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既為知己又是愛人
有什麽比孤家寡人過情人節更痛苦的?那一定是春節在外旅游還要stand by。
“賀總,人性何在。”周培元斜坐在桌上瞪他,“你出去玩的時候我可沒有騷擾你,輪到我休假就讓我帶電腦?”
下周兩個節擠在一起,先是情人節後是除夕,當中只隔三天。
“工作需要。”賀峤吃下胃藥,“就當是鶴鳴離不開你。”
“什麽叫‘就當是’?本來就離不開我。不過你最近藥倒是吃得很規律嘛,看來還是邵揚說話管用。”
沒人接話,等于默認,他笑:“給邵揚準備什麽情人節禮物了?”
剛剛還眉眼舒展的賀峤面色微變,身下的椅子轉了個方向,無言地看向窗外。
“沒準備?”周培元吃了一驚,“什麽情況,吵架了?”
外面天朗氣清,近日裏難得的好天氣,賀峤內心卻總有一片陰霾揮之不去。他側目看向周培元手上的婚戒,久久沒有作聲。
順着他的視線,周培元問:“還是說你打算買戒指?”
不,當然不。
賀峤搖了搖頭。
從瑞士回來以後再沒人提起戒指。承諾不重要,未來不重要,重要的只有權力地位。
方副總很快要變董事了。這消息在榮信內部不胫而走,據說連新名片都已經印好,只等股東大會上表決通過。不知不覺間邵揚不再是以前的邵揚,一朝大權在握,從此呼風喚雨。
那他們的感情呢?
看着他迷惘的神色,周培元心下不忍,說:“別想了,下班吧,你們不是也好幾天沒在一起吃飯了?走,想見就去見。”
直到抵達榮信門口,賀峤都不敢相信自己會做出這種沖動的事來。
“算了,走吧。”
他想反悔,周培元卻不讓:“來都來了,吃個飯能耽誤他幾分鐘?你也不要太委屈自己了。”
沒想到方邵揚的電話卻遲遲打不通。
車停在榮信大門對面,中間隔着地庫出口那條路。現在正是下班的高峰時間,路上車流不息,職業男女行色匆匆。
他打電話的時候賀峤側開眼,視線無意識地落在大門口某處,下一刻呼吸卻驀然一滞!
“怪了,這小子怎麽不接電話啊……”
舉着手機轉頭,周培元發現不對:“你怎麽了,哪不舒服?”
賀峤一言不發,臉色慘白地盯着窗外某處。
順着他的視線,周培元慢慢轉頭,這才發覺暮色黃昏裏,有人站在一輛阿斯頓馬丁旁邊,正跟一個陌生的女孩子聊着天。
居然是一直不接電話的方邵揚。
方邵揚姿态松弛地站在那兒,一身簡單的襯衫長褲,兩手痞痞地插在褲袋中。面前的女生穿着白色香奈兒套裝,手裏拿着一個釘鑽小方包,腳上的細高跟驕矜又奢昂。
距離太遠,聽不到他們在聊什麽,只看見女孩子拉他的袖子,讓他把手從褲子口袋裏拿出來。
他不情不願地照辦,右手攤開,掌心朝上。她即刻俯身,笑着在他掌心寫下一個字。
—
彧。
“認識這個字嗎?”王可彧翹起嘴角。
“當然認識。”
“那你說,念什麽?”
“不就是念yù嗎,”方邵揚聳聳肩,“我以為什麽生僻字呢。”
“呵,了不得,我以為你是文盲呢。”
在手機上檢索幾秒後,他低着頭懶散一笑:“這名字不适合你。”
王可彧愣了一下,搶過手機一看,只見頁面上顯示:彧,指有文采的,談吐文雅的,有教養的,多用于人名。
“好啊,你諷刺我!”
“實話實說罷了,手機給我。”
她把雙手藏到身後:“不給。”
“快給我。”
“不給!”
正争搶着,手機忽然震了。王可彧翻過來一看,直接按下接通:“喏,一個叫賀峤的。”
備注是冷冰冰的兩個字:賀峤,所以她根本聯想不到他們之間的關系。
“喂峤哥。”他被迫接起來。
電話那邊有幾秒鐘的安靜,像信號不好,緊接着賀峤的聲音也不太對勁,比平常要緊一些:“在幹什麽,怎麽不接電話?”
