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将軍
顧清寧雖身為太傅之子,然顧老太傅秉持着富貴一時、名節千古的人生理念,恁是要全府上下克己守禮,決計不能浪費一分一毫,更何談奢侈,故而顧清寧自小過得甚是節制,也只比尋常百姓人家好上那麽一點。
當顧清寧見識了李衡家裏的鑲金恭桶後,他終于明白了何為積玉堆金。
“簡直是揮金如土!”
李衡無奈道,“家母素喜如此,并非為兄所願。”
“啧啧啧,你這個狀元可別做出那等不知民間疾苦,說些何不食肉糜的話來!”
李衡胸口被顧清寧戳着,發癢,便出手拿住了他的胳膊,不讓他使壞,
仇富如顧清寧自是不甘,上下撲騰,奈何李衡一介書生氣力倒是不小,顧清寧一時也捉弄不了他,反被李衡從後面抱住了,顧清寧便耍無賴拿牙咬他。
“嘶——”李衡倒抽一口氣,放開了他,看着手上一列整齊的牙痕,“你、你……”
顧清寧笑的是人畜無害。
李母在窗外偷偷看了幾眼,捂嘴偷笑起來,她這個小兒子素來老成,結交的也都是些文绉绉的迂腐之輩,哪裏見過他這般樣子,不過知子若母,那帶着寵溺的神情哪裏能騙得了自己。
身在嶺南幫夫君一起打理生意的大兒子已經成親,三年便為李家添了兩個大胖孫子,若小兒子真的喜歡,李母自是不反對他娶男妻,何況這少年美貌非常,又靈動活潑,李母喜歡得很,恨不得當即進屋去要他的生辰八字好給算命先生合上一合。
眼見着天色已晚,縱然顧清寧萬般不願意回府,可總待在李衡那裏也不是辦法,更何況李母那般過分的熱情他着實吃不消,只能作別。李母一見顧清寧要走,拚命挽留,扯着顧清寧的手不肯放,還是李衡出來好說歹說,顧清寧又應了她時常會過來拜訪,這才肯放了,不過臨走前送了個冰種懷古翡翠,硬是讓顧清寧收了才作罷。
顧清寧偷偷狠盯了一下李衡,趁李母不備将這翡翠塞給他。
李衡無奈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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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梁王府早已掌燈,靜靜地照耀着這王府裏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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廳堂中的燈盞哔哔啵啵的,一兩飛蛾撲将過去,燈火便有些搖晃起來,李岩去挑了挑燈芯,順便将那燒焦的飛蛾去了,複又将燈盞蓋上,堂中又恢複了明亮。
“王爺,可要再請空洞大師來府一趟?”李岩于堂下恭恭敬敬地問道。
“大師年老,這點寒毒大可不必勞煩他遠途奔波。”
看着梁王那張平靜冷峻的臉,李岩猶豫再三,還是說了,
“王爺,您金貴之身,這寒毒要多多注意才是,切不可大意。”
蕭玄衍随意應了一聲,猶自看着手上的文書。
李岩心中略為焦急,前些日梁王體內寒毒毫無緣故發作,若非少林空洞大師來得及時,後果不堪設想,說也奇怪,明明空洞大師早先已行功封了那寒毒于丹田,并配了十粒“散毒丸”按時服用,平日裏只要以自身內力壓制便無大礙,可沒成想,前些日王爺深夜歸來,內力竟莫名其妙散去大半,寒毒反噬,幾乎是去了半條命,所幸梁王天生貴命,好歹是逃了這一劫。
念及至此,李岩突然靈光一現,眼觑着梁王神色,便鬥膽說了,
“王爺,別院的那位少爺據說前些日受了極重的傷,可一夜之間竟好了大半,難不成……”
話音未落,梁王霎時從文書上擡頭,目光如電,令人戰栗,李岩被看得渾身一冷,當即跪了下去,
“屬下該死!”
蕭玄衍将手上文書置于一旁,幽幽問道,
“李岩,你跟了本王幾年了?”
