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轉瞬間,顧慎言和薛衣人已過了三十招。
薛衣人出劍的速度越來越快,以陸小鳳和一點紅的眼力,竟只能看到一片殘影。
而顧慎言劍勢卻忽然慢了下來。
慢到兩人甚至可以清楚地捕捉到他每一劍的軌跡。
但一點紅發現,他在應對薛衣人更加迅疾的攻勢時,反倒顯得比之前還要游刃有餘。
他仔細看了好一會兒,方才明白其中的原委。
原來顧慎言的劍勢雖然變慢了,劍鋒的變動卻更加靈活起來,所以依舊能夠抵擋住薛衣人每一次攻擊。
甚至有些時候,還能搶在薛衣人的劍鋒襲來之前,提前打斷對方的攻勢,或者更快一步的進行防守。
這竟是預判!
顧慎言竟然能在薛衣人的速度已經快到如此境地的時候,預判出他下一步的動作!
一點紅臉上不禁露出了驚駭之色。
身處戰局之中的薛衣人對此感觸更深。
他的劍法是疾如風快如電,先發以制人,而他以往所遇到的每一個對手,在應對他的攻勢時,往往都會下意識也加快攻勢,想要以快制快,以快防快。
可這樣做的後果,反而是加快了自己落敗的速度。
因為他們都沒有薛衣人更快。
越是着急,越是容易亂了分寸,一旦亂了分寸,出現破綻的幾率便會加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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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未有人像顧慎言這樣,非但沒有受到他攻勢變化的影響,還反過來以另一種方式‘壓制’住了他的速度。
沒錯,是壓制,而非抗衡。
放慢了速度之後,顧慎言非但可以注意力更加集中,預判出他下一步的招式,還借着四兩撥千斤的巧妙,一定程度上減輕了體力的消耗。
長此以往,顧慎言占據的優勢便會越發明顯,到最後,甚至可以單憑體力便擊敗薛衣人。
看透顧慎言的意圖後,薛衣人卻是前所未有的興奮了起來。
他已經四十多年未逢敵手,戰無不勝的滋味兒固然美妙,但時間久了,也會覺得寂寞和空虛,在劍道上的突破也越來越慢,越來越困難。
朝聞道,夕死可矣。
他渴望能找到一個與自己勢均力敵,甚至比自己更加厲害的對手,他不介意輸贏,亦不畏懼生死。
一心所求,唯有更進一步。
顧慎言的劍法融合了道家真谛,修的是萬法自然,以不變應萬變。
他雙修純陽紫霞功和太虛劍意,擅攻亦擅守,可進亦可退,他的劍法從某種程度上而言,甚至比薛衣人的劍法更為棘手,也更難遇到對手。
但他的境界卻沒有像薛衣人那般,因此而受到桎梏。
顧慎言練的是劍,修的卻是心。
所以他與人交手,從來都不會在意結果如何,只會注重過程,而每一次戰鬥的過程,或多或少都能夠讓他有所領悟。
這也是他能夠在這般年紀便已步入化境的主要原因。
他此刻和薛衣人一樣,也很興奮,但更多的,是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愉悅和歡暢。
随着時間的流逝,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心境也在一點點成長,這場戰鬥帶給他的益處,甚至他之前預料中的還要豐厚。
薛衣人的速度更快了,呼嘯的劍風仿佛都刮到了站在遠處的陸小鳳和一點紅耳邊。
他的速度似乎沒有極限,每當旁人以為他的速度已經達到頂點時,他就會再次突破這個極限。
他的對手若不是顧慎言,這場戰鬥或許早就應該落幕了。
兩百招已過。
面對薛衣人再次加劇的攻勢,顧慎言已無法再做出準确的預判,他領先的優勢逐漸被薛衣人追平。
戰局進入白熱化。
預感到勝負很快便能分曉的陸小鳳和一點紅都屏住了呼吸。
一息,兩息,三息。
十招,二十招,三十招。
終于——在同一時刻,顧慎言和薛衣人同時刺出了全力一擊。
這是決定勝負的一劍!
