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金絲楠木 【加更】

九爺手邊不缺好東西,郭義貞送來的這些只留了幾支年份足的山參,至于古玩又添補了幾樣放在禮盒中,湊了一箱,差人一并送去給了白明禹。

白明禹雖是青河出身,但自幼家中一直富貴,對這些把玩之後就淡了幾分心思,瞧着裏頭一枚鑲鑽紅寶石镂空胸針不錯,本想再多選幾樣湊一盒子,但其餘的不是珍珠就是翡翠,看着有些老氣,想了想也就只拿了這個,又讓人找了一個金絲楠木的小盒子來。

寇沛豐送了盒子過來,正想捧着胸針放在裏頭,就聽白明禹吩咐道:“再去拿一方白綢帕,小心些墊着放在裏頭。”

寇沛豐連忙答應一聲,按他說的放好了,捧給他看:“少爺,這樣行嗎,若是送人可要再包上一層?”

白明禹臉紅了一下,瞪他道:“胡說八道什麽,誰要送人了啊!”他話雖這麽說,但伸手奪過那個小盒子,“我出去一趟,誰都不許跟着,聽到沒!”

外頭下了細雨,春寒未解。

白明禹讓司機開車去了一趟省府車行,提前早早下車等在門口,先是想了好一會說辭,才擡手敲門。

門聲響了幾下,裏頭的人來開門,卻被告知白虹起外出辦事,還未歸來。

白明禹也沒進去,但也不肯輕易就這麽離開,站在外頭等了一陣,擰着眉頭也不知道在那想什麽,被細雨淋濕了衣衫也沒反應。白虹起回來的時候,瞧見的就是這麽一只呆頭鵝,傻愣愣地揣着袖子站在自己車行門口,她忍不住笑着叫他一聲:“白二,你來找我?怎麽不進去等,站在外頭淋雨,也不怕着涼。”

白明禹看到她愣了一下,張嘴下意識道:“誰說我來找你,不過是路過……”說到後面,聲音漸小,白姑娘走在前頭,他就跟在後面,挪步進了會客小廳,只餘一點哼唧聲,還在那嘴硬,“我就是聽說你前幾日回南坊,兩邊來回奔波,也不知出了什麽事,就想過來問問,還有這個,給你。”

最後幾個字說得飛快,從袖子裏掏出那個小盒子遞過去。

白虹起有些驚訝,但還是接過來道謝,笑道:“你還送東西給我,我應當送份兒謝禮給你才是。”

白二愣了下,“啊?”

“榆港的事我已聽說,你做得很好,比我處理的還好,是我之前看輕你了。”白姑娘看着他,輕聲道:“我替祖母同你道謝,無論如何,我欠你一份情。”

白明禹沒想到她會這麽說,一時慌得擺手,吭哧了好一會才道:“我,我原是想同你來道歉,我不知你家中之事,之前亂說話,是我的錯,我給你陪個不是。”他說着拱手行禮,把白虹起逗笑了,白姑娘坐在那看了他一會,嘴角噙笑道:“原來你這人也不壞嘛,說起來我也有錯,之前老是針對你,我也給你陪個不是。”

白明禹從來沒見過她這麽溫柔小意過,一時被那笑容晃花了眼,五迷三道的,只覺得自己魂兒都被哄沒了,這會白姑娘說什麽,他只跟着點頭,勉強少說上幾個字維持平日裏的氣勢。

白虹起陪他喝了一壺清茶,聊了一陣,還有事要忙,對他道:“車行裏新進了幾部車子,我瞧着還不錯,一會讓人領你去瞧瞧,若是看中了開去就是,我還有些事先出去一趟。”

白明禹跟着站起來,問道:“你去哪兒啊?”

白姑娘道:“我去玉成社一趟,前些日子尚老板倒嗓,小謝托我找幾味藥材,這不剛湊齊了,打算去給尚老板送去。”

白明禹一下警惕起來,尚玉樓的戲他可是聽過的,倒嗓什麽的他沒聽出來,但只要尚玉樓一亮相,那可有不少女戲迷送東西,花籃沿牆能排出老長一溜兒。他對白虹起道:“你事情多,比我忙,這兩天剛好九爺給我放了假,左右閑着沒事兒,我替你跑一趟吧。”

“這,太麻煩你了呀。”

“不麻煩,我就愛聽戲,以前念書時候經常翻牆出去聽。”

“……”

若不是這人說得太理所當然,白虹起都要以為她聽岔了,怎麽有人能面色不改地說出這樣不害臊的事兒?

