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二十銀元

疫情後,省府逐漸恢複。

東院衆人陸續歸來,依舊各司其職。

只是孫福管事剛回來不久,就悄悄把謝璟叫到一旁,旁敲側擊問道:“我不在的這段時間,爺房裏……是不是收人了?”

謝璟臉上發燙,站在那也不知該如何回答,只能硬着頭皮點了點頭,“是。”

孫福管事擰眉道:“很厲害的人罷?”

謝璟愣了下:“何以見得?”

孫福管事嘆了口氣,道:“我一進書房,就聞到好大的胭脂香粉的氣味,你年輕不知,那栀子花香味一染上好幾天都不會散,這不是明目張膽的告訴咱們這些人來着?我有心想提前打聽下,可問了一圈兒,留在這守院的幾個小兔崽子一個比一個跑得快,好不容易逮着一個,剛開口沒問兩句,腦袋搖得撥浪鼓似的,一個字兒不肯往外說呀!再問,就全往你這邊推,我還不知道他們,也就仗着你老實什麽事都讓我問你。”孫福管事揣着手,一臉擔憂,“小謝,這新來的主母好手段,而且她行事這般乖張,估計也是仗着爺的偏寵。咱們爺還是頭一次身邊留了人,也不知這東院之後要起什麽風浪了。”

謝璟紅着臉小聲道:“也沒什麽風浪吧,我覺得現在就挺好。”

孫福管事拍拍他肩膀,感慨少年人經歷的少,也沒難為他,不多問就放謝璟走了。

他既回了東院,這擡頭不見低頭見的,總能碰到新主母。

何苦難為謝璟這老實孩子。

謝璟轉身的時候,孫福管事鼻尖動了下,不知為何好像也聞到了那栀子花的氣息,老管事沒多想,只在心裏嘆了一聲新主母好手段,連爺身邊伺候的人都染了香,可見來的是有多頻繁!

等到傍晚的時候,九爺留了謝璟一同吃飯。

這本也平常,謝璟是從九爺身邊長大的,九爺待他和旁人不同,一直寵愛有加。

孫福管事端了菜前來,親自給九爺擺在桌上,等放好一擡頭就愣住,他覺得自己好像眼花了,怎麽瞧見九爺在喂謝璟吃飯。

九爺舉筷喂到謝璟嘴裏,淡聲道:“松口。”

謝璟已渾身僵硬地不知如何是好,咬着筷子好一會才松開。

九爺又夾了一些青菜放在他碗裏,叮囑道:“若是再挑食,就這麽喂你吃完一盤菜,聽到沒有?”

謝璟點點頭,耳尖赤紅,低頭端着碗一個勁兒扒飯吃,不敢擡頭。

九爺又看向孫福管事,問道:“怎麽是你上菜?”

孫福管事還未完全從驚愕中回神,但身體比意識反應的更快,轉身恭敬道:“伺候爺是應當的事,再說我之前就是做這些的,如今事多,反倒是沒時間多留在爺身邊照顧。”

九爺道:“你如今身份不同,不必做這些。”

孫福管事嘴上答應着,但還是站在一旁給九爺盛了湯,順便也給謝璟盛了一碗,偷偷看了一眼謝璟。

謝璟低頭道謝,拿過碗一口氣喝了半碗湯。

九爺慢條斯理吃了幾筷清蒸魚,夾了一筷魚腹上最嫩的肉,略浸湯汁,“璟兒吃這個,我嘗着還不錯。”

謝璟捧了碗過去,九爺卻沒放下的意思,謝璟略猶豫一下,自己湊過去張嘴吃了。

孫福管事內心掀起驚濤駭浪,面上快要繃不住了,眼睛瞪大了看看魚,又看看謝璟——他不敢看九爺,但九爺面前那盤清蒸魚确實少了一大塊魚肚,這,這是親手喂給小謝吃了?

九爺看了孫福,問道:“可還有事?”

