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萌芽(一)

“總是能出去!”方恒呲牙。

“噓!”岳梓桐豎起食指放在了唇上,“低調,低調。”

“操!”方恒失笑,咒罵了一句就不再說話了。

第二天上午指導員帶着他們這群新兵去參觀了一圈江津周圍的革命遺跡和烈士碑,下午休息半天,晚上去團裏看表演,一天的時間安排的滿滿當當。

等到方恒晚上上床睡覺的時候才想起,年假就明天最後一天了,再之後就要進行新兵考核。方恒暗地扒拉了一下時間,就剩10來天,考核那天應該是在春節裏。

原來……一晃眼,他的軍旅生活已經過去了三個月。

起來後,方恒端着盆子去洗漱,正好見到楊翌在刷牙,想了想,蹭了過去。

“排長。”方恒喊了一聲。

楊翌扭頭看他,一嘴的牙膏泡子,挑眉。

“上午有事不?我有點兒事和你說。”

楊翌點頭,把嘴裏的泡沫吐出來,帶着水汽問道,“什麽事?”

方恒看了一圈水池子周圍的人,搖頭,“等下和你說。”

“怎麽?那麽神秘,要給我紅包?”

“給你,你敢不敢要?”

“你敢給我就敢要。”

“你敢收我就敢告到紀檢!”

“惡毒,算你厲害!”楊翌草草涮了下口,拿水潑了兩下臉,用毛巾一擦,就撤了,臨走前說道“我早上有事情出去,你別太磨叽了。”

吃過早飯,方恒在半路上就直接找上了楊翌,把下連的事情給問了。

楊翌有些失望的看着他,“就這事兒?”

“?”

“沒什麽。”楊翌長出一口氣,“你也真夠拖拉的了,現在才想着問,還搞這麽神秘,我還以為你要請我喝酒呢。”

方恒眨巴着眼,裝模作樣的天真,“……您這是公然讨要賄賂?”

楊翌失笑,擡手在方恒的腦袋上按了按,扭了個方向,沖着大門口說道,“你能不能繞開這個話題?行了,我要去小食堂一趟,邊走邊說。”

營裏的小食堂在大門口,由軍人家屬承包,主要是給來探親的家屬有個吃飯的地兒,平日裏也會接一些像楊翌這種情況的包席,味道當然說不上多好吃,但是貴在是小炒,而且價格肯定也實惠,分量足。

方恒一直沒機會去那個小食堂,新兵連在紀律方面抓的很嚴,而是擺明了練他們的吃苦耐勞,所以是絕對不允許去小食堂吃飯。

路上方恒問他去小食堂幹嗎?

楊翌笑了笑,“有點兒事,行了,先不提這個,你剛剛是問我下連隊是什麽标準對吧?”

“嗯。”方恒連忙點頭,眼巴巴的看着他,早前問了話一直沒得到回答,還以為自己問了什麽不該問的事。

楊翌看着這小子的可愛樣兒,管不住手的又按了按他的頭頂,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養成的習慣,總想在方恒的頭頂上摸摸。

方恒擡手去扒,楊翌順着力氣就收回了手,笑了,“當初你們一來我不就說過?一部分是新兵連期間的表現,一部分是最後的考核成績,你現在才想這個事,是不是晚了點兒?”

方恒眨了眨眼,“說過了?”

楊翌指了指他,一臉不滿,“沖這點兒就看的出來你平時訓練腦袋裏都在想什麽,現在知道急了?”

“……”方恒低頭走路沒再說話。

楊翌倒是想逗逗他,但是一來有些話不好說那麽清楚,二來既然不能說清楚也就不好再去戳這小子痛處,幹脆也閉了嘴。

倆人一前一後到了小食堂,楊翌一進門就熟門熟路的喊了聲,“張哥!”

“羊子!”從吧臺後面站起一個30多歲的男人,頭發剪的很短很精神,笑眯眯的問,“吃飯?這可早了點兒。”這麽說着,張哥拿着菜單從吧臺後面繞了出來,方恒留意到他的腿是瘸的,左腳的膝蓋似乎不能彎轉,走路一搖一擺。

楊翌接過菜單後,自覺的找了個位置坐下,“中午和晚上,都是一桌,差不多四個人吧,不超過六個,菜品呢……”楊翌在菜單上看了一圈,“糖醋裏脊,麻辣魚肯定得上,其餘的你看着張羅,差不多100來塊錢這樣吧,要包間。”

張哥點頭,低頭在本子上寫了起來,邊寫邊問,“怎麽?又有領導要吃飯?”