“剛才在開會,手機靜音了。”
“開完了嗎?”
“還沒有,中場休息。”
王可彧剛才被他弄得手疼,活動着手腕不滿地“喂”了一聲。方邵揚臉轉過來,嚴肅地對她比了個噓,示意她不要說話。她滿臉的不高興,抱臂靠着車門等待。
“晚飯打算吃什麽?”賀峤問。
“沒想好呢,你要不要來找我?”
女生從後面踹了他一腳,他紋絲不動。
“不去了,”賀峤像是累極了,聲音沉郁難解,“你跟朋友吃吧。”
“朋友?”
電話裏沉默下來,賀峤像是想挂電話,可不知道為什麽卻又沒有挂。
等待中的方邵揚眉頭越擰越緊。半晌,他聽見賀峤深吸一口氣:“邵揚,我最後問你一次,你有沒有騙過我?”
“我——”邵揚突然語塞。
“有沒有?”
擡眸,一個熟悉的身影驀地撞進視線。
賀峤!
他站在兩米之外,拿着手機,靜靜地看着他們。
周圍熙來攘往,他定在那兒,平常挺拔修長的身形在這一刻看來那麽落寞。
方邵揚怔了一下,正想上前解釋,王可彧卻晃他的胳膊:“我腳都站酸了,去吃飯好不好。”
“你放開。”他扭頭低喝。
“幹嘛這麽兇啊。”
“趕緊放開!”他把她一把扯開,再轉頭卻只見到那個離開的背影。
“峤哥!”
“欸你去哪兒?”
他頭也不回地朝前面追,但賀峤走得極快,周圍來往的人又多,很快那背影就在夜風裏越來越遠。
卯足勁把人追到,他一把拉住賀峤的手:“你跑什麽?”
“放開我。”
“峤哥你聽我解釋,這完全是誤會,我跟她沒什麽。”
是誤會嗎?也許吧。
可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又回來了。那種抓不住、看不清楚、隔着一層霧的感覺,曾經幾次出現過後來又消失的感覺,那種隐約知道自己被欺騙的感覺。
到底邵揚騙了自己什麽?
賀峤就那麽靜默站着,石塑一樣一動也不動。良久,他吐出寥寥四個字:“你解釋吧。”
能言善辯如方邵揚,聽到這四個字竟然也滞住片刻,“我——”
賀峤擡起眸,靜靜看着他。
川流的人潮中伫立的兩人吸引來不少目光,方邵揚頓了片刻,拉着他走到路邊。
“對不起。”
最近邵揚總是道歉。
賀峤把手抽出來,取出一根煙點燃。都快忘了自己會抽煙了,因為方邵揚不抽,所以他也抽得越來越少。這會兒不知為什麽,煙瘾跟寒冷的感覺一起游走在全身。
隔着淡淡的煙霧,方邵揚垂下頭去看着地面,低而清晰地說:“她是曠行王董的女兒,我跟她也不熟。剛才不是有意騙你的,只是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習慣坦誠的人在面對麻煩時,往往下意識是選擇謊言。因為說謊對他們來說是很容易的事,況且小小的謊言能省去大麻煩,何樂而不為?
指間白霧嗆得人想流淚,賀峤把煙湊到唇裏,很長時間一言不發。
半晌,他把煙拿出來,說:“這幾天我回去住。”
“你是說你家?”
賀峤側開眼,沒回答。他要走,方邵揚當街抱住他耍賴:“你別走,別不理我峤哥。”
“放開。”
“我不放。”
掙紮間煙頭燙到方邵揚手背上,他嘶得痛呼出聲,整個手臂都顫了一下。賀峤的身體也随之一震,然而還是固執地不肯看他,在他松開手臂的那一剎那走了。
“峤哥、峤哥!”
方邵揚還要再追,可腳剛邁出去就接到一個重要的電話。
“劉管家,怎麽了,是不是爸爸身體有什麽不舒服?”