孫福管事“啊”了一聲,他原本只是想來上菜順便看一眼主母什麽樣,現如今人是瞧見了,但他一個字都不敢講,實在太熟,一時都不知該如何吹捧才好。支支吾吾半晌,才想出岔開的話:“之前手下鋪子看管不嚴,賬房先生貪了錢,原是我監督不力,來給爺告罪……”

九爺道:“我已讓璟兒去鋪子裏把賬目再核對過一遍,報上來的盈餘也充足,大約是這樣才讓那人起了貪心。過去的就算了,只此一例,以後要仔細些。”

孫福管事連聲應是。

從九爺那邊出來,孫福管事腳步都是虛浮的,踩在院子裏走了好一會才恍然醒悟。

孫管事忽然覺得,爺身邊留的是小謝,倒是也行。

這都是他們東院自己人,關鍵時刻還能幫自己說說話呢!

謝璟晚飯時緊張,一不小心吃多了。

晚上躺在床榻上,九爺給他揉肚子。

九爺手本是微涼,但擱在謝璟小腹那時間久了,掌心都熱起來,一下下輕輕給他揉着,笑道:“我就說讓你不要一直低頭扒飯,你不聽,現在好了。若是一會還難受,我就讓大夫過來給你抓一副消食的藥,煎水喝。”

謝璟看着放下的帳幔,臉上熱度未退,沒吭聲。

九爺問他:“跟爺賭氣呢?”

謝璟垂眼,小聲道:“沒有。”

九爺手微微向上探去,謝璟下意識握住他手,擡眼看他。

九爺摸了摸他胸前,金鏈子還在,但是那顆珠子不見了,“姑母給你的夜明珠呢?”

謝璟老實道:“太貴重了,我怕戴脖子上不小心弄丢,放在錦囊裏了。”他說着摸出枕頭下的一枚錦囊,打開給九爺看,裏頭的那枚夜明珠白天曬過一小會,此刻散發着水色的光芒,幾乎透亮,珠光寶氣地照亮了整個帳幔。

九爺瞧了一眼,把它順手丢在枕頭一旁。

謝璟剛想去找,就被九爺抱住了,耳朵被咬了一口,耳邊也是對方低啞聲音:“不如做些別的,讓你舒服些。”

謝璟想躲:“珠子,收起來……”

“不收,這樣剛好。”

謝璟動了一夜,起初還舒服,後來就有些頂不住了。

他最後一點意識想的,就是明日起不能再讓小廚房炖補湯,就算炖了,他自己喝就足夠了。

九爺對謝璟好,在東院并不避諱衆人。

謝璟剛開始還有點緊張,以前的時候,東院裏最反對的一位就是孫福管事,他每回偷跑,這位是又高興又難過,高興他終于走了,難過的是九爺氣病傷身。好幾回孫福管事奉命去抓他回來,路上哭喪着一張臉,比他還不能接受要回去的事實。

但是這次好像有些不同。

孫福管事對他和往常一樣,謝璟一見到他說話還有點磕巴,但孫福管事先體恤寬慰道:“你也不用壓力太大,爺對你好,是你的福分,你以後就懂了,這世上真的再沒有比他還好的人。小謝,我不求別的,你同我們不一樣,既在爺身邊還請多替我們照顧些,我在這裏謝過了。”他說着,給謝璟鞠了一躬。

他年紀足以當謝璟父親,謝璟慌忙躲開,一時不知該說什麽,也鞠躬給他回了一禮。

孫福管事被他逗樂了。

謝璟在東院最常去的地方一個是九爺的書房,另一個就是馬房。

尚玉樓之前給他的那盒栀子花香膏用了大半,全被謝璟拿來遮事後的氣味,但是他沒想到,這花香反而更明顯,尤其是前陣子被孫福管事問話之後,他就不敢再用了,有意無意躲着不肯在書房裏待着。

九爺白日裏也不拘着他,除非有事要辦帶他出門,其餘時間都撒開了随意讓謝璟跑出去玩,不管是和護衛隊那些人上山打獵也好,還是回小飯館陪寇姥姥也好,都答應,只除了一點,每日入夜得回府。若是天黑見不到人,門口就有人等着,再晚一些,就提着燈籠到處去找,找到也不多說話,只打燈照路,陪着回來。

如此幾次,謝璟天黑就往東院跑,不再出去了。

這一日,謝璟回小飯館看寇姥姥。

他騎了白十四回來,馬背上還抓了幾只野兔、野雞,拿草搓了繩子捆住了一并帶回來。

李元上前來給他牽馬,看到這麽多獵物,笑道:“打了這麽多,又跟張叔他們上山去了?”

