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般若生六 将心

趙寶瑟直到半夜才回來, 一身露氣,回來也不多說,閉門收拾完倒頭就睡。

第二天陸小昂等起來, 她早已坐在桌旁, 換了一身稍正式的衣裳,眉眼也用過脂粉, 如此裝扮後, 整個人愈發明豔動人,讓人移不開目光。即使還是三十的模樣,但因這裝扮和明亮的眼睛,反而多了幾分将熟未熟的華容婀娜。

陸小昂收拾完出來,她也站起來。

“師姐?”陸小昂走路仍一瘸一拐, “你昨日見得什麽人。”

趙寶瑟:“赫連月。”

她勾起嘴角:“同她‘商議’了一下, 這兩日的課調了我先上。”

“走吧。”她說,“小師妹今天先休息, 我已替她準假了。”

出了庭院, 陸小昂仍心頭打鼓:“師姐,你準備做什麽?”

趙寶瑟仍和平日一樣:“還能做什麽,上課啊。”只是這回走過隔壁庭院的時候, 沒有多看一眼花牆, 随便上面還有沒有貓。

到了落霞峰前殿,陸小昂先進去。

趙寶瑟在學堂門口站定, 裏面的弟子齊齊擡頭看來。

幾個離得近的立刻靠近了陸小昂,低聲憧憬問:“天,小師弟,這是你們哪位師叔?”

陸小昂冷着臉不說話。

“是啊,說話啊, 她會教我們?教什麽?”

“啊,我希望是教我們靈修一課。”

陸小昂罵:“不如教你們死修。”

Advertisement

“你什麽态度?昨日的事又不是我們提出來的,你不去找桑三小姐問問道理,沖我們嚷什麽。”

“對啊,沖我們發什麽火,欺軟怕硬。”

“切。”

更有人目光看向不遠處的蘇微吟和桑雪兒。原本出塵明豔的她們,如今在前面之人面前,忽像滿樹紅果中的青果,撲面的少女青澀氣息,顯出單薄的味道來。

桑雪兒面色不虞,隐有一絲不安:“今日不是赫連月授課嗎?這人來做什麽?”

她旁邊一個跟班女修一臉谄媚,見狀立刻溫聲奉承:“桑三小姐二十年後,定然比這浣花谷老女人好看。”

桑雪兒冷道:“你的意思現在我還不如這個三十歲的老女人?”

女修緊張解釋:“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

桑雪兒厭惡看她一眼,絲毫不給面子:“滾。”

都是一人一座,能滾到哪裏去,那女修面皮漲紅,又羞又急,只到處看,卻沒有一個人肯向她招手。

她急得快要哭出來。

這時還是不遠處的蘇微吟向旁邊的同門點了點頭,有蘇氏一個女修便向那女修招了招手,後者忙不疊去了。

桑雪兒冷哼:“裝模作樣。”

趙寶瑟看完了這一場戲,便開始自己的戲。

她先說赫連月因身體抱恙,所以特意和學院司學溝通報備,将自己的課挪前上。

不少人立刻想起昨日的火熾療傷之事,又見今日沈蕊沒來,不由有些心理打鼓,拿不準這位浣花谷的長老是個什麽态度。但見她神色親和,言語也頗為友善,不由漸漸放下心來。

或許浣花谷沒落已久,和蜀山一樣早忘了當日威風,想來也學會了夾着尾巴做人。只是這位長老名號耳生,更引得幾位弟子好奇詢問。

趙寶瑟又按照之前上報空桑的身份,說自己是薄甚夷的師姐,因山君夫人身體抱恙,暫代掌事長老一職。

原來只是個暫代掌事,身份更是不值一提。難怪這麽識趣。

其他弟子們再問什麽,她便微笑着答什麽。

過了一會,場上戒備心十之去了五六。

便在這時,趙寶瑟微微一笑,輕輕擊了擊掌,示意大家安靜下來。

然後說起昨日之事,先說自己這位小師侄向來學習排名不高,修習進度緩慢,昨天的創新的學習實踐方法回去竟然便學會了這療傷之法,實在很好。

她且說且點頭,言行中竟大為贊賞,然後話鋒不動聲色一轉,又點了桑雪兒的名。

“桑三小姐,小師侄昨晚回來一再叮囑老身,三小姐都是一片好意,也是為了求業學習,請三小姐務必不要多想,也不要放在心上。”