楊翌笑了笑沒說話,從包裏掏出了500塊錢放在桌子上,“老規矩,多退少補。”

“500?”張哥數了一下錢,“這可多了啊。”

“不還有酒嗎?到時候剩不了多少。”

“行,記下了,不過先說好,那邊要是硬要付錢,我肯定得收,你別事後跑過來和我鬧。”

楊翌抿嘴笑,卻沒接話頭,轉口問了問嫂子和侄子的情況,就帶着方恒離開了。

方恒就是個陪客,進了小食堂後是一句話都沒說,一出門就忍不住開口道,“是最終考核的成績重要還是平時表現重要?”

楊翌心裏正在算賬,聞言愣了一下,才嘆了口氣開口道,“你現在別想那麽多,考核的時候好好表現就行,心理包袱太重,說不定會導致考核失常,你成績最近不是提起來了嗎?老給自己那麽大壓力做什麽?”等了一會兒,楊翌見方恒若有所思的一直沒說話,總覺得有些不習慣一副深沉的方恒,只能開口繼續說道,“行了,這不像你,砸我的時候不挺硬氣的嗎?這點兒壓力就扛不住了?”

方恒擡頭看他,“當時好像出血了吧?”

“啧啧。”楊翌睨他,“你這人真是沒心沒肺,我那不是出血,我那是內傷,顱內出血,合計着等上個十年八年去動個開顱手術拿血塊,到時候找你報醫療費。”

方恒一下笑了,擡手去摸楊翌的後腦勺,楊翌躲開,驚訝的看他,方恒固執的把手指又按了上去,“我摸摸,看看砸裂沒有。”

楊翌覺得有些別扭,這小子第一次和自己親近,反而有點兒不知道怎麽處理,幹脆快走兩步躲開,“得了,這都是幾個月前的事,過去就過去了。”邊說着,楊翌邊摸了摸剛剛被方恒碰過的地方,補充了一句,“我沒事。”

方恒盯着楊翌的手看了兩秒,又扭頭看了眼小食堂,開口道,“排長,我請你吃飯吧。”

楊翌挑眉。

“不是現在,等下了連隊,我請你吃飯。”

“賄賂我?”楊翌失笑。

“和頭酒。”

“行了,別那麽磨叽,都過去那麽久的事情了。”楊翌潇灑揮手,見方恒還想說話,幹脆手一擡,“嗯……這樣吧,過兩天排裏不是要比賽了嗎,你要請我吃飯不如拿個好成績給我看,可以吧?”

方恒想了一下,點頭,“好!”

這次方恒的回答幹脆利落,楊翌暗自驚訝的時候,隐約也有了幾分自豪,那種感覺怎麽說呢?楊翌在思考了幾分鐘後理了個清楚。

之餘大部分人而言,早期的方恒确實可以稱之為是‘朽木’一塊,沒有上進心,做事該幹脆的時候不幹脆,該柔和的時候不柔和,還有嘴硬、性格沖等壞毛病,典型的刺頭兵一個。但是現在呢,雖然還稱不了‘棟梁’,但是內裏的那些‘蛀蟲’似乎已經消失了大半,正是躊躇滿志的等待春來發芽蓬勃生長的時候。

楊翌很高興經由自己的手可以讓方恒出現這些變化,那是一種成就感,也期待着成長後的方恒到底會展現什麽樣兒的風姿,是否真的可以撐起一片天空。

回去路過操場的時候,方恒停下了腳步,望着操場若有所思地開口,“你說……我現在要是去練體能,會不會很傻?”

“……”楊翌蹙眉認真的想了想,“是挺傻的。”

方恒轉頭瞪他。

楊翌繃了兩秒,沒忍住,笑了,“行了,別把你的眼睛瞪出來了,诶,我說,我就一直納悶呢,你的眼睛怎麽能長成這樣兒?”

方恒眨了眨眼,又瞪大了幾分。

楊翌把食指和拇指圈成一個圓,在方恒眼前晃悠了一下,“這麽大一個,我都怕你萬一用勁用狠了,眼皮子框不住,眼珠子直接滾下來。”

讓人惡寒的比喻……方恒呲牙,“滾下來更好,吓死你!”

