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事事如意

謝璟回來省府之後,除了陪在九爺身邊,留意最多的就是城裏有無病患。

他記憶裏那次鼠疫一直未發生,算算時間,已經比上一次要遲了幾月。

大約是之前黑河發生鼠疫,讓北地三省都有了警惕,這兩年一直格外小心檢查,一時間還沒聽說哪裏有人突然得傳染病。

臨近年關,城郊一家忽然生病,是一位外鄉返家的男人發了高熱,第二天家裏兩個小孩也病倒了。

謝璟一直派人四處盯着藥房,但凡有拿藥的立刻就能知曉,他得了消息,第一時間讓人報給衛生局,又回家同九爺說了。

九爺親身經歷黑河那場瘟疫,知道嚴重性,直接去總督府說明情況,請白将軍派幾位醫生前去會診。

會診很快就出來了,果然是鼠疫。

有了黑河那次經驗,省府各處一直提防着,這次一經發現,迅速隔離撲殺。

街上開始有巡邏車隊,大喇叭一遍遍喊着要人們“飲用熱水,忌食生冷”,除了在街道上撒消毒粉以外,還分發藥片,并派人專門滅鼠;城郊那一兩處較為嚴重的區設置了路障,就地建立了衛生院,請了醫生專門治療。

省府醫療資源日漸緊張,白家藥房首先做了表率,為衛生院提供藥材、藥品,有些緊缺的西藥,也在通過各種渠道陸續運送過來。

省府有專門的醫學院,裏頭的醫學生們也盡數上了戰場——對他們來說,這是一場争分奪秒、必須打贏的仗。

慢一點,就是幾條命為代價。

久違見面的林醫生找到了謝璟,求他引見白家九爺。

“小謝,我今日是替我老師來的,我這兩年一直替老師做翻譯,他是華僑,漢語說的不是很好,因此才讓我跑一趟。如今疫區什麽都缺,但最缺的還是藥品,老師想做一批藥棉口罩,需要大量醫用酒精,我知道九爺管着黑河大小酒坊,不知能不能運一批過來?”林醫生苦笑道:“實在是沒有辦法,才來找你,我同白家沒有交集,但如今也只有白九爺能幫我們這個忙。”

謝璟沒遲疑,點頭道:“白家藥房今日剛到一批,稍後就可以運過去,其餘還需要多少,只管說。”

林醫生又驚又喜,連連點頭答應,又道:“你放心,這錢記在賬目上,事後我陪你一同去衛生局報銷。”

謝璟道:“無妨,救人要緊。”

林醫生連忙起身要走,謝璟喊住他道:“林醫生,你家中兩個女兒還好?若是來不及照顧,可以送到我姥姥那邊。”他不知道這次疫情有多嚴重,記憶裏的那次,有些老人和小孩正是因為家中無人照看,病了也沒及時送醫,因此才耽擱丢了性命。

林醫生看向他的目光變得柔和,笑着道:“我在醫學院有一處教師宿舍,她們在那裏住着,還算安全,若有什麽事我一定再來麻煩你。”他說完給謝璟鞠了一躬,不等謝璟回應,匆匆又返回疫區忙碌了。

幾日後,疫情迎來高峰,當日死亡率高達數十人。

省府一時人心惶惶,絕大多數人家閉門躲在家中,街上空無一人。

林醫生一人分身乏術,擔心照顧不周全,按之前謝璟說的,把雙胞胎女兒林知非、林知意送到了寇姥姥的小飯館。

小飯館如今早就關門停業,因之前開店做生意,家中廚房裏倒是有不少米面蔬菜,足夠寇姥姥他們吃用數月,就算多養上兩個小姑娘也無妨。

與此同時,黑河商號那邊接到九爺的消息,立刻放下手中其他訂單,抓緊一切時間生産醫用酒精。

白明哲怕有什麽閃失,制作好之後,親自押隊給送來。

白家商隊來的很快,所帶除了醫用酒精還有一些從邊境洋商手裏換購的西藥,藥片、針劑都有不少,一并送了來。

只是當天下午又有一隊車馬送到,對方把貨物卸下放在白家門口,拱手拜了拜,不留一句話就走了。

謝璟得到消息去查看,那一瓶瓶密封完好的竟然也都是醫用酒精,和白家酒廠的一般無二。

之後接連三天,陸續有車隊到。

趕車送貨的這些人風塵仆仆,看得出不是同一商號的人手,他們把一箱箱醫用酒精送到白府,有些箱子是自己廠房的,有些還貼着洋文,顯然是從外頭購入。這些人情況各有不同,但唯有一點是一致的,貨物卸在白家門口,全都拱拱手就走了,也不留單子,也不留姓名。