李岩汗如雨下,如實禀告:“屬下自幼跟随王爺,本是一名家奴,若非王爺青眼,決計不可能有屬下的今日。”
蕭玄衍平靜道:“你自幼跟随本王,早應當知道什麽東西不該過問。”
李岩心間一凜,斂眉握拳,“屬下知錯,定當不再犯。”
“記得就好,起來吧。”
蕭玄衍點到即止,不再發難。
看了眼一旁的小小絹布,上書若幹字,字跡狹小,顯是密探所報,再看了眼上面的“狎昵于院”四個字,梁王眼裏一片幽遠。
李岩擦了擦汗,站了起來,随即想起一事,與梁王報告,
“武威将軍已到城門關,大軍就地駐紮,就等着十五日應勝殿的犒軍大典,想必這次聖上必要再封官進爵,若是再加兵權,可便要趕得上咱的定遠軍了。”
“是麽。”蕭玄衍一聲笑,“那本王倒是不知皇兄會否孤注一擲于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身上。”
“也是,”李岩自信滿滿,“趙穆這小子光憑打了一場勝仗便以為能跟咱東征西讨、屢獲戰功的定遠軍相提并論,那也太過狂妄。”
蕭玄衍一擡手,阻了李岩,“趙子龍是本王看着成長的,多少都有幾分真本事,不可過分看輕。”
支額想了一會兒,吩咐道:“去給王雲孫副将去一封信,就按上次說的寫。”
“屬下遵命。”
李岩應聲退下了。
廳堂內安靜下來了,無視一旁同伴的焦屍,又有飛蛾迎着燭火撲過去了,蕭玄衍拿起了方才還未看完的文書,略略看了幾行,複又放下,再度拿起了桌上的那張寫了蠅頭小字的絹布,端詳片刻,面無表情便丢進香爐裏了,爐內悄無聲息,随即猛然竄起一絲小火苗,但很快便偃旗息鼓,複又了無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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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豐十年,二月十五,天降祥瑞,紫日東出,時值肅宗壽典,舉國歡慶,加之西疆大捷,更是一片政通人和的态勢。
為獎勉朝廷遠征之師,犒慰浴血沙場的将士,肅宗于應勝殿舉行盛大的犒軍大典。
應勝殿位于皇宮東側,是一座沿朱雀大街拔地而起的十餘仗的高臺殿宇,南朝諸帝犒軍皆是在此地進行,一則揚威二則親民,平頭百姓們借此機會能夠看到皇帝,即便是遠遠高臺上的一個模糊不清的身影,也令百姓激動不已,京城子民奔走相告,街上一時比肩接踵,人潮洶湧。
到了午時,朝廷之師浩浩蕩蕩沿朱雀大街向應勝殿行進,将士們铠甲黑亮,神情肅穆,戰馬嘶鳴,刀槍戰矛沖天而立,似是帶着戰場上的殺氣與血腥,令人心生敬畏與膽寒,在大軍前列,一匹高頭駿馬上坐着一位面容堅毅的将軍,此人便是趙穆,他面帶風霜,但猶有一股威嚴不容侵犯的英氣。
百姓們紛紛讓出一條道來,一片歡呼,男子們目露向往神色,女子們看紅了臉,更有大膽者直接将手中香巾抛于那心屬的将士。
眼見着大軍随即到來,高臺上戰鼓擂起,一陣比一陣響亮,似洶湧海潮,一浪高過一浪,随着鼓點漸密,衆人便知犒軍即刻便要開始,更是歡呼,場面一片沸騰。
霎時,在一聲禮炮聲中,鼓聲戛然而止,鴻胪寺主官蔡少卿執典簿上前在百姓歡呼中高聲誦讀。
除了偶爾一兩個詞兒,誰也聽不見他在說什麽,但誰關心呢,衆人們都沉浸在這一片鼎沸的狂熱中。
蔡少卿誦讀完畢,肅宗在衆人翹首以盼中終于出現,百姓山呼萬歲,直抵蒼穹。為表重視,肅宗着以将服铠甲,雖是年逾五十身體羸弱,但仍舊神采奕奕,他揮手示意了一下,場面稍稍安靜了些,肅宗旋即朗聲,
“西疆大捷!爾等功勳必将載入史冊!為後世敬仰!此番我朝将士浴血沙場得勝歸來!乃天命所歸!天佑大南!”
高臺下的将士們受到激揚随即長嘯,高聲呼喊,“天佑大南!天佑大南!”
不僅是将士們,連帶了圍觀百姓也開始高呼,
“天佑大南!”
每個人神情都帶上了幾分激動,喧嚣、燥熱、激烈。
在這樣一片熱烈的狂歡中,一個白色人影厮混其間,他臉上蒙了面紗,遠遠地盯着那戰馬上豐神俊朗的将軍。
“子龍,你好厲害,你将來一定會變成大将軍的!”
“那是自然,到時候你來當我的副将!”
“真的可以嗎?”
“嗯!”
顧清寧被周圍興奮的人群擠得都險些站不住,他原本不想來的,可鬼使神差的還是來了,他癡癡地望着那馬上的将軍,五年過去了,他成就了他的夢想,只可惜他再也不會是他的副将了。
他是萬衆矚目的武威将軍,二人間隔了紛紛擾擾的路人,可卻像是隔了天涯海角。
馬上的趙穆似乎感覺到了什麽,轉頭過來,顧清寧一驚,立刻背過身,慌忙擦幹眼淚,惶恐地扒開人群往外走。
身後又三聲禮炮響起,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震得他腦袋嗡嗡作響,顧清寧不敢回頭,心間砰砰作響,往遠方逃也似的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