回來了嗎,一起去問安……”說了好些話,好歹連哄帶吓唬地把這位少爺帶走。

白明禹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指着謝璟道:“哎,你——叫什麽名兒?”

謝璟道:“寇沛豐。”

白明禹叮囑他:“好好做啊,一會蒸好了給少爺送房裏去。”

謝璟點頭應了。

大廚房裏的人一時半會弄不清謝璟什麽來歷,謝璟也不同他們說話,只守着爐火專心蒸米糕。中午的時候沒有人來找他吃飯,大廚房裏倒是不缺吃的,廚子分了些飯菜給他,夥食不錯,謝璟放開肚皮吃了一頓飽飯。

米糕臨出鍋的時候,謝璟問大廚房的人要了些蜂蜜淋上去。

北地花期短,蜂蜜貴,一般人家都用大塊的冰糖砸碎了給小孩做零嘴,也多虧是在白府,還存着一大壇子蜂蜜。

謝璟端着米糕給白明禹送去,不過一兩個時辰過去,白家小霸王就躺倒在床。

Advertisement

白明禹被他爹狠狠揍了一頓,屁股開花。

這會兒躺在雕花紅木床上哭叫連天,眼淚鼻涕都下來了,他不讓郎中動,一旁的親大哥白明哲急得不行,伸手幫着把他打爛的褲子撕下來,好歹上了藥。

“大哥,我不在這個家待了,你帶我走吧!”白明禹求道。

白明哲又氣又笑:“說什麽胡話,你自己沒好好念書,考你幾道題一道都說不上來就算了,還當衆瞎編。”

“爹就是為了自己面子,不過錯了幾道題,就把我打成這樣,全為了在外人面前做樣子,自打那人來了之後我就沒過一天好日子……”

“噤聲!”白明哲唬他,“那位爺也是你能說的。”

白明禹哼唧了一聲,到底沒敢再說什麽。

白明哲瞧着他小臉慘白皺成一團的樣子,又有點心軟:“你好好念書,爹今天也是生氣你逃學的事兒,往後聽話些,對了,大哥這次帶回來好多新鮮玩意兒,你不是喜歡洋人用的毛瑟槍嗎,大哥也給你帶了一把……”

“真的?”

“那當然,還有兩箱子彈,等你養好了就讓人陪你上山打獵去。”

白明哲哄好弟弟,又把院裏的人都叫過來敲打了幾句,讓他們照顧好小少爺,匆匆離去。

整個院子安安靜靜,沒人敢在這個時候去小霸王跟前。白明禹平日裏脾氣就大,這會屁股被打了十板子,上了藥膏又痛又刺,往日最得寵的丫鬟過去送一碗茶水都被他砸了茶碗,罵了好幾句。

謝璟進到小廳,沒再進去,抱着蒸米糕的提籃坐在門口那等。

一直到晚上白明禹沒什麽力氣打罵人了,他才把東西送進去。

白明禹趴在床上掀了掀眼皮,有氣無力道:“什麽東西?”

“米糕。”

“你怎麽這會兒才給小爺送來……”

“晾涼,入味。”

白明禹把自己院裏的人都罵跑了,鬧着不肯吃晚飯,這會兒身上疼肚子餓,聽見謝璟說就讓他拿過來喂自己吃幾口。

放涼的米糕軟糯,上面淋的蜂蜜已經全部浸到糕餅裏,甜滋滋的,別有一番滋味。

白明禹連吃了幾大塊,墊了肚子又找事兒,一邊嚼米糕一邊皺眉問:“你洗手沒?”

謝璟:“洗過了。”

白明禹這才放心,就着他的手又吃了一大塊。

伺候少爺吃飽,又給他倒水,坐在那聽白明禹倒苦水。

“小爺有時候倒是羨慕你們,哪兒都能去,整天到處跑,都不用背書挨戒尺,前幾天省府那邊還來了個勞什子‘爺爺’,老古板似的,繃着臉坐在那也不跟人說話,冰雕似的一點人氣都沒有,我昨兒還煩他不說話,今天倒好,我大哥回來,考校我大哥也就算了,他好歹也是大掌櫃,怎麽連我的功課也管!”白明禹氣得捶床,恨恨道:“他那邊嗤笑一聲搖搖頭,回來我就被爹打了板子,那麽寬的板子啊,活像打的不是親兒子!”

