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晚膳時,楚熙然如約來到毓慶宮,八歲的太子早已在殿門口等著,見他一來,高興地撲上前抱住他的雙腿。

「父後。」賀蘭若熙纏人的本事倒和當年的賀蘭若明如出一轍,只不過這個小家夥更愛撒嬌,「您再不來,兒臣都要餓死了。」

「對不起,來晚了。」楚熙然拉起太子的小手跨進殿內,在小順子的安排下,毓慶宮的宮女太監很快擺滿了一桌飯菜。

「琦兒一個人住在毓慶宮,會怕嗎?」楚熙然一邊替賀蘭若熙布菜,一邊問他。

「不會,父皇說他也是自小就一個人住的,琦兒要跟父皇一樣有本事,所以不怕!」賀蘭若熙眼珠子一轉,問道:「父後一個人住在坤寧宮會怕嗎?如果您怕,兒臣可以來陪您。」

楚熙然笑著捏了捏他的鼻子道:「好啊,那今晚琦兒來坤寧宮陪父後。」

「好!琦兒會替父皇好好保護父後的!」賀蘭若熙拍著胸脯保證。

「你保護我?」楚熙然啞然失笑,卻又為著太子天真的言語感到高興。

「父後,您知道父皇什麽時候回來嗎?琦兒好想他。」

「快了,你父皇就快回來了。」

「真的?」

「明日我就去接你父皇!」

「兒臣也要去!」賀蘭若熙興奮地嚷道。

「不行哦,琦兒是太子,要替你父皇守著皇宮。」楚熙然見他嘟起嘴,笑著刮了下他的鼻子說:「這次一來一回要近一個月,琦兒在宮裏要乖,等你父皇回來後,父後幫你告假、帶你出宮逛一逛,好不好?」

聽到能出宮游玩,賀蘭若熙眨了眨眼睛,乖巧的點點頭:「琦兒會乖乖地等父皇、父後回來的!」

「還有,父後去找父皇的事,琦兒要幫我們保密,誰都不可以說。萬一給壞人知道了,你父皇會有危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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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琦兒誰也不說!父後,你和父皇要平安回來哦!」

賀蘭若熙伸出兩條小手臂抱著楚熙然,小臉在他肩頭蹭啊蹭地撒嬌,大有舍不得的意思,楚熙然寵溺地摸摸他的腦袋,才将他按回凳子上坐好。

「吃吧,菜都要涼了!」

「父後也多吃點!」

賀蘭若熙的懂事讓楚熙然松了口氣,同時也泛起一股酸澀,這個自幼就離開生母的孩子本該在自己的愛護下長大,可當初為了離開後宮,他連還是娃娃的他都一并舍棄了。

看著斯斯文文吃著飯,還不時幫自己夾菜的小太子,楚熙然的眼裏漸漸蒙上一層薄霧。

第二天一早,楚熙然騎著賀蘭若明的愛馬赤兔,帶著小順子、小林子,在十五個錦衣衛和從三千營裏撥出兩小隊人馬的護送下,朝著苗疆的方向奔去。

一路馬不停蹄地趕路,用了十天不到終於來到了位於苗疆西南部的雷山縣。

進到縣城的時候已經是近黃昏,天漸漸暗沈下來,三千營的人在縣外找了個地方紮營等候命令,錦衣衛的人跟著楚熙然找了家客棧歇下,不多時,等在雷山縣的影衛便出現在了楚熙然面前。

「人在哪裏?」楚熙然問向戴著青銅面具半跪在地的兩個影衛。

「縣城東面的巴哈苗寨。」答話的是左邊的影衛之首影月。

「苗寨?」楚熙然一愣,随即又問道:「為什麽你們連皇上都認不出來?」

兩個影衛對視一眼,最後還是影月回答道:「那人的确和皇上一模一樣,就連聲音也一樣,照理是皇上沒錯,可是……」

「可是什麽?」

「我們找到皇上的時候,聽聞他已和巴哈苗寨寨主的女兒訂下終身。可依屬下對皇上的了解,這是萬萬不可能的,而且皇上似乎無意離開,所以屬下不能确定是否應該在皇上面前現身。」

「訂下終身?」楚熙然瞪圓了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

「自從飛鴿傳書回京後,屬下們一直在打探消息以作确認,從時間來說,皇上出現在這寨子裏的時日正和失蹤的日子對上,而且聽寨子裏的人說,是寨主的女兒将他救回來的,皇上養了好些日子的傷才漸漸好起來。」

