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小貍奴八 桃花魚

封回前腳走,後腳蘭婆婆就出來了,一出來就遞給她一個竹籃子。

“去呀。”

“不想去。”趙寶瑟打了個哈欠。

“你不是最喜歡去撿春了嗎?這可是最後一茬了,過了夏,裏面生的菌菇就不夠嫩了。”

山野荒村,最好的時節便是這春末,下了一場雨,山上的菌類忽啦啦拔地而起。

趙寶瑟最喜歡雨後的味道,青草綠葉新嶄嶄,如同新生的日頭。

浣花谷也曾有這樣的後山,因為地脈殘留的靈氣,菌菇生得更好,若是摘了,新鮮的用來炒着,或者過一次水,灑上一點山下鹵肉老板秘制的料,鮮得咋舌,多的也可以曬幹,等要用了,用水泡一泡,可以吃上整整半年。

趙寶瑟雖曬着懶懶犯困,聽着一會,便有些心動。

蘭婆婆見她性情比之前開朗可愛,并未受到被她混賬父親所賣的影響,更覺是因為有了封回在的緣故,欣慰之餘,更要她多多珍惜,這位公子是個值得托付的良人。

趙寶瑟心裏哼哼唧唧,你要知道以前他的樣子,大概也不會說這樣的話了。

然後蘭婆婆又說那福清着實過份,只是看中了她長得好,常常來糾纏,而他那母親又難纏,才不管是誰招惹誰,成日在村子裏罵蘭絮兒勾三搭四。

讓她再見到務必繞道走。

這個倒是看出來了。

翻來覆去又繞到了封回身上,趙寶瑟徹底不困了,有點頭痛,她伸了個懶腰,便說要去後山幫封回撿鮮菌,好生表現。

蘭婆婆非常欣慰,又伸手給她重新用手梳理了一下頭發,這才摸/摸她的臉讓她去了。

後山上山的路草木森森,并不遠,從屋後的籬笆出去,走過一條回旋的小道,便是一片間緩的山谷,谷壁陡峭,坡谷相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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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中生了許多各種各樣粗細的樹,下面有零星殘留的菌菇。

還是下完雨的清晨來撿最是好。

她最知道什麽樣的菌類長在什麽樣的樹後面。

樹林中很安靜,偶爾鳥鳴,或者蹭蹭的野兔子跑過,紫丁香粉褶,斜蓋菇,紫色珊瑚菌,鵝膏菌,毒蠅傘各式各樣,各種花色,生機勃勃。趙寶瑟挎着的小籃子很快裝了半籃子可愛的小蘑菇,白的黃的,差不多夠了,她又摘些用得着的草藥和花。