兩道刺目的鋒芒一閃而過!
逼人的劍意逐漸散去,薛衣人的劍抵在顧慎言頸間半寸開外,顧慎言的劍指于薛衣人心頭外半寸處。
兩人竟是打成了平手。
山風再次刮起,青色和白色的衣袍随之輕輕擺動,在豔陽的照射下,鍍上了一層淡金色的光輝。
薛衣人臉上漸漸有笑意顯現,臉上的皺紋在這一刻都仿佛淡去:“很好。”
“确實極好。”
顧慎言緩緩收劍歸鞘,眉眼彎出柔和的弧度,語氣輕快道:“劍逢敵手,又覓知己,當浮三大白。”
好的劍客本不該輕易飲酒,因為那會影響到他拔劍的速度,出劍的準頭。
可今朝之喜,值得他為此破例。
“好好好!”
薛衣人笑的歡暢極了,他擡臂在顧慎言肩頭拍了拍,朗聲道:“我這裏有好酒好菜,今日必與你不醉不歸。”
……
松江府有全天下獨一無二四腮鲈魚,此魚肉質潔白肥嫩,味道極其鮮美,且營養十分豐富,對人體相當有益。
《本草綱目》中便有記載:松江四鰓鲈,補五髒,益筋骨,和腸胃,益肝腎,治水氣,安胎補中,多食宜人。
——是一道極其難得的珍味。
遇到這樣的食材,興致高昂的顧慎言自然是按耐不住,在征求過薛衣人的允許後,借廚房一展身手。
清蒸,水煮,紅燒,糖醋,幹煸,湯燴。
一桌極其誘人的鲈魚盛宴,很快就在顧慎言的手下誕生。
已經品嘗過顧慎言廚藝的陸小鳳和一點紅反應自是不必多說,但首次見識到顧慎言這一手的薛衣人,卻很是大吃一驚。
衆所周知,與薛家莊世代為敵的擲杯山莊之主左輕侯,除了掌法冠絕江南外,親手烹調的鲈魚脍更是被贊妙絕天下,無人能及。
薛衣人從未品嘗過左輕侯烹調的鲈魚燴,自然想象不出他的廚藝究竟有多麽高超,那鲈魚燴的滋味又是如何絕妙。
但他莊裏的廚子廚藝也十分高超。
故而在他的認知中,即便左輕侯烹調的鲈魚燴滋味更好,卻也不至于好到有天壤之別。
直至品嘗到顧慎言所烹制的鲈魚宴——
薛衣人以往的認知,幾乎瞬間便被推翻了。
顧慎言所烹調的菜肴,和他莊裏的大廚所烹調的菜肴,味道上的差距,就好比一流劍客與絕世劍客之間的差距。
天壤之別,真的是天壤之別。
他心中這般感慨着,又默默的夾起了一筷紅燒鲈魚。
這道紅燒鲈魚外表油亮,醬汁濃稠香滑,均勻的包裹在鮮嫩的魚肉表面,夾起時甚至有層層拉絲的感覺,味道相得益彰,濃香馥郁,讓人食指大動,欲罷不能。
知道顧慎言的廚藝一定不會讓自己失望的陸小鳳,就近選擇了擺放在自己面前的那道清蒸鲈魚下筷。
這道菜看起來有些清淡,表面只點綴了少許的蔥姜絲,但入口之後,不單能嘗到魚肉本身的鮮美,還能品出若有若無的椒香和鹹味,味道絕不寡淡。
鮮嫩多汁的魚肉幾乎入口即化,那種滿嘴生津、齒頰留香的感覺,簡直妙不可言。
放在一點紅面前的是一份熱氣蒸騰的水煮魚,麻香味撲鼻,聞起來十分誘人,可表面那層鮮豔的紅辣椒卻讓他有些舉筷不定。
注意到他懸在半空卻遲遲沒有落下筷子的舉動,顧慎言不禁莞爾。
“放心吃吧,不會很辣的。”
沒想到自己這一猶豫的小動作竟會被顧慎言發現,一點紅唇角微微抿起,狀似不好意思的垂下了眼簾。