白明禹不管,把藥材要過來之後,親自去了一趟戲班,給尚玉樓送下了。

尚老板嗓子有些沙啞,瞧見白明禹來送藥,一再謝他,白明禹旁敲側擊問了一遍,聽尚玉樓嘴裏只顧着感激謝璟,這才确信真是謝璟托付的事兒,提着的一顆心慢慢放下。

尚玉樓收了藥十分感激,對他道:“原本要親自去一趟白府給小謝送些海棠果,既然二少爺來了,就勞煩您給一并帶去,還有下月我同柴雪河幾位有場演出,這是幾張戲票,聊表謝意,還請二少爺和小謝到時來捧場。”

尚老板難得大方,給的全是前排好位置的戲票,足有兩排分量,想是原本就備下,打算給謝璟拿去分送給朋友的。

白明禹收下戲票,提了一籃海棠果慢悠悠回東院。

他心裏還美着了。

心想,以後要是姑姑每天都這麽溫柔該多好,沖他笑,不,偶爾笑這麽一下,跑腿這種小事算得了什麽。

白明禹回了東院,他在院子裏熟,也沒讓人通報,自己走了進去。

過了垂花拱門,內院靜悄悄的,書房外頭沒人伺候。

白明禹覺得奇怪,但也沒多想,提着籃子走過去,路過窗邊的時候忽然瞧見裏頭兩道身影,他視線盯着,瞧他們靠近了,慢慢親到一處。

書房裏,謝璟覺得有些不對勁,擡頭去看窗外,卻除了庭院裏的那棵剛抽嫩芽的老樹,什麽都沒瞧見。

九爺手指捏他耳垂,眼睛只顧瞧他,低聲笑道:“又怎麽了,剛才就想偷跑,外頭就算雨停了,地上有泥水也濕滑,不能去山上騎馬。”

謝璟收回視線,騎坐在他腿上,還想看窗外。

九爺捏他脖頸轉過來,低頭親了一會,謝璟起初還“唔”了一聲想說什麽,但是很快就沉浸其中,忘了要說的話了。

白明禹貼牆站在外頭,閉了閉眼,心裏罵了自己一句。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裏頭的人不怕,他自己卻先害怕了,身體比腦子轉的更快,一下子就躲在牆壁那不敢動彈,如今腿肚子都是軟的。

白二心裏堵得慌。

一時也說不清楚其中滋味,倒是不是拈酸吃醋,就別別扭扭的想得一個解釋。

他不敢找九爺,就去堵謝璟。

一直到晌午,白明禹才在東院小門那堵到謝璟,謝璟已換了一身衣裳,瞧着像是要外出。

白明禹擡腿蹬着門框,攔他道:“去哪兒?”

謝璟看他一眼,道:“回家,有事?”

白明禹盯着他仔細瞧了,瞧見他臉頰那紅了一塊,伸手過去冷笑道:“這是怎麽了?”

謝璟躲開點,但地方狹窄沒完全躲開,被摸了一下擰眉道:“蟲子咬的包,你今日怎麽了?”

白明禹本想反駁,但摸上去确實鼓了一小塊,他狐疑看了半天,還真是蟲子咬的,一時有些下不來臺但也不肯洩了氣勢,依舊攔着不放哼了一聲道:“我今日替姑姑去尚老板那送了一趟藥,早回來了一些時候。”

謝璟不明所以看着他,等他繼續說下去。

白明禹心裏不爽,看着他好一會,一字一句磨牙道:“我今日去戲班,回來得早。”

謝璟聽到戲班就誤會了,他以為白二是說當初《白猿獻壽》的事,頓了片刻問:“你都知道了?”

白明禹冷道:“親眼所見,親耳所聽,知道得一清二楚!”

謝璟斟酌道:“其實這事,我同爺講過了。”

白明禹吃驚不已:“這事你說了爺就同意?!”

謝璟莫名:“為何不同意?雖說起先瞞着沒告訴你,但其實也是為了你好。”

白明禹簡直氣笑了,謝璟傍上他九爺,是為了他好?他倒要聽聽,這小謝能講出什麽花來。

謝璟慢吞吞道:“那十一個孩子出身太苦,又受了許多磨難,雖然是你收入府中的,但也要給他們一碗飯吃,好歹以後能自立。我編了那出猴戲,讓他們借着尚玉樓的戲臺亮相,原本想着他們只會唱戲,這樣就算尚老板不收留,好歹自己也能混口飯吃,所以你生辰那天才……”

白明禹越聽越覺得不對,眉頭都擰起來:“你等會,你說的是什麽東西,猴戲?”