謝璟看了他後背一眼,薄被遮着部分,但也能瞧見沾了血,确實挺狠。

白明禹紅了眼圈,問他:“你爹也打你嗎?”

謝璟頓了下,道:“我沒有爹。”

白明禹:“……”

白家小霸王悻悻轉頭,趴在軟枕上嘟囔一句。

謝璟留下來值夜,白明禹身體好,打了十幾板子下去也沒見發燒,第二天一早還吃了兩籠燒麥,又開始生龍活虎了。

這次白家老爺沒再縱容,白明禹傷着不能去學堂,就找了先生來家裏站在床邊上念。

謝璟立在一旁安靜聽,好些都是他以前跟在九爺身邊學過的東西,青河縣的先生學問一般,書裏還有一兩句解析說錯了,謝璟聽到眨眨眼,也沒吭聲。

白明禹還在怄氣,堵起耳朵不肯聽。

先生道:“少爺,你要是這樣,我就請戒尺了——”

白明禹:“你打,打得我十天半月下不來床才好!”正好不用去給東院那位爺爺磕頭,他寧可繼續躺着。

先生拿了戒尺,卻轉身沖謝璟道:“寇沛豐,伸手!”

謝璟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緩緩伸手,戒尺毫不留情落在他手心。

白明禹罵道:“你打他幹什麽!”

先生唬着臉道:“少爺不好好讀書,定是身旁的人督促不夠,您傷着打不得,陪讀先挨三戒尺!”

說着“啪啪”又是兩下。

白明禹躺在床上又要吵鬧,謝璟卻先一步蹲下身來,半跪在他床邊捧了書去給他看,堵他道:“少爺,看書。”

白明禹這人平日裏霸道,但也最護短,先生打了他身邊的人,簡直像打了他的臉,此刻面色鐵青咬牙去看書。

好歹一下午沒出什麽岔子。

等先生走了,白明禹又開始折騰事,不想抄書。

白家小霸王扔了毛筆,挑眉怒瞪:“趴着怎麽寫,我身上還疼得厲害,一個字也寫不出!”

謝璟擡眼見房裏沒人,低聲道:“我能寫。”

白明禹驚訝:“你識字?”

謝璟點頭,撿起筆來寫了兩個,白明禹眼睛亮了,對他道:“再寫潦草些,對,就這樣,寫得好!”

謝璟替白明禹抄書,挑燈連夜把先生留的作業寫完。

燭光跳動,謝璟坐在桌邊提筆沉默抄寫,左右的光把筆影拉得老長,讓他多了幾分熟悉感。

他經過戰亂,當時物資緊缺,別說電燈就是煤油燈都常有供應不上的時候,他揣着懷裏的牌位跟着人群四處躲蹿,偶爾會得到幾根蠟燭,就在夜裏就着唯一的那點燭光抄寫佛經。他也不知道這樣做有沒有用,但總想為九爺做點什麽,這一寫,就是多年。

第二日先生檢查的時候,就出了事。

謝璟寫多了。

白明禹別說受傷,就算平日好好兒的時候,也從未按時完成過作業,先生早已習慣,這回厚厚一疊寫滿字的紙交上來,雖然字跡依舊潦草,但一看就知道絕不可能是白家這位小霸王能做出的事。

先生冷臉請出戒尺:“寇沛豐,伸手——”

謝璟:“……”

謝璟又挨了十戒尺。

白明禹在床上不能起身,躺在那破口大罵:“你敢打他,等少爺好了你等着,非一把火燒了你的學堂不可!”