顧慎言目中閃過一絲笑意,忽然夾起一片魚肉,直接放進了一點紅碗中。
一點紅愣了兩秒後,默默的拿起筷子,将那片魚肉送到了嘴裏。
然後眼睛立馬就亮了起來。
蝶翼狀的魚片緊實嫩滑,一口咬下去,還會有些彈牙的感覺,辣度控制的剛剛好,既能使人精神一振,卻又不會刺激過頭,随之而來的那絲麻味迅速在舌尖上蔓延開來,讓人感覺十分過瘾,且回味無窮。
……
說是要不醉不歸,可顧慎言和薛衣人也不會當真放任自己喝到酩酊爛醉,只是點到為止,盡興即可。
酒足飯飽後,有幾分微醺的薛衣人忽然開口指點起了一點紅。
“你的劍法是跟笑人學的吧?”
“……是。”
提起薛笑人,一點紅心中還是會泛起些許波瀾,他對薛笑人自始至終都心懷感激之情,盡管對方做了許多讓他無法認同和接受的事情。
他是個無父無母,無家可歸的孤兒,四五歲時便被薛笑人帶回了組織,是薛笑人給了他一口飯吃,讓他不至于餓死或者淪落成乞丐。
也是薛笑人教他學會了用劍。
薛衣人嘆了口氣,語重心長道:“笑人的劍法已經走上了偏路,戾氣太重,他教給你的劍法想必也是如此——可你要知道,這樣的劍法反倒會束縛你日後在劍道上的成就。”
用劍之人可以有殺氣,卻不可有殺心,更不能有戾氣。
殺心太重,容易走上邪路,戾氣太重,容易走火入魔。
一點紅有些無措。
他對劍術是真心喜愛,也希望自己可以在劍道上走得更遠——尤其是在看過顧慎言與薛衣人的那場比試之後。
恐怕沒有任何一名劍客,能在看過這樣的比試過後還無動于衷,不心生向往。
“有人說,劍是兇器,劍術是殺人的伎倆。”
薛衣人笑了笑,擡手一指顧慎言:“可是你也看過顧小兄弟的劍法。”
顧慎言的劍當然也可以用來殺人,但是他的劍法本身,卻沒有絲毫殺意,只有純粹的,不摻雜絲毫雜念的劍意。
“這樣的劍法,方才是上上乘。”
薛衣人坦然道:“我年輕的時候,練的也是殺人的劍法,還曾因為殺過的人太多,得了個‘血衣人’的名號。”
“後來等到了中年時,我才發現,劍法本就只是劍法,所謂殺人的劍法,不過是因為握劍之人想要殺人,才會變成殺人的劍法。”
劍非兇器,只是利器。
劍術也不該是殺人的伎倆。
“不錯。”顧慎言略一颔首,意味深長道:“想要練好劍法,須得先修心境。”
江湖上一流的劍客有很多,但化境的劍客卻屈指可數。
因為從一流到化境,中間隔着的不單單只是內力的修為和招數的強弱,心境不到位,劍法的境界便永遠無法更進一步。
一點紅目光閃爍,若有所思。
随後站起身來,向薛衣人和顧慎言各鞠了一躬。
“多謝前輩和……老板的提點。”
注意到他稱呼自己前短暫的停頓,顧慎言挑了挑眉,打趣道:“你若是叫不習慣老板,也可以換成其他稱呼。”
一點紅:“??”
顧慎言眨了眨眼睛,表情看起來十分正經。
“比如說道長或者大廚。”
一點紅頓時啞然。
就想問一句……你認真的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