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榆港事發
數日後,郭義貞派人送貼到東院,請九爺去吃酒席。
九爺拿了帖子,手指尖輕敲桌面。
謝璟道:“爺,要不我們去山上住幾天,想法子推了?”
九爺搖頭道:“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總要親自去見見。”他吩咐人道,“去叫張虎威來,璟兒随我去換身衣服,你也一起去。”
謝璟答應一聲,跟着去了。
春末時節,天氣尚還有些冷,外頭下的雨裏夾了細雪,空氣濕冷。
九爺的車到了酒樓的時候,對方已經等候多時。
酒樓外,郭義貞的親兵身後負槍肅然而立,守在酒樓門口兩側,已包下場子。
九爺帶人上樓,身後跟着的張虎威就被一個身穿制服的人攔了下來,對方伸手想要搜身。張虎威還從未在省府被如此對待過,這邊剛要擡手對上,就聽到九爺開口道:“住手。”
張虎威退後半步,手雖放下,但依舊盯着對方。
九爺看了對方,問道:“這是何意?”
攔下他們的人恭敬道:“最近省府治安不太平,樓上那位大人也是小心起見,為了大家的安全。”
“張虎威在我身邊多年,是我貼身護衛,既不便他上去,那就讓他在樓下等着。”九爺說完,轉身上了臺階,喊道:“璟兒,随我同行。”
謝璟應聲跟上。
對方瞧見是一個十來歲的少年人,一時也不好再攔,白家九爺留下護衛已經給足了面子,若真要再生事,他們也怕白九爺拂袖離去。
樓上雅間,已坐了數人,為首的是一個五十來歲的男人,臉上胡子拉碴,正在那同衆人談笑。郭義貞坐在一側正陪着說話,見白九過來,立刻起身打了招呼,笑着道:“九爺來的正好,來來,大夥兒正在說你。馮師長剛還在誇,說你在俄國賺了好大一筆銀子,可出了好大的威風!”
白九過去拱手問好,為首坐着的那個男人名叫馮鎮北,此刻擡眼看了他,忽然開口道:“我同你叔父是拜把子兄弟,行五,算起來我還當得起你稱我一聲五叔。”
白九行禮,喊了一聲五叔。
馮鎮北點點頭,指了對面位置道:“一家人,不必這般客氣,快坐。”
酒樓裏的招牌菜流水一般端上來,坐席的都是帶兵的粗人,不拘什麽山珍海味,有酒有肉就能吃得津津有味,酒大碗喝,肉大塊吃,說得興起拍腿哈哈大笑。九爺坐在一旁也在飲酒,只是話少,多是在聽,很快那位馮師長視線就轉了過來,馮鎮北年過半百,穿了一身軍裝,帶了酒意的臉上透着幾分張狂,他也确實有張狂的資本——二十八師是北地王牌軍,又是白将軍嫡系,裝備最為優良。
馮鎮北上下打量他,先敬了酒,他帶頭,桌上其餘人也輪番敬酒,九爺一一喝了,亮出杯底。
馮鎮北面上露出滿意神色,道:“你酒量不錯,也比總督府裏其他小子都懂事些。”
酒過三巡,依舊沒說一句正事。
九爺喝了不少,趁他們劃拳,去外頭透了口氣。
謝璟一直留神跟在他身邊,扶着小聲問了一句,九爺搖頭,道:“不必,你去樓下倒碗熱茶上來給我就行了。”
謝璟答應一聲,很快去了。
九爺站在走廊窗邊透氣,不多時就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回頭看了一眼,卻不是謝璟。
來人正是郭義貞,他在飯局上也喝了不少,走過來同九爺站在一處,遞了煙過去,問道:“來一支?”
九爺看他一眼,道:“不了,嘴裏盡是酒味,也抽不出什麽味道。”
對方自己點了煙,倚靠在一旁歪頭看他,忽然笑道:“白九,你可真有意思,給人臺階下也不顯山露水的,怪讓人舒服。”他穿了一身軍裝,此刻只松開領口,頭發也有些亂,抽了兩口煙之後開口道:“我近日得了消息,有人從東洋購買了一批軍火,打算運到直隸,此刻那批貨已到了榆港。”
九爺也當做第一次聽說的樣子,露出幾分驚訝:“當真?”
郭義貞恨得牙癢癢,但不得不把戲做全:“是真的,那批東西不少,足夠裝備三個師,如何,老弟可有興趣一起?榆港是你們的地盤,說起船運,你們白家若說第二,北地可無人敢稱第一了。”
九爺沉吟片刻,緩聲道:“此事重大,船倒是小事,郭參謀一直在二十八師,來省府的時間少,可能不知這邊規矩。這裏和師部不同,做事需同上面彙報,手續繁瑣,不過白某認識總督府裏其餘幾位參謀,倒是可以替郭參謀牽線,流程審批能快上幾日。”
郭義貞心裏已經開罵了,但面上卻要做出一副感激的模樣,拱手道:“白老弟這份心意我心領了,只是事出突然,還需權宜從事。”
“越是要緊事,越要三思而行。”
“呵呵,這怕是有些不便。”
“哦?可是馮師長有難言之隐?”
“老弟何出此言,此事和馮師長毫無關系,老師長并不知情,是我一人得了消息!”