謝璟頓了下,疑惑道:“怎麽,你說的不是‘白猿獻壽’的事兒?”

白明禹:“……那不是我生辰,你特意排演給我看的嗎?!”

謝璟抿唇,沒吭聲。

“你竟然連猴戲的事兒都是瞞着我的嗎!謝璟,我倒是不知你還有這樣心機,你到底還有多少事瞞着我?你當初明明說是給我一個人看的,怎麽我的壽宴,又成了你救人的場子!”白明禹又急又怒,撸起袖子要去抓他衣領,卻被謝璟提前一步躲開,瞧着謝璟站在他面前擡手還擊的模樣,委屈盡數轉為怒火蹭地就把最後的一絲理智燒沒了,卷起袖子道:“來來,我們打一架!”

白二打架沒選對地方,一來這是東院,二來離着護衛隊又近,平日裏小門這邊常有護衛巡視,剛動手就被人喊住了。白二不松手,謝璟也沒讓他,雖沒跟二少爺這樣嚷嚷,但下手一點都沒讓對方,借力打力,占了上風。

被拉開的時候,白二還不死心,嚷嚷道:“你有種別喊人,跟小爺真刀真槍打一場,來啊!”

謝璟擦了擦嘴角,看着他淡聲道:“我以為你只有讀書不如我。”他以前沒少挨過白明禹的暗手,真打起來,白二這一身蠻力他還真不是對手,但好在已有經驗,對他這些招術熟悉的很。

白明禹惱羞成怒:“謝璟,你欺人太甚!你給我等着,小爺早晚有一天——”

身後,九爺帶了怒意的聲音傳來:“你早晚有一天當如何!”

白明禹閉嘴不言語,撇開視線,依舊憤憤。

九爺走過來,白明禹還未開口,就見對方徑直從他身邊走過去看了謝璟,伸手擡高了謝璟下巴仔細打量了,回身擰眉沖他怒道:“你做的好事,剛誇了你一次,今日又莽撞行事,到底是為何在院中動手?”

白明禹張了張嘴,到底沒敢當衆說出來,把話咽下去,紅着眼眶換了一句道:“我,我心裏難受,小謝騙我,爺你也只幫他。”

九爺:“他騙你何事?”

白明禹:“……騙我說當初‘白猿獻壽’是給我一人排的。”

九爺叱罵道:“荒唐,璟兒行善做好事,又為你過壽盡心盡力,你這是說的什麽胡話,竟還敢動手!”

謝璟低聲勸了一句:“爺,算了。”

白明禹心态都崩了:“他是為了我嗎!根本就是為了別人,謝璟你眼裏壓根就沒我……”他看着謝璟,眼圈赤紅,“你那是耍猴嗎,你那是耍我!”

謝璟擡眼看他:“二少爺想如何?”

白明禹:“不如何,我要你,你給我翻一個!”他說了句氣話。

謝璟擡手擄袖子。

白明禹下意識退了一步,剛才被打的地方隐隐作痛,除了臉,謝璟哪兒都沒少揍他。

謝璟當真給他翻了一個,動作漂亮,行雲流水,腳尖幾乎落在原地,動作輕盈如貓兒。他停下之後,又看向白明禹:“二少爺瞧着,夠了沒有?若不夠我可以再多翻幾個跟頭。”

白明禹:“……夠了。”

他本也就是鬧鬧情緒,謝璟讓他一下,他心裏也就沒那麽酸溜溜的了。

九爺冷眼看着,忽然開口道:“鬧完了?孫福,去請家法。”

孫福管事答應一聲,匆匆去了,片刻就取了一根細長鞭子過來,躬身遞交于九爺手上。

白明禹眼瞧着九爺向他走過來,皮都緊了,看看謝璟又看看九爺,顯然知這頓打逃不過了,嘴上不服道:“不能只打我一個吧,小謝剛才也動手了啊,他怎麽沒事!”

九爺勃然大怒,給了他三鞭子,打得白二龇牙咧嘴。

九爺沉聲道:“你瞧他嘴角的傷!”

白明禹瞥了一眼,那一點連淤青都算不上,微弱的一絲血痕若瞧得再慢一些,怕是都要長好了。

九爺丢下鞭子,對身邊人吩咐道:“帶他下去,關柴房,反省兩日!”

