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各色漸二 舊客

封回解釋方才的判斷, 點出其中的關鍵:“此事應該不是魔族的手筆。野狗妖吞噬人腦和怨氣,将其釀成魔晶,魔晶是魔族修行的必需品。但這和活人入魔取魔珠不同, 這類入魔之人身上結出的魔珠, 是可以用來換靈石的。”

趙寶瑟聞言只覺背上生寒。

十年前,空桑山這樣的修仙門派都有歷練的要求, 連帶各門各支脈, 每隔一段時間,便要上繳魔珠若幹換取對應的靈石靈材以便修行。

而這些上繳的魔珠随着時間或者其他情況變化會有所調整。

現在竟已到了如此地步?

封回道:“這十年間靈氣再度衰減。靈石的多少直接關系到門派的存亡。已有不少門派因修行資源匮乏而沒落。”

趙寶瑟蹙眉:“此舉和那吞屍的魔族何異?有這能耐,何不多獵魔?”

封回頓了頓,看了寶瑟一眼:“數年前,魔尊白疏統領魔域, 收歸魔城, 魔族……如今也不是誰都可以任意獵殺了。”

趙寶瑟頓時了然,魔族殺不了, 但修行卻不能停止。所以那些實力不夠卻又不甘心沒落的散修甚至小門派, 便将主意打到了普通人身上。

強者怒,抽刀向更強者拼殺,怯者怒, 抽刀向更弱者掠奪。

“這世道竟變成了這樣子。果真如此, 狗始終是狗,人卻不一定是人。”趙寶瑟道, “我倒是真好奇,空桑那些渣收這些魔珠都不查驗麽?”

說罷,她想起眼前之人便是空桑挂名的大宗師,忙道:“當然,我不是說公子渣。”

封回道:“我未在空桑, 這個不太清楚。”他道:“四年前我出關時,空桑三宗空缺,後來便挂了名。”

趙寶瑟微微挑眉,這等雲淡風輕,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空桑三宗是個街上的菜、鋪裏的餅,随便買了就可以挂名。等等,四年前出關?這封回到底是閉關了多久?如今又到了什麽境界?

她忽的特別想用一用那黎清瑤家的回音鼓,測一測這封回如今的實力。

酒肆坐了片刻,并沒有聽到什麽有用的信息。趙寶瑟倒是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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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伸手斟酒,封回看了一眼她包~裹的手指。

“受傷不宜用酒。”

“酒可去毒。”趙寶瑟道,“來都來了,來了酒肆不喝酒,顯得怪怪的。”

一杯酒倒滿,她立刻又倒另一杯。

封回一向不飲酒。

他不喝,她正好可以多喝一杯。

卻沒想到,她倒滿封回便接了過去,然後伸手按住了她的酒壺,裏面只得半杯。

趙寶瑟微詫:“你要喝?”

封回看她一眼:“不能喝?”

趙寶瑟收回詫異表情,滿臉是笑:“能,當然能,正好擔心今晚沒人一起喝呢。”

封回道:“你不能喝多了。”

趙寶瑟心道我當年酒量,放眼整個浣花谷就沒碰見一個能打的,面上卻只能忍住,看了眼自己那可憐的小指頭:“這受傷就是不太方便。行吧。就這麽多。”一邊說一邊抓緊機會見縫插針又麻溜多倒了一小點。

酒肆的酒粗劣,喝起來辣喉嚨,又有種粗糙的爽利。

趙寶瑟喝了一口,便有些嫌棄,又有些回味,便一小口一小口抿。

然後便看見封回在吃那薄薄的切牛肉,趙寶瑟更愣了一下。

恍惚記得他因生于浮屠祠,飲食并不碰葷腥,見他伸筷子将薄薄的鹵牛肉在炒熟碾末的茱萸粉和花椒粉上輕裹了下,趙寶瑟更加意外。

封回竟然同她一樣,喜歡這口,還吃辣。

果然……人都是善變的。

趙寶瑟忽想,既然酒戒和葷腥都破了,那色戒……這一想,擡頭正好看見封回正看着她,她只覺手心猛然一熱,下意識又喝了一口。

酒喝了幾口,今日夜色已晚,索性便在這酒肆後的客棧住下。

兩人起身,趙寶瑟走了一步,看見封回杯中還剩了一半的酒,實在浪費,見封回走在前面,她順手端過來轉個圈又喝了一大口。

卻不料封回正好回頭,趙寶瑟一口酒憋在嘴裏,頓了兩秒,吐出來是不好看,到底還是慢慢咽了下去。

封回看她,忽道:“饞。”

要是饞鬼,那是罵人。

要是饞嘴,那是客觀描述。

但只有一個饞字,這便顯得怪怪的了。

趙寶瑟一口酒嗆住,然後便看見封回伸出手,似乎還打算替她拍背,這比嗆着吓人多了,她立刻擺手推拒,退了一步,封回便收回了手。

運氣尚好,客棧空房倒多,趙寶瑟選了兩間相鄰的好房間。

折騰了一天,臨睡前洗手時才發現那斷指竟然又有點出~血了。

趙寶瑟舉起手吹了吹,這常人的身體實在太脆弱了,她實在想念自己那具恢複能力卓越的軀殼。

少了個小指頭,仔細看來,怪怪的,将來拿劍也會受影響。

她嘆了口氣,這指頭怕是被那野狗子咬掉的,這種傷,尋常的逆生法恐怕無效。真是個死狗。

嘆息間忽聽見門口敲門聲,開了門是封回。

他帶了些酒菜過來,趙寶瑟萬沒想到他真的如此熱情準備再來一頓,她都松了發髻,正遲疑間,便聽他說:“我要出去一趟,最遲不過一個時辰回來。”

趙寶瑟立刻有了精神:“是發現線索了嗎?”