「這麽說,應該不會錯了。」

「主子要去确認下嗎?」

「這麽晚會不會不方便?」楚熙然有些擔憂。

「今日是皇上和寨主之女的大婚日,聽寨子裏的人說,按習俗一整天都會辦流水喜宴,不管是不是寨子裏的人都可以去,所以我們就算出現在宴席上,也不會惹人注意。」

楚熙然沒有再猶豫,點頭道:「好!」

一行人沿著崎岖的山路策馬奔馳,不多久巴哈苗寨漸漸浮現於眼前。

這是一個依山傍水的世外桃源,借著月光從上方望去,寨腳有一條清清的河水流過,直入山間小河,寨中木質結構的吊腳樓順著山坡鱗次栉比,看起來倒也是個大寨子。

楚熙然下令将馬系在寨子外的樹林裏,留下一小隊人守備,剩下的人分散著陸續走到寨門前。

從燈火通明的寨子裏傳來悅耳的蘆笙曲,還有沸騰的人聲歌聲,好不熱鬧。

楚熙然停下腳步,深呼一口氣後朝著聲音的來源處尋去,不多時就找到了這片紅彤彤的喜慶之地。

篝火在空地中央熊熊燃燒,繞著篝火的是身著苗服正在跳舞的男男女女們,篝火邊烤著幾只乳豬,在外圍一圈擺著不少酒席,每桌中央都放著一盤彩色糯米飯,旁邊還有許多當地的菜食、腌食和酒。

最高處的首席上端坐著一個精神奕奕的苗族老頭,一直在楚熙然身邊的影月小聲說:「這就是老寨主,聽說姓向,是寨子裏的大姓,旁邊那個是大巫師,地位非常高。」

楚熙然的目光順著首席移到左下方,那張鋪著紅色紮染布的木桌邊,坐著一對新人。

男的一身簇新的苗族打扮、正笑得興高采烈,女的一身色彩鮮豔的服飾,頭頂碩大的銀花冠,下沿圈挂銀花帶,垂著一排小銀花墜子,脖子上戴帶一層銀鎖和三層銀項圈,背後是紅色披風,墜著許多小銀鈴,耳朵上各是一個梅花針銀耳環。

「是皇上。」身後飄來小林子驚訝的聲音。

楚熙然遠遠盯著一身苗族新郎裝扮的賀蘭若明許久,才開口道,「是他。」

小林子和小順子同時看向身前的楚熙然,只見他直挺著背脊,擡首緊緊望向前方,放在身體兩側的手掌一點點握成了拳頭。

「賀蘭若明,你到底在幹什麽!」帶著責怨的口氣,卻只是楚熙然說給自己聽的。

「主子,現在怎麽辦?」小順子湊上去問,身邊的兩個影衛也請示般地看著楚熙然,彷佛只要他一聲令下,他們就可以飛撲上去把人奪回來。

「還能怎麽辦?」楚熙然定下心神,又朝前走去:「我倒想知道,他人好好的卻不回宮,究竟為的是什麽理由!」

楚熙然一步步向前走去,賀蘭若明的臉也一點點清晰,直至到了連他眼角的淚痣也能看得分明的距離,他才停下腳步,揚起下巴,直直看向上方的人。

他曾試想過千萬種重逢的可能,那時候總問自己,若再能見到他,該會是個什麽樣子?是相視一笑,還是彼此默默無言?亦或者安靜地錯開彼此?