最近方永祥舊疾複發,近一個月幾乎都住在醫院。
“沒有,”對面和顏悅色的,“我只是通知你,股東大會之後不要亂跑。董事長打算請律師到家裏來修改遺囑,原先懷業的名字會全部換成你。”
方邵揚愣了一秒,難以置信地問:“真的?”
“當然是真的。”
一股狂喜瞬間湧上心頭,他激動得差點吼出來,可立刻又察覺不對,問:“阿姨也同意?”
把原本給大哥的一切都交給自己,這種事情段玉虹怎麽可能聽之任之?不鬧個天翻地覆絕不可能罷休。
劉管家說:“夫人不在,出國好幾天了。遺囑的事我已經通知過她,她倒沒說什麽,只說在那之前她一定會趕回來。”
出國?出國做什麽,休養還是見什麽人?段遠江剛剛回來她就走了,還說在修改遺囑前一定會趕回來,事情必定有蹊跷。
挂了電話,方邵揚大腦飛轉,想找人商量其中厲害,想來想去卻只有賀峤一個對象。
撥出號碼才想起來,賀峤被自己氣走了。
嘟聲響了許久,沒有人接電話。
對着手機,他居然手足無措。還能打給誰?章維不懂這些,媽媽更不适合,原來不管是喜悅還是煩惱,由始至終都只有賀峤一個人替自己分擔。
既為知己又是愛人,不知不覺間,賀峤已經是方邵揚人生中不可或缺的存在。
只是邵揚始終懵懂。
另一邊,賀峤已經回到自己家。
最近他回賀家的次數越來越少,以至于今晚突然出現,賀家的人全都十分意外。進門後,他疲憊地脫去外套上樓:“我有點不舒服,叫陳姨別給我弄東西吃了。”
賀母杵杵賀父:“吵架了?”
賀父擦着花瓶,輕輕哼了一聲:“那個臭小子,我早就看出他不穩重,吵架是遲早的事。”
賀母白他一眼:“當初非要他們結婚的是你,現在說這種話的也是你。”
“哎,”停下手,賀父聲音悠長地感慨,“過日子哪有不吵架的,越吵感情越深。”
換過衣服,賀峤把自己關在陽臺放空,腦子裏卻總是邵揚跟那個女生的親密畫面。
兩支煙還沒抽完,樓下傭人突然跑上來敲門:“您睡了嗎?方家小少爺來了!不過他不肯進來,說是您在生他的氣,讓我先來問問您,讓不讓他進門……”
賀峤一怔,煙灰簌簌下落:“跟他說我不見他,讓他回去。”
人走後,他坐回沙發,心裏卻是亂糟糟一團。
這裏的別墅都是獨棟,幢與幢之間隔着不近的距離,并排看不到鄰居的燈,因此夜也顯得特別黑。沒多久牆外卻忽然出現光源,有人爬到一棵大樹上,舉着手機的背光朝這邊揮舞。
是邵揚!
賀峤驟然站起,怔了幾秒,又慢慢坐了回去。
煙灰抖得拖鞋上全是。
與此同時,放在一旁的手機也震個不停,不用看也猜得到是誰打的。他硬下心腸起身進屋,拉上窗簾關了燈,躺到床上閉緊雙眼。
午夜醒來,外面已經完全漆黑。關閉手機的飛行模式,未接來電和消息紛至沓來。
“峤哥,接電話。”
“看得到我嗎?我在你家門口等你。”
“好冷啊,快凍僵了。”
“樹上有蟲子,我捉了一會兒逗逗你。”
“你真的不肯原諒我了?”
“睡着了嗎?我看你房間的燈熄了。”
“12點了,情人節快樂老婆。”
“手機沒電了。”
最後一條消息是張圖片,拍的是一張紙,小圖看不清內容,只能看見标題三個大大的手寫字:保證書。
邵揚寫的嗎?
什麽時候寫的,在哪裏寫的,寫的什麽?
賀峤對着手機屏幕出了很久的神,想了很多,最終還是沒有點開看,只是把這條消息靜默地收藏起來。
這次就算了。如果有一天邵揚再惹自己生氣,那就最後給他一次機會。到那個時候,再看看這張保證書寫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