每批多則幾千斤,少則幾百斤。

這些醫用酒精比預期多出許多,遠超林醫生所求之數。

九爺知道後并未多說什麽,只以“北地三省商會”的名義盡數捐贈給衛生院。

這些是當初在黑河受了白九爺恩惠的人,當年那筆十萬訂單,救了不少酒廠,幾年過去,當初那些小酒坊也都發展壯大起來,九爺雖只給白家酒廠打了招呼,但其餘人知道消息之後一聲不吭的跟着一并做了好事,送到了白府。

這批醫用酒精很快就做成了藥棉,用兩片紗布固定之後,做成厚棉口罩,口罩成本極便宜,醫用酒精來的又及時,醫護人員和患者幾乎人手一個,解決了大難題。

在遏制了源頭之後,又加上天寒地凍,疫情沒有散播多少,事情逐漸開始好轉。

僅半月,就沒有新增病例。

臘月。

謝璟不敢外出,他一直在東院守在九爺身邊。

九爺前些日子的風寒未散,一直有些咳嗽,但是并未發燒,也沒有其他症狀。

即便如此,謝璟也還是擔心,日夜不離開。

沒有人上門拜訪,省府的生意也停滞數日,一時間日子都過得慢起來。

東院裏有家室的人都已回去,只留了些單身的護衛和粗使打掃在。

謝璟在院中,爬到樹上去摘柿子。

院子裏的那棵老樹已有年紀,枝幹要高一些,樹梢上挂着的幾顆紅彤彤的柿子尚在,頂着昨夜的一層落雪,被襯得像是一個個小燈籠似的。

九爺站在游廊下看他,眯着眼睛見他爬高了,開口提醒道:“樹枝太脆,摘幾顆就夠了,下來罷。”

謝璟在樹上答應一聲,聽話下來,只是一只手兜着衣擺,單手爬下來的,最後更是從低枝上蹦下來,貓兒似的輕盈,落地都沒聲音。

九爺一直瞧着他。

謝璟兜着那幾枚柿子,跑到游廊底下仰頭去看九爺,挑了裏頭最大最紅的一枚給他,額上頂着細汗笑道:“爺,你嘗嘗?”

九爺拿起來把玩幾下,沒吃。

謝璟自己低頭挑了一個,剝皮吃了,柿子已熟透凍過之後冰涼涼的帶着一股甘甜,一直湧入腹中,冬天吃這個果然更有滋味。他吃了兩口,忽然擡頭瞧見九爺沒吃,就叼着嘴裏的柿子,雙手兜起衣擺把其餘的往前遞了地,示意九爺随便挑,一雙黑白分明的瞳仁裏帶了一點小小的疑惑。

九爺擡手給他擦了額上的汗,沒再拿,只問道:“為何今日突然想起摘這些?”

謝璟用手拿着慢慢吃,比他還奇怪:“爺一直看外頭,都瞧了一上午了,難道不是想吃?”

九爺失笑,點點頭道:“對。”

他其實是想畫,昨夜落了一場雪,倒是襯得枯枝、落雪和紅柿有幾分意境,不過現在已經光禿禿的了,全被謝璟一股腦摘下來,捧到他面前。

謝璟摘了太多,九爺讓人拿了一個白玉盤子過來擺好,畫了一幅“事事(柿)如意”。

謝璟一直等他畫到一半,才猛然領悟過來,一張臉漲得通紅。

九爺招手讓他過來,握着他的手教他畫,謝璟心不在焉,都不敢看那幾枚柿子。

九爺手撐在他身側,在耳邊低聲問:“不想畫,那就寫字?”

