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幫我把褲子拿過來
“喂章維,聽得見嗎?”
醫院的走廊嘈雜,方邵揚靠在牆上給自己最好的朋友、大學室友章維打電話。
“明天的交流會我不去了,論文思路你幫我打印下來交一下。”
那邊一陣腳步聲,章維似乎是在圖書館溫書,“你爸又為難你?”
“沒有,你別老這麽想我爸。”
“那為什麽不去。”
身旁的病房開着一條門縫,裏頭傳來輕微的咳嗽聲。邵揚聽見後,又往遠處挪了挪。
“我撞車了,現在還在在醫院呢。”
“什麽?”章維一貫溫和的聲音驀然拔高,“你受傷了?”
“不是我,是……”把某個稱呼咽下去後,邵揚耙了耙耳朵,“是別人。”
“你把別人給撞了?”
也算是吧,他低嗯了聲。
“那人傷得重嗎,家屬去了沒有?”
“不算重,不過要留下來觀察一晚。”他慚愧到耳熱,“家屬也在,陪着呢。”
家屬犯法與他人同罪。
“我怎麽覺得你口氣一點兒也不緊張,腦子撞傻了還是說富二代連撞人都不在乎了?”
正說到這兒,護士在一旁喊賀峤家屬,方邵揚急忙應了聲,對電話說:“誰說我不緊張了,你別老富二代富二代的,我聽着別扭。”
賀峤右腿輕微骨裂,醫生讓他今晚留觀,剛剛安排好一間高級單人病房。方邵揚又是推輪椅又是拿東西,事情做得有些笨拙,不過看得出心是一片赤誠。後來連護士都對賀峤笑眯眯地說:“你這弟弟算是沒白養。”
賀峤冷淡地道:“你喜歡?送你。”
推輪椅的手一頓,方邵揚笑容僵了。
沒多久方父趕到,理所當然地将他痛罵一頓,拐杖直往他身上招呼。他挨了幾下沒吭聲,沉默接受父親所有過火的怒意。
等長輩走後,賀峤視方邵揚如空氣,自行把手提電腦拿出來想要工作,結果開機開到一半卻黑屏了。他繃着臉試了幾次,始終不能順利打開。
正要打電話叫秘書送備用機來,一只手卻越過他,單手拿起筆記本電腦,“我幫你看看吧。”
“你?”
方邵揚把電腦翻過來,熟門熟路地找到型號:“這款我修過,應該沒問題。”
連上電源開關機,檢查屏幕反應,一套流程下來幾分鐘就确定了病竈。後來他又不知去哪裏借了幾把小起子,坐地上拿沙發當桌子認真地當起修理工。等再擡起頭來活動僵硬的脖子,才發現賀峤正坐在輪椅上定定地看着自己。
他用起子刺撓了一下頭皮:“幹嘛這麽看着我。”
“你怎麽會修這個?”
“我是學計算機的,大二開始就在學校附近的網吧打工。”
“學計算機跟當網管,聽起來是兩碼事。”
“夜裏無聊我就研究那些舊機子,後來電腦壞了基本都是我修。”邵揚嘴角微微一擡,像是在等表揚。
賀峤不想被他這樣看,就側開眼:“看來你還沒笨到無藥可救。我去洗澡,你修的時候小心點,我這裏面有重要資料。”
等人進了浴室邵揚才反應過來,他現在能洗澡嗎?想提醒又覺得沒必要招他煩,于是仍舊悶頭去對付手裏的活兒。
中途有人給賀峤打電話。有了上次的教訓這回邵揚沒再莽撞,而是沖浴室說:“峤哥你手機響了。”
水聲暫停,賀峤說:“幫我看一下是誰。”聲音朦朦胧胧的。
邵揚這才把沙發上的手機拿過來,“是……賀董事長。”
“不用理。”
對待長輩這麽随便。邵揚沒深想,放一邊不管它了。
他特別喜歡擺弄這些電子産品,什麽舊筆記本、主機、鍵盤,到他手裏都能被玩出花來,換元件升級顯卡維修小故障全部不在話下。也是因為這項技能,他在校外的飛魚網吧一幹就是三年,跟一幫常客混得比同班同學還熟。
修着修着,浴室傳來一聲低微的呻吟。他扭頭看了眼,正不确定是不是幻覺,馬上又聽到什麽東西砸地的聲音,立馬放下工具沖進去。
“峤哥?”
“別進來。”
晚了。
隔着氤氲的水蒸氣,方邵揚愣了一秒。
賀峤渾身上下一絲不挂,狼狽地倒在濕潤的浴缸裏,旁邊的瓷磚上還垂着砸下來的花灑。
“你沒事吧!”邵揚緊張他的右腿,當然第一時間過去扶他,結果視線一移,頓時眼睛都睜大了。
“怎麽……”
賀峤腿間皮膚光滑細膩,不知道是天生的還是後天用過什麽辦法,那個半軟不硬的東西周圍居然一根毛也沒有。
以前方邵揚在觀摩那種片子的時候,女主角的下面基本都是有毛的,有的濃密有的稀疏而已。那時候他就經常幻想,那兒要是什麽都沒有會是什麽樣,是更好看還是沒什麽不同。
現在知道了,是更好看。
賀峤連那種地方都是禁欲又雅觀的,顏色很淡,跟他給人的感覺很一致,用一個耳熟的詞彙形容,就是不粗俗。
但他脫了衣服以後又少了幾分平時的距離感,就像冬天裏細細的枝子剝去表面那層霜,下面脈絡清淡,肢體纖細,再加上身上那股沐浴露的香味,整體非常勾人。
方邵揚酸溜溜地想,自己這個老婆一定非常受歡迎。
“把臉轉過去。”賀峤咬着唇板緊臉,臉上漲得通紅,“看什麽看。”
他這才慢悠悠背過身:“要幫忙嗎?”