可他從沒想到過,有一天當他走近他的時候,那個他愛過恨過的人,竟然只是不經意地看了他一眼,而後把目光調回到身邊的女人身上。

「你們認識?」新娘詫異地看著楚熙然。

「算是吧。」賀蘭若明點頭,一雙溫柔的眼看著新娘,微笑道:「我去打個招呼,你等著。」

「好。」新娘柔順答應。

賀蘭若明站起身走下來,楚熙然看著他面無表情地朝自己的方向而來,一時只能愣在原地。

他瘦了,也黑了,眼角有了細紋,雙眸失了神色,沒有過去精神,他的雙手背在身後,鮮豔的新郎服包裹著他依舊健碩挺拔的身形。

楚熙然忽然想到離去前那個荒唐的夜晚,自己的雙手緊緊攀在他的背後,感受彼此肌膚相貼的親膩,像是被融化了似的在他身下低喘承歡。

這幾年裏,他不是沒有夢到過他,可是每次半夜醒來,看著孤單的床榻,彷佛一切只是一場夢。而今,夢裏的人又出現,在他的面前停了下來。

楚熙然的臉突然火辣辣地燒紅了。

「你怎麽來了?」賀蘭若明冷冰冰地看著他,全然沒有重逢的喜悅。

楚熙然壓下緊張的心情,故作沈穩道:「我來接你回宮。」

「噢?」賀蘭若明的眼神往四周一掃,看到了幾個熟悉的身影,他點了點頭道:「明天傍晚來接朕,現在你們可以回去了,朕還有洞房花燭夜要過。」

「這是怎麽回事?」楚熙然直覺有些不妥,卻又說不出究竟是什麽地方出了問題。

「回宮後朕自會說明。」賀蘭若明忽然想到什麽,補充道:「明日準備個寬敞點的雙人軟轎,朕要帶阿朵回宮。」

「阿朵?」楚熙然将目光移到仍舊坐在臺上的新娘臉上,卻見對方正也笑意盈盈地看著自己。

「朕已經決定,封她為貴妃。」

擱下一句話,賀蘭若明竟然迳自轉身回到原位,眼裏的冰冷瞬間又被溫柔取代,而他的眼裏,只剩下未來的貴妃││向阿朵。

「主子,皇上這是怎麽了?」小順子也是滿臉迷茫。

「不對啊,怎麽可能……」小林子緊跟其後,同樣覺得匪夷所思,「按皇上性格,是不會在外頭與人随随便便成婚的?就算要報救命之恩,也不可能這麽輕率行事,這不是皇上會做的事。」

「小順子,小林子,叫上錦衣衛一同回去,留下影衛繼續保護皇上,三千營的人全部退到寨子外的林地裏守衛,以防萬一。」

吩咐下去後,楚熙然又朝著賀蘭若明的方向看了一眼,終帶著滿腹疑惑走出了巴哈苗寨。

回到客棧,看著桌上閃爍跳躍的燭光,楚熙然陷入一陣沈思。

小順子小林子守在一邊,見他久久不動,很是著急,想說些寬慰的話又怕惹他不快,兩人焦急地搓著手。

「小林子,你說皇上為什麽會想帶這個苗寨姑娘回宮?」楚熙然突然開口。

「這個……主子,有的話做奴才知道不該多嘴,可是這些年奴才看在眼裏,自從皇後離開後,皇上早就無心後宮,寵幸嫔妃也是為了堵朝堂上那些大臣的嘴而已,皇上一直是思念皇後的,所以奴才是真的不明白,皇上怎麽會突然要封個苗族的姑娘做貴妃。」

「我更想不通的是,他為何遲遲不回宮?他既然一眼就認得我,便說明他知道自己是誰,那為何還要繼續待在苗寨?還和一個苗族姑娘成親?就算是真的喜歡,按規矩也該帶回宮裏再冊封的!」

楚熙然皺緊雙眉,右手食指無意地敲著桌面,篤篤篤地發出輕微的聲響。

「主子,我們該怎麽辦?」小順子問。

「還能怎麽辦?只有先帶回去再說了,也許皇上有自己的苦衷。」楚熙然一閉眼,嘆著氣說:「罷了,至少我們找到了皇上,這總比發覺是認錯人強!」

「是啊,之後的事等回宮了再問皇上吧。」小林子說道。

「小林子,明日開始你繼續伺候在皇上身邊,順便替本宮觀察下皇上有沒有怪異的地方。」

楚熙然的疑慮小林子也是有些不明白,於是他用力地一點頭,說:「主子放心,只要待上三日,就算他和皇上九成九的相像,小的也能辨出真假!」

「應該是真的,就怕有別的岔子,總之你小心為上。」

「奴才遵旨!」

夜深,楚熙然躺在榻上毫無睡意,掌心裏始終捏著那塊從不離身的漢白玉龍鳳雞心佩。先前的畫面又在腦海裏轉過,想到賀蘭若明一雙淡漠的眼神,他心裏一跳,一絲不安在心裏劃過。