謝璟點頭。

他練習了幾日,倒是也有點自信了,感覺字比之前還好上許多。

只是寫了一會,謝璟就有些心猿意馬。

他以前,頭一回的時候,就是在這處書房裏。

那時他給九爺侍疾,彼此慢慢接觸下來,剛對九爺有了好感,但是緊跟着九爺就控制不住越了界,九爺一臉嚴肅問他是否是“故意引誘”——仔細想想,或許九爺從一開始盯着他看的時候,這位自己就動了心思。若不然他不過就是碰灑了水,給爺擦擦衣裳,何以就是“故意引誘”?

謝璟身上發熱,九爺覺察,低頭問道:“璟兒?專心些。”

謝璟專心不下去。

他想“故意”一回。

在南坊時他就做好準備,九爺又用了數月時間,讓他一點點逐漸适應,他現在一閉上眼睛,就全是同九爺在一起的畫面。

有過去的,也有現在的,兩世各有不同,但人一樣,看似溫和實則霸道,即便嘴裏說得再好聽,手上從未放開過分毫。

謝璟忍耐片刻,忽然放開筆,手指和九爺的交叉握在一處,低聲含糊說了一句。

九爺靠近一些,“什麽?”

“爺,我想你事事如意。”

謝璟偏過頭,親了他一下,眼睛濕漉漉的看着不放。

九爺看他片刻,湊過來也親了他額角、鼻尖,最後落在唇上。

和以往一樣溫柔,但比以往更為熱烈。

……

春宵一刻。

故地重游。

書桌上和椅子上已疊了一些淩亂衣裳,宣紙已髒。

一旁的羅漢塌上,交疊的身影正在休息,呼吸略重。

謝璟在羅漢塌上趴着,身上伏着最愛之人,呼吸交疊,一個接一個的吻落在耳畔,讓他眼眶都濕潤起來。

九爺吮幹了他臉頰上的淚,問道:“剛才都沒見你喊疼,為何現在哭了?”他聲音略微一頓,握着謝璟的手緩聲道,“可是後悔了?”

謝璟搖頭,黑發散在枕頭上,啞聲道:“不後悔,我就是,好喜歡爺。”

九爺在背後輕笑一聲,似乎聽了他的話心情都好起來。

謝璟同他十指交疊,握緊了小聲道:“我也不知為何,一瞧見爺,就喜歡,最喜歡了。”

九爺被他哄得一顆心都要化了,謝璟說一句,他就親一下,從肩開始,一下下沒停過。

他想,此刻就是謝璟要他摘天上的星星,他也絕無二話。

隕鐵難找,但千金求之,世間總能找到那麽一兩塊。

他懷裏的人,才是獨一無二的寶貝。

謝璟跟九爺厮混幾日,也得虧院門緊閉,東院人手此刻也少些,才未被人察覺。

九爺剛嘗到滋味,正是熱衷的時候,謝璟陪他胡鬧幾日,也不肯答應了。

謝璟推他下巴,不肯讓九爺近身,“爺,你今日還未吃藥。”

九爺道:“我已不咳嗽了,不用吃藥。”

謝璟道:“小廚房頓了補湯,總要喝一些,養身的。”

九爺捏他下巴,眯眼道:“昨日不好?”

謝璟原本只想給他補身體,擔心他再受風寒,并未想到其他地方去,冷不丁被問了一時漲紅了臉,支支吾吾應了一聲“好”。

九爺這才放開他,喝了那碗湯。

謝璟也有一碗骨頭湯,捧着小口喝。

他想趁着最後兩年再長高一點,他現在已到九爺肩膀那了,再高一點,至少不用跟現在一樣擡頭只親到對方下巴那。這麽想着,視線忍不住落在九爺身上,爺現在好像比以前還要健康些,青河白家沒有因麻匪出事,爺身上也沒了舊疾,只是依舊讨厭寒冷天氣,其餘和常人無異——唔,力氣更大一些。

謝璟覺得自己力氣就很大,但掰腕子,九爺單手讓他兩只手,他還從未贏過一回。

或許白家人力氣都很大,天生的。

謝璟想起白明禹那身蠻力,有些釋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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