言詞頗為讨好,在場的其他弟子面上露出輕蔑的嘲弄之色,這浣花谷一個小的這麽慫,來了個老的也是這麽慫,自己的弟子受了欺辱,不但不出氣,竟然還擔心欺辱人的會不開心。這不就是打臉了左邊然後又伸右臉給別人嗎?

桑雪兒慣常驕縱,但對方到底是今日名義上的先生,若是真的計較,免不了幾句責問。她本來還有一絲忐忑,聞言臉上頓時露出倨傲的笑意:“修行向來是課業為重,只要對學習好的,一點小小的犧牲不算什麽。讓那……叫什麽來着,沈蕊是吧,她快些來上課吧,三兩日眉毛就長出來了,又不是什麽重要的東西。”

趙寶瑟連連點頭:“桑三小姐不虧是空桑山的後起之秀,有此覺悟。”

桑雪兒很受用,倒是旁邊的桑二補充了一句:“這也是昨日赫連上師應允的意思,都是為了修行,弟子們也不好違逆。”

趙寶瑟立刻點頭:“桑二公子說得,更加有理。”

桑雪兒看了自家二哥一眼,輕蔑之色溢于言表。

趙寶瑟環視全場,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咱們立刻馬上開始今天的授課吧。”

下面有弟子問:“先生要教授的可是浣花谷的催花術?”

浣花谷百花靈植頗多,是以關于靈物的種植處理非常出名,催花術便是用靈氣快速催生靈植的術法。算作輔助系,但結印訣竅甚多,是需要細學的門類。

另外一個女修聲音不大不小,是蘇微吟旁邊那個剛剛招安過去的女修,她因為趙寶瑟對桑雪兒的讨好格外不齒似的,也見人下菜碟趁機踩壓道:“種花種草?浣花谷這些術法也值得花時間嗎?”

趙寶瑟道:“那諸位以為逆生法如何?”

此言一出,場上頓時一怔。

這逆生法是傳聞中的高階版的治療術,能力強悍者能肉白骨而生血肉,尋常的斷指受傷都能迅速治療,是幾乎失傳的術法,也是曾自立浣花谷的那位空桑大宗師的成名絕技。

但浣花谷沒落後,此法便漸漸失傳,只存于傳聞中了。

她又道:“不過,修習這術法,也需要一點小犧牲,從己身起,先有舍,才能生,得要諸位先舍掉身上什麽地方,嗯,手指頭怎麽樣?小手指就成,反正結印用不着。”她慈眉善目先看向桑雪兒,“就如桑三小姐所言,修行向來是課業為重,只要對學習好的,一點小小的犧牲不算什麽。”

場上一片嘩然。

趙寶瑟面上笑意斂去,聲音陡然嚴肅:“安靜。課堂之上如此喧嘩,成何體統。”

桑雪兒一下站起來:“你公報私仇!”

趙寶瑟一揮手,威壓之下,桑雪兒直接坐下,動彈不得。

桑雪兒怒極待要發作,卻看趙寶瑟早已斂了笑意,面色如霜,正居高臨下看着她,哪有剛剛如沐春風的模樣,凜凜寒意帶着兵戈之氣。

那張臉本生得明豔,今日用了薄妝,肅然之間,更有幾分難以逼視的明豔威嚴,她咽了口口水,竟然在對方的注視下,生出一絲從未有過的畏懼情緒。

趙寶瑟:“桑三小姐,這便是你同上師說話的态度?剛剛有人說了,上師應允的,只要是為了修行,弟子不能違逆。對吧,桑二公子。”

她翻轉手心,上面一面留雲鏡祭出,緩緩從前面走向最後,行走間裙擺無風自動,靈氣環繞,鏡中明明白白正正好記錄了方才的情景。

她一步一步走到了最後,場上之人呆呆看着她,那雙眼眸明若星子。

“這世上,有人住高樓,有人無所居,有人明耀于世,有人低入塵埃。仙道貴生,生來平等,修行就是修自身根本的過程,若己不舍,談何修行,我浣花谷的小弟子,可以為了一個區區治療術修行,以女子之臉作教,還舍棄了‘不甚重要’的長眉,‘反正兩三天也就長出來了’,難道在場之人還不如爾等眼裏排名的倒數第一嗎?”