底下人應聲答是。

白明禹心裏難受極了。

此時滋味,就如遠在青河的老爹站在他面前親口告訴他自己讨了一房姨娘,也不過如此了。

九爺帶謝璟回去,找了大夫來給瞧了。大夫被催得緊,幾乎進府之後一路小跑,等到了才發現患者傷得極輕,看過之後笑着安慰道:“爺不必擔心,不過是小孩子間打鬧弄得一點擦傷,養上兩日就好了,我開些藥膏,塗抹一下,好得更快。”

大夫留了藥膏,九爺讓人去送大夫,親自坐在那給謝璟上了藥。

謝璟見旁邊有人,歪頭躲開一點:“爺,我自己來。”

九爺沒讓,擰眉道:“別動,小心留疤。”

謝璟咧嘴想笑,卻疼得“嘶”了一聲,低聲道:“就一點擦傷,二少爺沒下重手,許是有什麽誤會……”

九爺看他片刻,終是嘆了口氣,讓周圍人下去,把謝璟抱在懷裏對他道:“你可知榆港那次,為何不讓你去?你處理冷靜,但太老實了些,有些事白二下手比你狠。”

謝璟坐在他膝上沒吭聲。

九爺問道:“又不高興了?”

謝璟搖頭,伸手把玩他衣領紐扣,過了一會才開口道:“爺,我剛才下手沒分寸,等會我給二少爺也送點藥過去吧?”

“他皮糙肉厚,不礙事。”

謝璟被九爺留在房裏,休息了一下午,用了晚飯之後,才讓他出門。至于謝璟拿了藥箱,去問孫福管事詢問柴房鑰匙一事,九爺權當沒聽到,任由他去了。

謝璟提了藥箱,開了柴房的門去找白明禹。

白二少爺坐在那一臉頹然,衣服還是髒的,正疼地龇牙咧嘴,瞧見他立刻扭頭過去。

謝璟拿藥給他,讓他自己塗抹,白明禹要面子,沒吭聲。謝璟笑了一聲,撩起他袖子,給他塗藥,低聲道:“晌午是我不對,下手重了些。”

白明禹身上疼的厲害,聽見謝璟這麽說,也就哼了一聲,讓他塗藥了,只是還有些不高興,對謝璟愛答不理的。

謝璟問道:“你到底為何突然發瘋?”

白明禹忍了忍,還是沒忍住,趁着柴房就他們二人壓低聲音道:“我上午回來的早,去了東院,就在書房門外頭。”

謝璟回想片刻,才想起來上午的時候跟九爺親了一小會兒,比起其他倒也不算什麽,一時沒太大反應。一旁的白明禹卻是漲紅了臉,替他不齒:“大白天,你這……這般,不知羞臊!”

謝璟笑了一聲。

白明禹面紅耳赤,指着他道:“你還笑!”

謝璟抿唇,笑道:“那你為何晌午的時候沒說出此事?”

白明禹瞪大眼睛看他:“那是能當衆說的事兒嗎,你瘋了不成!”

謝璟看他,眼中帶了溫和:“你擔心我們?”

白明禹:“你少不害臊了,誰擔心你,我是擔心我九爺!”

謝璟點點頭,又笑了。

他不說話,白明禹一時也不好說什麽,倆人坐在那安靜了一會。白明禹上了藥身上不疼,但是肚子很快“咕嚕”了一聲,他按着胃部,問謝璟:“你怎麽只帶了藥,沒帶飯來?”

謝璟從懷裏掏出一個紙包給他,白明禹接過打開看了一眼,裏頭只有一個饅頭。

白二不屑道:“就一個饅頭,你糊弄誰呢!”

謝璟道:“孫福管事在外頭守着,九爺吩咐,說給你長長記性,不讓人送飯,饅頭都是偷着帶的。”

白二這才老老實實啃饅頭,餓狠了,吃饅頭都香。

謝璟看了柴房四周,全都是合抱粗的圓木,就連白二坐着的那個木頭墩子都散發着細微金點光芒,他仔細打量片刻,忍不住拍了拍身後的粗大圓木,對白明禹道:“你知道這是什麽嗎?”

白二啃着饅頭搖頭:“不知道,是啥?”

“金絲楠木,這一屋子都是。”謝璟低聲道:“你猜運出去,能值多少銀錢?”

白二含着一口饅頭,目光呆滞看他,忽然蹦起來憤憤道:“你找我九爺,就為了偷木頭啊?謝璟,你到底有沒有良心!”

謝璟錯愕看他,忽然伏身趴在一旁圓木上低聲笑起來。

“你還笑!!”

“我不是偷木頭,就是覺得這東西應該值些錢,二少爺手底下有當鋪,可知道市價收金絲楠木大約折合銀元多少?”

“……你還敢說不是偷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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