止血草,生肌花,寥寥落落倒也發現了一兩棵能用的。

她撿了抖落幹淨放好,陽光透過樹林的縫隙曬進來,落在人身上。

走了這麽一段,也不知道封回到什麽地方去撿了,這人挑剔她是領教過的,非得最好的才行。

她磨了會時間,看看差不多,便挎着籃子慢悠悠晃下山去,忽瞧見前面林蔭濃密小谷坡上邊生了一株品相漂亮的赤雀花,花朵如風鈴,漸次排列,半開半合,正是入藥的好時候。

一只野鹿在小坡上面蹦跶然後跳了過去。

這赤雀草味甘性平,最是補氣血。在藥店價格不菲。

封回從媵城回來後,虧了氣血,面色一直不好,這赤雀花加上蘇家小公子那裏順來的靈石,混合使用對他多多少少還是有點用的。

走近一看,說是小山坡,其實是個巨大石頭,上面生滿了青苔和地衣,她手腳并用爬上去,順利摘得了這株赤雀花。

正待下去,趙寶瑟又看見前面最高處接近還有一株稍微小點的,品相稍差一點,顏色赤到了極致,透出縷縷黑青來,和後面的岩壁顏色相近,是以剛剛都沒注意到。

高是有點高,但來都來了。

趙寶瑟低頭看了下弄的髒兮兮的衣裳,緊了緊/小籃子,咬牙再向上。

越高處越小心,凝神屏息終于爬到了赤雀花處,她伸手夠,這花根系紮得極深,用了吃奶的力才扯動了一點。

再一用力,誰知忽啦啦一聲,那根系帶出的縫隙中,扯出一團碎裂的岩壁,緊接着,整個岩壁一瞬間垮塌,趙寶瑟身不由己吭哧一個狗啃食直接摔了出去。

裹着碎屑和泥塵,額頭撞了個包,半個肩膀也麻了,幾根枝丫戳的小肚子生疼,手啪嗒一聲濺起一聲水花。

好在泥夠軟,靜默了兩秒,趙寶瑟艱難擡起頭,頭上的籃子落到了頭上,一筐菌菇散了一地。

這兒還好有個山泉形成的小湖,否則真要摔得一臉花。

“呼。好痛。”她收回手,看了看手中摔爛一半的赤雀花,松了口氣,還剩一半,不算吃虧。

忽聽見長劍入鞘的聲音,趙寶瑟轉過頭去,身後封回一身雪白長袍,發尖還有殘留的泉水滴落,長睫如洗,面色蒼白,正瞬也不瞬看着她。

趙寶瑟咽了口口水,他順手拉了拉衣領。

趙寶瑟抓緊時間爬了起來,将頭上散落的兩個小菌子一并撥下來,向外走:“道君大人,你繼續,繼續,我就來随便撿點菌菇。”走了兩步,将籃子撿起來,順手撿了幾個大的菌菇進去:“這個挺好吃的。”又想起剛剛找到的赤雀草,此花沐浴時用也可,便随意将手上的花遞過去。

手裏不知道哪裏的皮掉了,火辣辣痛。她換了個手。

“道君大人,我摘到一朵花,你看這花對你有沒有用,我奶奶說這花是好藥。”

封回沒有接,只看着她手上的新鮮的傷,聲音聽着有點冷:“你過來就是為了這個?”

他話中的不悅讓趙寶瑟陡生不适,她自然知道這赤雀草現在只剩一半,破破爛爛,品相在世家的靈藥裏面也絕非上好的品階,靈力寥寥,但這現在不是沒有嘛,叫花子嫌飯生。

果真是沒有經受過貧窮毒打的挑剔鬼。

她霍的收回花來:“不要算了。”

拿回去曬幹還能換點錢呢。

封回握/住了她的手腕:“不值得。”

什麽不值得。

趙寶瑟看着握/住她手腕的手,她內心一瞬的錯愕多過意外。

他如聽見她的心聲,又道:“為了這樣一朵花,受傷不值得。”

所以……這是在關心她?

高高在上性冷如冰的道君關心一個小小的荒野村姑。

趙寶瑟心中更加驚異,封回已動手,指尖微動,赤雀花的花瓣盡數散落掌心,複爾變成缭繞的靈氣,最後緩緩凝聚成一個小小的紅丸。

他掌心托到她面前,溫聲道:“你吃吧。”

趙寶瑟心頭驚駭。

他素白的手心,那斷神散加了萱草修魚的毒印出的紅點沒了,只有一顆殷/紅的靈丸。

咦,毒清了?

他的眼眸看起來黑白分明,并沒有奪舍會有的三條淺淺黑線。

她在催促中低頭撚起那顆紅丸,溫熱的指尖觸及到他的,他掌心微微蜷曲,如同被火燙了一下。

趙寶瑟抿唇看了一下,頂住靈藥的誘惑,然後将紅丸送到他面前:“道君大人吃吧,我吃這個沒用。”

吃了這個,身體的靈氣湧動……只怕稍不注意就會被發現裏面換了個芯子。

趙寶瑟幾乎喂到他唇邊:“道君大人,你看你這唇多白,身體也好冷,急需好好補一下了。”