“桑三小姐,你說是嗎?!”

這便是赤~裸裸的陽謀。

于情于理,于他們帶頭的桑家兩位起頭,話都是他們說的,禮也是他們認的,所有一切都是放在明面上的。

場上的人年輕弟子無不面色難看,卻沒有一個人能找出話、能有勇氣來反駁。

陸小昂眼裏顯出痛快的神色。

趙寶瑟目光掃過全場,臉上再度露出同樣的笑意,但在衆人眼裏早已換了意味。

便在這時,忽聽一個清麗的聲音問:“若是上師的話,自然要聽。但傳聞逆生法乃是失傳秘術,早無人窺其究竟。但若尊者并沒有能力教授我們,那自然就要再掂量掂量。”這便是質疑趙寶瑟的能力了。

說話的是蘇微吟的同桌兼同族,代表的便是有蘇氏的意思。

香洲有蘇氏向來愛惜容貌,一膚一發皆視若珍寶,自然不肯自願冒着損毀身體的可能去修行。

棍子不落到自己身上不知道痛。

于她們,就算是因為她們的龃龉,沈蕊才成了炮灰,她們也不會覺得有一絲一毫在意,除非這灰現在落到了他們身上,燙痛了。

趙寶瑟早就等着,也不多言,一翻手,佩劍赫然出現在掌心:“那便試試。”

空桑試學本來就是交流修習。

過往也不是沒有發生過挑戰上師的先例。

若是贏了,挑戰者一戰成名,上師退出教學。

若是輸了,失敗者賠禮道歉,上師也不好和一個弟子計較。

幾次之後,空桑發現反而可以使各門派在選派督學長老時充分考量不随便敷衍塞責,所以并沒有明文禁止,但也并不鼓勵。

那有蘇氏的女修話叫得厲害,不過兩招便落敗,狼狽摔在地上。

趙寶瑟背劍而立,目光看向桑雪兒:“還有誰。”

桑雪兒銀牙咬碎,待要站起,被她旁邊人按住。

一個空桑交好的年輕弟子跳了出來,這弟子不用劍,而用了馭鬼術,上手便是十足功力,趙寶瑟長劍凝力,揮劍斬念,鬼役連同符箓盡數成灰。

她眼裏神色愈冷:“還有嗎?”

然而再來的兩人都是幾個回合便落了下乘。

陸小昂本來還捏了一把汗,見狀也微微錯愕,他只知道師姐深得師娘喜歡,也是浣花谷的代理小師父,實力應該不弱,但根本沒想到她實力竟然強悍到如此地步。

便在這時,有蘇氏的蘇微吟突然站了起來,她仍舊帶着面紗,綽綽約約之後隐隐可見傾國容貌。

趙寶瑟懸在半空,微昂下颚:“哦,蘇大美人也要來試試嗎?”

蘇微吟看的是入口處,趙寶瑟轉頭一看,正是封回緩步而來,他雖遲到,卻沒有遲到的覺悟,只向半空的趙寶瑟點了點頭,便自顧走向自己的座位,仿佛眼前發生的一切都和他沒有關系。

蘇微吟目光看着封回,她的聲音清冷好聽,薄紗輕動:“我們并不是長師的對手,不敢冒犯。而大家如此輪流而動,更是對長師的不尊,不如,我們共舉一人,一戰定結果,若是勝了,只請長師憐憫弟子們資質愚鈍,重新換一門課業,若是落敗,我等再無二話。”

她剛說完。後面一個女修立刻接話:“在下覺得封四公子可推一試。”

此話一出,其他人頓時眼前一亮。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