幾乎一夜未眠,看著天清亮,楚熙然便悄然起身,小順子伺候著他洗漱,小林子端著早膳進了屋。

「主子起得好早。」小林子垂手等在一邊,看著小順子幫楚熙然梳頭。

「你起得不是更早?」楚熙然從銅鏡裏看了小林子一眼,問道:「一夜沒睡?」

「主子怎麽知道?」

「瞧你兩眼下黑得跟鍋底似的。」楚熙然嘆著氣道:「在擔心吧?」

「主子不也一樣嗎?」小林子回道。

「這心裏總覺得不安。」楚熙然想了下,才說:「真想早點去看看。」

「按苗族習俗,這喜宴會一直擺到今日中午,不如讓影衛混進去再查探一下?」小順子插嘴建議。

「也好。」楚熙然點頭,「小林子你也不用伺候我了,替皇上好好打點下,該辦的辦了,該補的補上,別路上短缺了什麽。小順子你再派幾個信得過的人,去查一下向阿朵的底細。」

「是。」

傍晚,晚霞在寬闊的天際連成一片一片,溫暖的深紅籠罩在楚熙然的臉上,将一副男兒郎的清俊相貌也給渲染得柔軟下來,有種別樣的豔麗之色。

他著一身簡潔輕便的白色騎裝,正雙膝跪在地上,但堅毅的下巴卻擡得甚高,黑色的雙眸直望入賀蘭若明的眼底。

「恭請皇上回宮!」

随著他聲音落地,黑壓壓跪在他身後的錦衣衛和三千營調撥出來的士兵也都齊齊喊道:「恭請皇上回宮!」

這是震徹天地的聲音,帶著無比的尊敬與崇高。

「都起來吧。」賀蘭若明平靜地俯視著跪在自己面前的衆人,懷裏正攬著新婚之妻向阿朵。

「小林子。」他突然喚了起來。

「奴才在。」小林子應聲而出,幾步來到賀蘭若明跟前。

「馬車備好了嗎?」

「回皇上,都備妥了,特意選了個寬敞平穩的,按皇上習慣擺設過,軟墊也多加了好幾層。」

「很好。」賀蘭若明滿意地一點頭,看著懷裏的人說:「阿朵,随朕回宮吧。」

「恭送皇上!」

寨門前也跪著一群人,為首的正是向阿朵的父親,也就是巴哈苗寨的寨主,而他身邊,依舊還是那個遮著臉面的大巫師。

寨裏的人三呼恭送後,向阿朵蹲下身與父親告別,這才在賀蘭若明的攙扶下,戀戀不舍地上了馬車。

「起!」

錦衣衛統領的聲音在隊伍最前方響起,楚熙然看了眼已經放下的絲絨門簾,又回頭望了眼巴哈苗寨的大門,最後翻身騎上賀蘭若明的愛馬赤兔,跟在其後。

接連幾日趕路,楚熙然的臉色越來越差,時常緊繃著,冷冷看著前方。

小順子和小林子看在眼裏都覺得心疼,但瞅著皇上一點也沒拿正眼瞧過楚熙然的樣子,又是心驚,這究竟是怎麽了?

這日夜裏,一行人在客棧裏安頓好後,都早早歇下了。

夜半時分,隔壁屋裏的響動讓楚熙然猛地坐起,暧昧的呻吟透過并不牢厚的木牆板傳進他的耳裏,他閉上眼努力讓自己沈靜下來。

已經好幾個夜裏都是這樣了,楚熙然說不介意是假,但習慣了也是真,已不如第一夜裏聽到時那般揪心。

他摸著黑下了床,坐到桌子邊想給自己倒杯涼茶,手臂不小心一掠,竟将那盞簡陋的瓷杯掃到了地上,發出突兀的碎裂聲。

「主子,怎麽了?」睡在外間的小順子醒了過來,點上燈走到他身邊。

「小順子,我的劍呢?」

「主子大半夜的要劍做什麽?」小順子用手背抹了抹眼,從一邊木箱裏拿出一把用錦布包著的長劍,恭恭敬敬地遞了上去,「主子,您的劍。」

扯下錦布,綁在劍柄下的白色劍穗晃蕩了兩下。這是條顏色有些舊陳的劍穗,仔細看的話下面垂著的流蘇還有些殘缺不全,卻正是當年賀蘭若明送給他的那條。

楚熙然的眼神膠在那條劍穗上久久,才移開,「我去院子裏待會兒,你別跟來了。」

「這大半夜的……」

「放心吧,不是還有影衛嗎?」楚熙然留下小順子,推開門走了出去。

「主子,衣裳……」看著楚熙然只著白色裏衣就出去了,小順子剛想追上去,卻聽到隔壁傳來木床搖晃的咯吱聲,拿在手裏的外衣一頓,他頹然坐下,無奈地搖了搖頭。

月光冷冽,照得一方小小的庭院微微發白。

被包下的客棧少了平日的吵雜,安靜不少,更何況連日趕路,除了輪崗守衛的錦衣衛,其他人都早早入睡,因此,這個小院就更是清靜,除了樹影擺動,竟見不著一個人影。

楚熙然的長劍出鞘,正揮灑著銀光起舞,進退回旋間他急速舞動著手中的銀劍,或柔或剛,或妩媚或激烈,正是當年他為突厥大王子,也就是今日的突厥王曼陀敬獻的劍舞。

夜風在回轉間擦過臉頰,白色的劍穗彷佛與劍身化為一體,纏繞在他周身。

可就在快速的一個旋轉間,他突然收住動作,記憶如潮湧般紛紛漫上心頭,又将一切停擺在被賀蘭若明緊緊抱住的畫面裏,第一次心動是不是就是從那個時刻開始的?