楊翌贊同點頭,忍着笑說,“我确實得被吓着,所以你以後用力小心點兒,要是把我心髒吓出個好歹來,下半輩子我就賴上你了!”

方恒擡腳去踹,楊翌側讓一步輕松躲開,斥責他,“你又公然襲擊領導,不想轉正了是不是?”

“上梁不正下梁歪,你有本事就端起來,有本事就讓人一見到就不敢出聲!有本事就像連長那樣兒!”

楊翌插腰望天,想了想,雙眼危險的淺眯,“你等着啊,以後收拾的你一見我就皮疼。”

方恒下巴一揚,得瑟的搖頭晃腦,“你要真能收拾得到再說。”然後雙手一攤,聳肩,“馬上下連了,到時候山高皇帝遠,您老好走。”

“還有10天時間,足夠了。”楊翌冷笑,擡手指向操場,“信不信明天讓你在這裏操練的爬回去?”

方恒一停,面色頓時一變,谄媚的湊過去,“排長,您老這公報私仇就不對了吧?訓練嘛,咱們也要适度,到時候練的連床都起不來,怎麽比賽?”

“那行,注意你态度啊!”

“是是是!”方恒點頭應下,突然覺得這畫面有些熟悉,這才想起這不是楊翌對連長的特有表情?啧!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瞧這風氣帶的。

倆人鬥了一會兒嘴,楊翌突然轉了口,一臉正經的說,“有沒有興趣下去練三組軍事動作?”

“?”話題轉變太快,方恒頓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搖頭,“算了,大過年的,好傻。”

楊翌失笑,“我給你講個事兒,真事兒。”

“你的?”

楊翌故作高深的搖頭,轉頭往操場下面走,邊走邊說,“先說一個你知道的,四連的雷連知道吧?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除了出差或者探親假,可以說三百三十五天都要自己出操,早晚各一遍,你肯定見過,為什麽四連成績那麽好?不是沒道理,領導以身作則。”

“我們連長呢?”

“連長半年前才來,也總在健身房裏溜達,新兵連沒機會用到健身房,事實上那裏是最熱鬧的地方。”

“哦。”方恒點頭。

“還有每個連隊的尖子,不都是這樣私下裏練出來的?要是都去介意別人的目光,就沒有能人了。”

“……”

“能人是什麽?能人就是能忍!我就給你總結一句話,要練可以,但是先問問自己能不能堅持下來,畢竟我們給出的訓練方案已經是在壓榨你們的潛能,累是肯定,再想要加訓沒有點兒毅力不行,當然,你要沖着後面幾天的比賽和考核去,我也不反對,不過既然練了,就抛開一些莫名其妙的想法,堅持到底。”

楊翌說完話,兩人已經走到了操場的草坪上,楊翌撐了個懶腰,笑了起來,“為了帶你們,我也懶了三個月,有沒有興趣跑兩圈?”

“好啊。”方恒點頭笑,擡步跑了出去,速度并不快,一扭頭,楊翌也跟了上來,方恒想了想問了一句,“排長,你在連裏的成績怎麽樣?”

楊翌想了想,點了點腦袋,“智慧型。”

方恒頓時笑了起來,“那就是體力不怎麽樣呗?”

楊翌點頭,“可以這麽說。”然後雙手虛握前舉,沖着一個方向‘嘭!’的虛開了一槍,然後在指頭上得瑟一吹,“不過我是這個,槍王。”

“啊!?”方恒嗤笑,“槍王?”

“沒見我開過槍呢吧?沒見過不怪你,等你下了連隊就知道了。”

方恒不置可否,不是不相信,楊翌沒有騙他的必要,但是‘槍王’這頭銜還是有些誇張了,總覺的楊翌這種性格的人更适合坐在辦公室裏幹些指導員的那些雞毛蒜皮的工作,而不是天天呆在靶場裏練槍。

楊翌是第一次在新兵面前炫耀自己的本事,之前雖然不是刻意隐瞞,但也從來沒有想過說出來,畢竟他再和新兵們打成一片,有些地方也會不自覺的自持幾分,但是在方恒面前感覺不太一樣,或許之前雙方的沖突太過強烈,方恒也基本沒把他當成領導在看,兩個人的關系有些模糊,讓他端不起一些架子,有些話就這麽自然的說了出來。

當然了,嚴格說來,方恒聽話的時候很乖,或許天生長相讨巧,楊翌覺得自己也有些拿這小子沒轍。

怎麽說呢?就是方恒折騰的時候他覺得煩,但是一旦方恒粘過來,他就拒絕不了,總想逗這小子多說說話。

這心态……啧,楊翌在和方恒好上後曾經想過這個問題,總覺得這小子能激發他所有的父愛一樣……咳!嗯,是父愛……

邊跑着,楊翌邊說道,“知道什麽槍最難打嗎?”