先生打完,收了戒尺:“學堂挨着白家祠堂,少爺要是不怕,盡管燒了就是。”

替寫作業的事兒鬧得有點大,白家老爺聽說之後也氣的不輕,專門把兒子身邊這位識字的跟班調出院子,關在柴房嚴令餓他三天,不許人給飯吃。

謝璟也就餓了半天,白明禹身邊的小厮就偷偷來給送了半只燒雞。

謝璟睡過環境更差的地方,柴房能擋風寒,算不上太糟。

他吃飽睡了一覺,等到天黑,睜開眼起來拿一根鐵絲開了柴房的門。他上一世在戲班待過幾年,三教九流學了許多小伎倆,開這種鎖不在話下。

這兩日他一直跟在白明禹身邊,也聽人提起東院那位省府來的貴客數次,之前沒機會,現在夜裏安靜,他想親自去确認一下,或許是爺身邊的人,找機會看一眼也好。

府裏晚上有巡夜的,謝璟在這裏幾天已經摸清情況,小心避開,但是他沒想到東院還有人守在外面,穿着打扮都不是府裏的樣式,清一色黑皮襖的壯漢,兩個時辰換一班崗,守備嚴密。

謝璟在寒風中等了半夜,牙齒都咬緊了,最後也沒瞧出能溜進去的空隙,眼見天色将明,只能摸去了馬房。

省府來的那位貴客不好接近,但他們的馬匹、車輛都還是和府裏其他馬養在一起,或許能看到車上标記。

謝璟摸到那邊,他腳步輕,走近了馬廄那邊就聽到悉悉索索的聲響,像是有人在草料裏翻找什麽,謝璟不小心踩斷一根枯枝,還未躲,就見那人受驚似的一蹦老高,慌不擇路地要跑,大約是路不熟,一頭碰在木柱上!

謝璟上前把他按在地上,那人“嗚嗚”兩聲,就聽得老遠有人提着燈籠趿拉着鞋走過來,挑燈在馬房照了一照,大聲道:“誰在那?出來!”

馬房安靜,只有馬匹偶爾走動和打噴嚏的聲響,照管馬房的人一來,倒是引得有一點小騷動,有匹白馬嘶鳴了一聲。

那人也不敢碰這幾匹金貴白馬,瞧了一圈沒看出什麽異樣,提着燈籠走了。

喂馬的水槽後,謝璟等到沒動靜了,這才松開手。

被他按着的人喘了幾口氣,扭頭看他,低聲驚訝道:“謝璟?”

謝璟剛在借着那一點微弱光線已經看清對方,認出是寇沛豐,要不然他也不會撲過去,點了點頭道:“是我,你怎麽在這?”

寇沛豐委屈道:“學徒房裏欺生,管事還打人,我剛去,幹粗活重活不說,那幫人還不給我飯吃,連着餓了幾天晚上了今兒實在受不了,跑來想摸幾把黃豆吃……”他吸了吸鼻子,又看向謝璟,“你大晚上的來這幹啥?”

謝璟道:“跟你一樣。”

寇沛豐奇怪:“你在內院,跟在少爺身邊也沒飯吃?”

謝璟露出胳膊給他看,剛好有先生今天拿戒尺打下的血印子,他皮膚白,緩了大半天将好未好的時候格外青紫可怖,淡聲道:“有飯吃,但也不容易。”

寇沛豐原本以為他被少爺要走日子過得好,現在心裏那一點酸意徹底散了,只剩同情。

學徒房管事的皮鞭也不是頓頓抽,少爺可是打從一睜眼就開始惹禍,這教訓還少得了?

他心裏不免幾分可憐謝璟。

畢竟謝璟頂替了他的名兒,想着若是自己每天挨打還只能半夜偷黃豆吃,那日子可太慘了,現在不挨打就能偷黃豆,倒是也還能熬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被打得哭唧唧的白明禹: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謝璟:隔輩親。

白明禹:……你這已經不是占我便宜,你還占我爺爺便宜。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