楚熙然反手執劍單膝跪在地上,身體也在隐隐發抖,急喘的胸口一起一伏,汗珠順著兩頰彙聚到下巴尖,滴到地面。

「你在幹麽?」

楚熙然聽到聲音渾身一怔,就見一對黑色的靴尖出現在眼前,他擡起頭,看到賀蘭若明不知何時已經走近,正低頭看著他。

「怎麽還不起來?」賀蘭若明伸出手将他扶了起來,又順勢探過手指将他臉邊黏著汗水的一絲頭發擱到耳後。

楚熙然看著近在咫尺的人,沒有多想地伸出手,手指在觸到對方肌膚的一剎那,他還是忍不住濕了眼眶,「你瘦了。」

賀蘭若明沒有說話,只是對方指尖劃過時,那一抹溫熱熟悉得讓他舍不得別過臉,他仔細看著面前的人,單薄的白色裏衣、纖細的鎖骨、喘息的胸口,還有那雙帶著淚的眼,一切的一切竟然和腦海裏的人影重疊起來,他心裏一澀,忽然絞疼難忍。

見到賀蘭若明突然捂住心口滿臉蒼白,楚熙然趕緊上前扶住他的身體,沒想到才碰到他的手臂,就被使勁推開。

「別碰朕!」賀蘭若明吼道。

「你……」楚熙然又是氣又是急,幹瞪著眼在一邊問:「你到底怎麽了?」

「皇上,你又不舒服了?」一個女聲插進兩人中間,只見披著外衣的向阿朵在随身丫頭的陪同下走了過來,而後張開雙手扶住了賀蘭若明,「皇上,我們回屋吧?」

「好。」

向阿朵轉過頭深深看了楚熙然一眼,輕笑著一勾嘴角,再次回過頭扶著賀蘭若明進了屋。

小林子跟在賀蘭若明和向阿朵的身後,替他們關上門,又急吼吼地跑了過來,「主子,這是怎麽了?」

「不知道,原本好好的,他突然說不舒服。」楚熙然的雙眉緊蹙,突然眼光一閃,壓低聲問道:「最近可有不妥?」

小林子搖頭,朗聲回道:「夜深了,主子也早點回屋裏歇著吧,奴才送主子回去。」說罷,他舉起手背送到楚熙然跟前。

楚熙然瞟了小林子一眼,不動聲色地扶上他的手背,這才對身後趕來的小順子道:「回屋吧。」

到了屋門口,小林子并沒有逗留,而是迅速地請安告退。

見他離開,小順子反手關上兩扇簡陋的木門,就見楚熙然立刻拿出了小林子剛才塞進他手心裏的紙條。

皇上有異樣,小心。

楚熙然借著燭火光将紙條看了又看,才問道:「小順子,當初在雷山縣真的什麽也查不到?」

「回主子,對於巴哈苗寨,縣裏的漢人了解不多,聽說漢苗聯姻的也不多,所以實在不明白皇上怎麽會和一個苗女成親。」

「小林子會以這麽隐蔽的方式提醒我們,就說明其中一定有問題,只是他也弄不清或者他也無法分辨,才會如此小心。但據剛才所見,皇上必定不會是假的,我與他十年夫妻,不會認錯。那所謂的異樣,到底是怎麽回事?」

「主子,要不要派人再回去查查?」

楚熙然看著手裏的紙條,又想到剛才賀蘭若明捂住胸口疼痛難忍的樣子,不祥的預感再次湧上心頭,「這件事還得要影衛去查。」

「可是影衛向來只聽命於皇上?」

「他失蹤前,已下令讓影衛都聽我的,那我就有權支配影衛做事,相信影衛對現在的皇上也有一定的疑慮。」

「可是,這會不會驚動皇上?」

「一段時日內他應該不會發現少了兩三個,只要讓影月一直留在他身邊就行。」

「好,奴才這就去辦。」

「等明晚再找影月,今晚不必多事。睡吧,我也累了。」

天承明治十七年,春末。

暗訪民間多日的當今聖上在皇後的偕伴下回宮,同時帶回一名苗疆女子,冊封為貴妃,因貴妃原名向阿朵,故宮中人稱之為向貴妃。

向貴妃被封當日,又一道聖旨送入坤寧宮,命住在坤寧宮裏的男後楚熙然遷回永和宮,将坤寧宮改賜為向貴妃的宮所。

一時向貴妃冠寵後宮、無人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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