“狙擊槍?”

楊翌鄙夷看他,“我想你就是這答案。”

“?”

“狙擊手要求心态穩定,耐得住寂寞,雖然必須考慮風向氣候距離等因素,但是那些都是死規律,只要心理素質夠,并且經常練着,成為狙擊手并不難,當然了,也有特殊的人才在狙擊這一塊得天獨厚,敏銳性很高。”

方恒斜睨他,目光挑釁,“你就直說你不是狙擊手這塊料就行了。”

楊翌失笑,氣虛的哈哈了兩聲,然後面容一端,正色說道,“其實手槍的難度才是最大,子彈數量有限,基本戰局在100米內進行,不單對持槍者的反應和軍事動作要求很高,同時也需要很大的動态捕捉能力,畢竟這種情況下基本不會留給你瞄準時間。”

楊翌深入簡出的解釋,方恒基本能夠明白楊翌的意思,疑惑的開口,“但是距離近,目标也大,你确定手槍的難度真的最高?”

楊翌笑了起來,他承認自己确實有些偏頗,但是炫耀這種東西不分年齡和時間地點,對于他而言僅僅是看對方是誰,不過無論怎麽說,灌輸小朋友這種錯誤的知識确實是他的錯,于是停下了腳步,認真開口,“各有千秋吧,我個人是這樣認為,但是實際上還要靠你自己感覺,下了連隊就會進行各類槍械的射擊訓練,到時候你自己比較。”

方恒點頭,帶着幾分向往,腼腆的笑了起來,“能早點兒下連隊就好了。”

“是啊,也沒剩多少天了。”楊翌淡淡的說着,看向遠方,目光變得有些茫遠,然後莞爾一笑,“不跑了,明天開始跟你們練,走吧,回去。”

方恒點頭,一路跟着往回走,走上了樓梯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明天訓練項目強不?”

“還好吧。”楊翌聳肩,笑的高深莫測。

中午楊翌果然沒到食堂吃飯,午休的時候回來一趟又出去了,一直到晚飯後才回來,那時候方恒正從廁所裏走出來,就看到楊翌在洗漱池那裏洗臉,說是洗臉其實也有些不太像,雙手撐着臺沿耷拉個腦袋,看起來垂頭喪氣的模樣。

方恒幹脆壓低了腳步想遠遠繞過去,結果楊翌一下轉過了頭,昏黃路燈下的那雙眼看起來不是很有精神,盯着他看了半天,然後喊了一聲,“方恒?”

“嗯。”方恒點頭,走了過去,結果兩米外就聞到了一股子酒味。

楊翌還算清醒,看着他的表情問,“味兒真那麽大?”

方恒點頭,“這得喝多少酒啊?怎麽不回屋?”

“影響不好。”楊翌笑開了牙,揮了揮手,“你回去吧,不準到處嚷嚷啊。”

“哦。”方恒聽話的走了幾步,一扭頭果然見到楊翌依舊撐着臺子東倒西歪的站着,猶豫了一下貼了回去,“排長,要不你找個地方坐坐?”

楊翌沒預料到方恒去而複返,被吓了一跳,“你怎麽又回來了?”然後不耐煩的揮了揮手,“叫你走就走,磨磨唧唧的幹嗎?”

楊翌語氣不善,就連動作也誇張,直接手臂一揮就把方恒給推了出去,方恒深吸了兩口氣,暗自提醒別和醉鬼計較,盡量輕柔的開口,“排長,我陪你找個地方坐坐?這裏人來人往的不好。”

楊翌扭頭剛想說話,眉心一擰,趴着臺子就吐了,等吐完,腦袋這才清醒幾分,轉頭看了眼,見方恒沒在,這才暗自松下了一口氣,手腳發軟的把水龍頭擰開沖走穢物,再漱了漱口,一個茶缸就遞了過來。

“排長,水。”

楊翌扭頭看着方恒,默默地接過水杯喝了一口,潤了下腸胃,啞聲問了句,“都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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