封回搖頭:“另有他事。”

他既然不說,她也不好多問,只點點頭。

他将手裏東西放下,臨走又轉頭看了趙寶瑟一眼:“吃的都在這裏。等我回來。”

這話從他嘴裏出來,感覺無端有幾分說不出的情緒,趙寶瑟轉移話題,低聲問:“那你的身體可好?”他之前帶着她離開,那時是有內傷的。這兩日呼吸吐納節奏似乎正常了,但更細微處,她現在的感官,察覺不出來。

她說完這句,只覺前後語境之間更像回應的關心。便立刻道:“知道了。”

封回聽見回答,便點了點頭,轉身之際,又看她一眼,趙寶瑟立刻笑:“放心,我哪裏都不去。”

趙寶瑟本來是打算這麽做的。

她慢條斯理先吃了封回帶來的酒食,酒很清淡,更像果水,有淡淡的酒香,不像之前的糙酒。吃的東西正正好,吃完最後一口,便也飽了。然後她便洗漱收拾,小心不讓傷口碰水。

然後就在這時,她聽見了樓梯的上樓聲,随着上樓聲的逼近,她嗅到了一股淡淡的卻無比熟悉的臭味。

屍臭味。

浣花谷和靈藥靈植為伴,對各種氣味格外敏感。只要聞一次,便再難忘記。

趙寶瑟輕手輕腳捂住手指,走到門縫見,果然看見來了一行五六人,衣着打扮雖普通,但形色眉宇之間頗有幾分淩厲,這行人中間是一個面色疲憊的中年人,一進來,那中年人便被幾人扶進了一旁的房間,距離她不過兩個房間。

跟在後面的店小二和掌櫃,手裏拿着厚厚的銀兩退出來關上了門,一人捂住鼻子,一人按着胸口,一副要吐不吐的情景。

趙寶瑟下意識覺得不妙,她左右一看,将門口旁一個大花瓶捉在手裏。

那房間裏面隐隐是沉悶壓抑的低吼聲。

極低,又沉。

隔着門縫看過去,隐隐有靈力輸入的白光,趙寶瑟咽了口口水,一個中了屍毒的修士,靈力的輸入不但不能壓制,反而可能會催生屍毒的毒發速度。

果然,不過一刻,門砰的一聲撞開,趙寶瑟下意識後退一步,門縫微微開了。

就看見一個黑沉沉臭烘烘的東西從二樓摔了下來,砸在大堂一張桌子上,将上面的杯碗酒盞砸了個稀巴爛。周圍的酒客悚然站起,整個大堂一瞬間全是臭烘烘的味道。

緊接着從二樓跳下幾個年輕的弟子,為首兩人生得十分相似,乍一眼看去仿佛是一個模樣。

趙寶瑟一看他們的劍穗,立刻明白了,這是若雙城的人。

若雙城以醫術和雙生子出名,浣花谷以醫藥出名。

當年空桑試學,小師妹學火熾術經歷還記憶猶新。

趙寶瑟看地上的那人,身形隐隐還是方才進去的中年人的模樣,但整個容貌都已大變,他身上屍臭沖天,偏偏還殘留着一絲神志,整個人痛苦不堪。

“師叔!”

那兩個年輕人明明跳下來,一人按劍,一人遲疑,眼睜睜看着地上的人掙紮,卻又困于其他可能,不敢再動。

便在這時,一把長劍淩空而起,一劍封喉。

那雙生子皆面色大變,見狀齊齊拔劍怒目而視。

那人見狀奇道:“這三屍毒無藥可治。除非魔尊的血。你們能得魔尊的血麽?既不能,又何苦讓他最後一刻身受這萬蟻食肉之痛。”他讓開一點,“這內丹再不剖就要沒了。”

那雙生子對看一眼,一人撩~開衣擺跪下,咬牙磕了一頭,然後取出匕首。

內丹剖開時還有隐隐的光,但落到手上已成了赤紅色。

趙寶瑟一直看着那男子,總覺得在哪裏見過,那人似察覺到她的目光,轉過頭來,對她微微一笑,她未說話,關上了門。

過了一會,店小二便送來了兩份精致的吃食。

“隔壁的公子請您的。”

趙寶瑟還沒看清楚,門又推開了,店小二又送來美酒若幹。

“隔壁的公子請您的。”

如此三番。

第三次,店小二再想推門進來,發現門推不動了。

他一臉懵然,原封不動回去禀告,隔壁那錦衣公子似乎早有料到,只對他說:“溫一壺酒,一會有客來。”

~*

趙寶瑟看着桌上的東西發了好一會呆,忽然腦門一震,想起了方才那人是誰。

那……不就是當年那個交際廣泛喜好八卦閑聊什麽人都喜歡攀攀交情的蜀山掌門獨子謝天麽。

她頓時心頭一跳,謝天和小師弟的關系向來還算不錯,和她也算有幾次歷練的情分,況且這人一向愛好交游,嘴巴又不夠嚴,若是要問誰打探消息,想要知道點什麽的,問問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的事情,找他是最好不過了。

她食指在桌上敲了敲,拿定主意,重新梳洗,穿上之前的男裝,起身推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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