“你出去。”
“你自己能行嗎?”
這句擔心很有道理。賀峤估計本來是想站着洗澡,所以把右腿的夾板用護士給的防水布包起來了,眼下要單腿站起來顯然不是件易事。
他咬着牙想站直,嘗試幾次都無果。最後還是方邵揚蹲下來幫忙,“算了還是我扶你吧,都是男的臉皮怎麽這麽薄……”
“別碰我。”
從昨晚到現在賀峤一直對他表現得很抵觸,方邵揚心裏也上火,說:“不讓我碰,那我出去叫護士來?你寧願要陌生人碰也不肯讓我碰是吧。”
“你——”
賀峤連胸口都是紅的。
“我保證不看你,行了吧?”他斂眸把人利落地弄起來,手摸到皮膚覺得滑溜溜的,又牽過花灑給賀峤沖身上殘留的泡沫。
這回賀峤不再推開他。
水聲嘩啦啦地響,兩個人誰也不說話。沖到左腿的時候,方邵揚讓賀峤轉過身去,手把着窗邊的一個臺子,“腿分開點兒,我幫你沖沖下面。”
方邵揚沒有性經驗,對男人也一直沒有那方面的想法,所以動作神情都特別坦然。
賀峤卻不同。
賀峤頭低着,手指關節緊得發白。好不容易沖完了,他被人拿毛巾一裹,扛麻袋一樣扛在肩頭送回床上,腿間已經濕了一小塊,只能用力夾緊。
方邵揚開睡眠燈躺到沙發上,卻聽見黑暗裏微微發啞的聲音:“幫我把褲子拿過來。”
邵揚就又從沙發上彈起來,找出病號服以後送到床邊。薄被中伸出一只手來拿走了,指腹無意碰到了他的手。
手腕內側麻癢癢的,邵揚一言不發地伸手摩挲,半晌沒停下。
賀峤在被子裏面穿衣服,床動得有點厲害,吱呀吱呀地響。邵揚就又覺得耳朵裏面癢,大拇指摁着揉了揉。
穿完衣服,賀峤看了眼手機,有一條賀董發的短信:“我已經交待培元,近期你會留在國內,機票已退。”
他心中一陣煩悶,臉色就不大好看,打電話盤問了周培元許多事情。
方邵揚不想惹他生氣,盤腿坐在地上繼續修電腦。病房裏只有一盞臺燈,靜悄悄地照着他手頭那一片區域。
不知道修了多久,忽然被一個問題喚回神:“你好像很喜歡修電腦,方董事長打算培養你幹這個?”
方邵揚反應有些遲緩,擡起頭,與賀峤四目相對。賀峤臉上沒什麽溫度,語氣中卻有不難察覺的嘲弄。
“你在跟我說話嗎?”
“不是你還有誰,難道這房間裏還有第三個人?”他話鋒尖銳,句句帶刺。
方邵揚不明白他為什麽這樣針對自己,明明在浴室的時候還好好的。難道僅僅是因為他喜歡擺弄這些玩意?
“我只是覺得修這些東西很有意思。”
賀峤盯着他:“玩物喪志。”
邵揚低下頭,去擰那枚一直擰不下來的螺絲:“爸爸讓我學的那些,我試過了,學不會。”
回方家認祖歸宗之後方永祥給他找過家教,學的無非是些金融和企業管理之類的知識。但那些東西一來枯燥無趣,二來他還要忙畢業的事,兩個月間毫無進展,氣得方永祥将課給停了,直斥他是個不學無術的東西。
賀峤不知道這些,只當他随口抱怨,懶得再理會他。
房間裏剩下螺釘跟金屬槽之間,那種細微的摩擦聲。半晌沉默後,卻又聽方邵揚問:“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你有時間的話,可以教教我嗎?那些東西我是真的找不到入門的辦法,公司的人我又一個都不認識。”
“你去過榮信了?”賀峤問。
邵揚說:“去過一次。”
大哥方懷業的餘威猶在,中層以上的領導全都是方懷業一手提拔上來的,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裏。
“就去了一次就放棄了?”賀峤有些輕視。
方邵揚不欲解釋,手拿起子沒作聲。昏暗的光線下,賀峤只感覺他有些沉默,不像之前那麽沒心沒肺,反而像是有許多想法,只是沒有說出來而已。
“公司不是學校,我更不是你的老師,沒有義務教你。”賀峤說。
方邵揚似乎并不意外,點了點頭,“我想也是。”
當晚兩人再沒有其他話。
睡到迷蒙時,賀峤半夜醒來,見角落的臺燈倔強地亮着,方邵揚還在埋頭修那臺筆記本電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