紅丸幾乎觸到了他的唇。

她眨眨眼。

得逞。

他吃過的總不能再給別人吃。

林外傳來奇怪的說不出的臭味。

這是走屍的味道。

趙寶瑟面色微變,在這裏怎麽會出現這樣的東西?走屍如同縛地靈,一般只會在自己死去的地方活動,吞噬一切活物作為屍體的養料。

此地湖清水靈,甚至還有對環境要求極高的赤雀花,怎麽會有這樣的污穢之物。

“道君?”她轉頭。

封回回手将她環住,下一秒避水訣連同障眼法同時繞住了兩人,止住了趙寶瑟未脫口而出的尖叫。

一切在電光火石之間完成,剛剛落到水中,便聽林中傳來嗬嗬的低吼,走屍污濁的臭味幾乎可以透過頭頂的水層。

只有一具走屍,行動不算敏捷,但若是被發現了,只怕會引來一群。

她的手背的傷口,起落之間再度裂開,封回低頭,直接以唇封緘了她的傷。

趙寶瑟一瞬間明白封回的用意。

走屍對人的血味尤其敏銳。

但是冰冷的唇落在手背上,委實考驗她的承受能力。

在外面的異味漸漸淡了,趙寶瑟輕輕動了動手,封回擡眸看她。

習慣了他俯視的目光,如此仰視,愈發顯得他眼眸清涼,眉鋒輕狂。

在結/界裏可以講話的。

趙寶瑟道:“我自己可以來。”

她再動了動手,将自己的手拿回來,生怕他不信,麻利自己動嘴蓋住。

幽幽的湖水和湖底的青石缭繞身體四周,近在咫尺,幾只小小的桃花魚繞在旁邊,拇指般大小安靜的浮游着,晶瑩透明。

趙寶瑟不會游泳,也從未見過這樣的小魚,卻覺得有幾分似曾相識的熟悉,心中對水的不安稍減,好奇看向隔着薄薄的結/界同樣看向他們的小魚兒,忍不住伸出另外一根小指頭碰了碰結界外,柔柔的軟軟的,像戳到了雲上面。

等了小片刻,外面已重新有了鳥鳴。

趙寶瑟這才壓低聲音問:“那走屍走了吧?”心中暗幸蘭婆婆家預先布了驅魔陣,應該安全。

問了兩次沒聽見回答,她有些奇怪轉過頭去,這才看見封回還在看着她的手。

那只被他親過的手,剛剛她又重新親了一回。

這麽一算的話……趙寶瑟忽然感覺喉嚨有點幹,臉也有點熱。

封回長睫微微一動。

其實嚴格算下來,這也不是第一次親封回了。

只是上一次,是十年前以長輩師父的身份。

詭異的氣氛中……趙寶瑟只覺背上涼涼的,有點濕濕的,開始以為是自己出的冷汗,結果才發現是周圍的結/界微微晃動,讓水觸到了身上。

結界和施術者本身的狀态有極大的關系。

“道君大人。”她上前一步,“我怎麽覺得結/界有點?”

不對兩個字還沒說出口,整個結/界猝然一動,她被身後湧動的水一推,撲過去撞進了封回懷裏。

趙寶瑟大驚,猛然推開了封回,站定下意識摸了摸胸口。

這是一個明顯抗拒的動作。

封回站定靜默片刻,過了一會,他一揮手,結界拓印出一條淩空的道路蔓延向湖邊。

趙寶瑟沒動,第一時間先從懷裏摸出那另一顆完整的赤雀花看了幾眼,松了口氣:“還好,這株沒碎。”

她暗道這裏是不能呆了,竟然有走屍,躲過第一回 ,那第二回第三回呢,若是哪次碰上月事來了,那豈不是跑都沒得跑。

這株赤雀花全須全尾,能多賣不少錢。

封回看向她小心摸出花查看,愣了一下。轉瞬即逝,複爾松了眉宇。

“花沒碎。”

他說罷,上前一步來,并肩于她身旁:“走吧。”狹窄的甬道中,兩旁都是清幽的溪湖水,衣袂行至之間甚至和她指尖相觸,但他并沒有避諱,一度讓她懷疑封回這個原身肯定是有什麽關系。

察覺她的目光,封回轉頭看了她一眼,雖然沒笑,但趙寶瑟覺他現在心情看起來似乎……挺不錯。

封回極少有心情看起來不錯的時候,所以格外明顯。

曾經仙道第一美人将花鈴放在他桌前,也沒見他笑一下。

這個人吧。不懂。從十年前空桑試學開始,她就說過,封回這個人是和別人不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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