九爺點點頭,聽到他這句,就不再說話了。
兩人明裏暗裏對上陣,一番交涉,郭義貞就知此人面相和心腸不符,手腕心機深得很。他暗中誘騙不了,只能硬着頭皮挑明了去講:“這事老師長确實略知一二,但具體事宜并不多管,你可知我們為何到省府來?這批貨到榆港的消息,白老将軍已知道,我這次請你吃飯說和,也是老将軍的意思,你若是不信,可稍後去總督府詢問,我不诓你。”
九爺側身看了對方,郭義貞眼神坦蕩,沒有絲毫躲避。
謝璟端了熱茶折返回來,離着老遠就聽到郭義貞的笑聲,對方拍了九爺胳膊一下,見他過來,也沒再多說什麽,只拱手告辭:“如此,我便先謝過老弟,至于其他,靜候佳音。”
謝璟等人走了,把熱茶遞給九爺,小聲問道:“爺,你答應去榆港了?”
九爺喝了茶,過了一會才道:“事情有變,稍後你先走,去把白二叫來東院一趟。”
謝璟遲疑:“我不能留你自己在這。”
九爺笑了一聲,擡手摸他腦袋:“張虎威還在樓下,這是省府,沒人敢對我做什麽。”
謝璟這才放心些,答應一聲領命去了。
東院。
謝璟騎馬去找了白明禹,很快把人帶到東院。
白明禹在書房的黃銅小炭爐前烤手,一邊跟謝璟說話:“你這一路快馬加鞭的,我還當很急的事兒呢,手套都沒來得及拿一副……哎,小謝,你就穿這麽點,不冷啊?”
謝璟站在一旁道:“不冷。”
白明禹上下看他一遍,嘀咕道:“莫不是個子矮,不怕冷?”
謝璟冷冷看他,白明禹下意識躲開他視線,但很快就反應過來,對方不是九爺,他也不用怕,挑眉又看回去:“我又沒說錯,你個子是沒長啊,你瞧,你比我矮了這麽些。”他走近還想跟謝璟比一下,白二如今最得意之事,就是他個子蹿得比謝璟高許多,小謝從去年開始就沒怎麽長了,在北地就是中等個頭。
白二剛走近擡手比劃,謝璟耳朵動了下,不作聲色踩了他腳,足下用力。
白明禹疼得要叫,剛出聲,就聽外頭人喊了一聲“九爺”,一時只能咬着牙把聲音咽下去。
九爺進來之後,也不管白二一瘸一拐,低聲吩咐道:“你過來一下,有事安排你去做。”
謝璟也要跟着進去,九爺身後跟着進來的人攔了一下,低聲道:“謝管事,爺路上的時候頭疼,想喝醒酒湯。”
謝璟看了裏面一眼,知道這是只讓白二一人進去,略站了片刻,轉身出去了。
謝璟在小廚房幫着準備醒酒湯。
小廚房的大師傅瞧見他很是高興,拿了許多點心給他,謝璟沒什麽心思吃,只推脫說在外頭已吃過酒席。
大師傅道:“外頭酒席都是吃給別人看的,能吃到嘴什麽呀,而且你又是當差哪裏敢真吃,喏,趁熱吃塊糕。”
謝璟确實沒吃飯,忙碌一中午,手裏被大師傅塞了一塊甜棗蒸糕,就慢慢吃着,一邊去盯着爐火。
謝璟吃了兩塊蒸糕一碗牛肉粉絲湯,九爺的湯也煮好了。
他略等了一會,端着去找九爺。
房間裏,白二已經走了,九爺正坐在一旁圓桌邊閉目休息,聽見腳步聲也沒睜眼,只開口道:“過來,坐。”
謝璟端了湯給他,勺子遞到嘴邊,九爺喝了一口立時擰眉。
謝璟疑惑道:“怎麽了?”他想自己嘗一口,被九爺喊住道,“沒事,只是有些酸。”
謝璟幹巴巴道:“哦,可能剛才我煮的時間太長了,這湯有些少,我再去換一碗吧?”
“你煮的?”
“嗯。”
九爺睜眼,接過他手裏的小碗,一氣兒喝了,又倒了一杯清茶壓下,眉頭略微松開。
謝璟晚上在府裏,留意到張虎威不在,心裏已有一個猜測。
等到了晚上守夜的時候,躺在九爺床榻一旁卻是過了好一陣都睡不着,他規規矩矩側身躺着,忽然身後有一只胳膊伸過來攔腰環住他往後拽了拽,直攏在懷裏。九爺的聲音貼在耳邊,低聲問道:“有心事?這麽半天都沒睡着。”
謝璟垂眼,小聲道:“爺怎麽知道的?”
九爺輕笑:“你臨睡前會再翻個身,嘴巴還會‘吧嗒’一聲,像小孩兒吃東西一般,每回都是如此。”
謝璟“哦”了一聲。
九爺過了片刻,緩聲道:“榆港的事,我讓白二去自有我的道理,璟兒,不是一腔孤勇即可成事,你有你的本事,白二有他的能耐,這事也只有他能做好。”
謝璟被戳破心事,忽然有些不好意思,翻身埋頭躲進九爺懷裏,悶聲說了一句。
九爺離着近,還是聽清了,把人挖出來笑着親了一口,道:“你同他學什麽,留在我身邊,我親自教你就是。”
三日後,榆港事發。
一夜之間,榆港碼頭上丢失貨物上萬宗,大小貨櫃全都被撬開,尤其是倉儲之地,靠近東南角的一處更是慘遭洗劫,裏頭放着的大小木箱盡數丢失。
剛把東西放在倉儲地的日本商人氣急敗壞,連聲喊着要追責,榆港碼頭的官員不敢懈怠,直接找了警員查辦,但問起具體事宜,不止是碼頭上的人說得含糊不清,就連那些日本商人也不肯言明究竟丢失的是為何物。
事情查到最後,不了了之。
郭義貞又派人送了請帖來東院,請九爺去吃酒。
九爺借病推辭。
對方竟也毫無芥蒂,還特意派人送了好些貴重禮物前來慰問,禮盒裏有許多貴重藥材,但也送了不少文玩古董,價值不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