謝璟翻身下馬,一邊松草繩一邊道:“嗯,去跑了一圈,姥姥呢?”

李元道:“在屋裏了,林醫生他們今日過來,知非、知意她們正在裏頭跟姥姥說話。”他接了謝璟手上的獵物,又道:“這兔子好肥,就是可惜皮子打爛了,不然還能給姥姥做條圍脖。今兒中午待客,炖野兔好不好?”

謝璟點頭應了,在院中打了一盆井水喂白十四。

白馬微微用力從李元手中掙脫,不用牽就跟在謝璟身後,雪白馬尾左右擺了一下。

李元知它認主,提了那些獵物去廚房忙碌去了,把院子留給他們。

堂屋裏,林醫生提了謝禮,正在跟寇姥姥道謝。

疫情時候,他一直忙碌救人,無法照顧家中兩個女兒,多虧了寇姥姥留下小姐妹倆,如今林家專門過來一趟看望老太太,真心實意感激她。

林家的小姐妹兩個如今已是十來歲的姑娘家,模樣嬌俏,花骨朵似的含苞待放很是讨人喜歡。她們身上穿着女子學校的校服,湛藍色的改良旗袍小襖和百褶長裙,左右兩根麻花辮,說話清脆悅耳,沒幾句就哄得寇姥姥開懷大笑。

“姥姥,這些是我們自己打的絡子,按您上次教我們的那樣,喏,您檢查看看,這作業及格嗎?”

“傻丫頭,我又不是你們學校的先生,這叫什麽作業呀,不過是閑着無事教你們的小玩意。”

“一樣的,學校裏是教我們識字的先生,姥姥是我們生活的先生呀。”

“哎喲,我可當不得先生二字……”

謝璟推門進來,正好聽到她們說笑的聲音,先跟林醫生問了好,林醫生站起身滿面笑容道:“小謝,這次真是要多虧你,那些醫用酒精——”

謝璟岔開道:“一切都是九爺的意思,我不過是按吩咐辦事,再者也是商會衆位的心意,只要能幫上忙,大家夥也心安,林醫生不必多禮。”

正說着,忽然又聽到外頭院門被人敲響。

寇姥姥道:“這還真是稀罕,璟兒,快去瞧瞧,又是誰來了?”

謝璟起身出去,開了院門,外頭站着的卻是一位十八、九歲的年輕人,穿了一身半舊幹淨的長袍,人也清爽,手裏提了一包點心正笑着看他,拱手道:“小謝,好久不見。”

謝璟看了他一會,恍然道:“方繼武?”

方繼武點頭,笑道:“黑河一別,好久不見。”

謝璟還記得他,前幾年白家族學裏有幾位不錯的學生,除了成績拔了頭籌的王敬秋,他印象最深的就是這個方繼武,人踏實勤奮,也有些想法。

方繼武道:“我去年就來找你一次,可惜你那時不在,我想把錢留給姥姥,但她說什麽都不肯收,說沒見過借條,等你回來再還不遲,前陣子和林醫生一直在疫區忙碌,沒空過來,這不剛休班就過來找你了。”

謝璟道:“什麽錢?”

方繼武失笑:“我就知你忘了,當初在黑河,我曾問你借了二十銀元。”他從懷裏掏出一個布包,遞給謝璟溫和道,“如今錢已攢齊,如數奉還,還要多謝你當初這筆救命錢,讓我和家人度過難關。”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