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妄取欲三 征兆~
趙寶瑟不知道該說什麽:“當日事情緊急, 我……”
風從竹林吹過,沙沙作響。蟲鳥皆沉寂。
聽了這話,趙寶瑟心情頗有些複雜。
過去種種, 雖情有可原, 但到底還是她先引的因,早知當日在街上二樓就不該喊他那一聲, 或者要是他沒聽見, 又或者她沒有留那兩日。
她後來輾轉聽聞,封回曾被封家秘密禁閉過一段時間,如此想來,大約也是因為四象明珠失竊,和她脫不了關系的緣故。
聯想到他在封家的微妙身份, 日子大約不好過。
但到底一切都是昨日之事, 她現在也做不了什麽去改變。
她有些懊惱內疚嘆了口氣:“抱歉。”說罷,她又轉念想彌補一二, 緩和一下氣氛, “那次的确是我不對在先,該說。反正這一回過來,我肯定不會這麽偷偷摸~摸走了, 也絕對不會去拿你家的寶貝了。真的, 你信我。這樣,為表歉意, 我明天親自下廚給你做好吃的。先說,別和我搶啊,讓你嘗嘗我的手藝。”
沒有什麽是一頓吃的解決不了的。
如果有,那就再加一壺酒。
封回深深看着她,過了一會, 他慢慢笑了笑,伸手輕輕摸了一下她的頭,輕聲說:“無妨,都過去了。以後是再也不會了。”
趙寶瑟松了口氣。又覺得這話哪裏怪怪的。
但頭頂那只手轉移了她的注意力。
她歪了歪頭,避開他的手,蹙眉提醒:“別跟摸小狗似的啊,我雖然現在看起來比你小,但我本質上……”本質上原來也比他小,她卡殼,張了張嘴清清嗓子,換了個詞,“比你成熟多了。”
封回聞言垂下眼眸輕笑了一下。
趙寶瑟想,這人多吃了十年肉,果真比原來變了,有人味,也變得溫柔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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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就到第二日日上三竿。
趙寶瑟伸個懶腰起來,随便洗了洗,晃到廚房,除了在爐火上煨着的早膳,還有一大堆各色各樣的好多見都沒見過的新鮮食材,幾乎堆了半個桌臺。她看了看,都是極好的靈植、洗淨備好的靈獸精肉。
原本只打算炒兩個小菜弄壺小酒的趙寶瑟:……
這靈植靈獸的烹饪要求極高,一般都要專程學習,稍不注意,不同屬性的食材就會變質,不但對修行靈力無用,甚至有的吃了有害無益。
她左右看了看,這麽多……
怕不是對她的廚藝有什麽誤解。
吃過早膳就開始忙活,嘗試着弄砸了兩個菜的趙寶瑟果斷放棄了曾夢寐以求的高大上食材,決定還是接地氣點,弄點自己會做的,畢竟心意到了就夠了。
備了兩個菜,她忽然想到一個好東西。
這誤雲湖別的不多,藕花多,藕也多。
她踢掉鞋子,顧不得扯掉銀索襻膊,走過花叢順手折了一根花枝挽住頭發,便向庭院外湖邊走去。鳥鳴聲随着她走出漸次沉寂。
誤雲湖的水好,夏季的藕雖不及秋日肥~美,一樣甜而脆。不過比這個更美味的,還有一樣東西。
那便是蓮藕的小時候,藕簪。
這藕簪最早四月就熟了,最适合的采摘的時間便是夏季雨後。
順着水上的一點綠摸下去,得選哪種白中透點淺金色的,方是上品。
只可惜這誤雲湖不是小窪塘,太大,好在近處的種花的這片水都不深,在湖邊上摘了兩根勉勉強強脆嫩的,再好的便要到湖中間一點。
誤雲湖上霧氣藹藹,一眼看不到頭。
她身上衣裳濕~了七七八八,封回這時候也不會在,反正沒旁人,懶得去拿一身換洗的來。湖邊藕花處還有一艘小船,她脫缰上船,順手扯了一片漂亮的蓮葉。
果然往裏面去,藕簪便越來越多。任君挑來任君選。
這藕簪的尖尖很像簪子,越像的越好。
趙寶瑟原本只是打算在近處找找看看的,但總有下一根看起來更漂亮,摘一個變一個地,漸漸便越走越遠,終于進了藕花深處。
藕花也是極好的。薄薄的霧氣中,嬌紅柔軟,含羞帶怯,空氣中仿佛也帶着薄薄的香。
她摘了幾朵扔在船頭,蓮蓬還沒長起來,這花瓣嫩的地方吃起來回甜。
躺在船頭,溫柔的陽光透過霧氣落下,帶着微香的風卷動藕花,蓮葉何田田。
當真是個好地方。
她眯着眼睛曬太陽。
往裏面走,水邊深了,藕簪需得鑽到水下才能采摘到。
她忙活了一會,一身一手的泥水,頭發也弄髒了些,便在彎腰船邊鞠水洗手,洗着洗着忽看到另一旁隐隐一顆小小的藕簪頭,金黃光澤漂亮,尖而飽滿。
是個上好的佳品。
她回頭看那小舟身旁蓮葉上的一堆藕簪,七七八八倒是差不多了。幹脆最後再來一根,收工。
這麽想着,她便再洗了洗手,跳下水,水比岸邊深點,剛剛到胸口,這藕簪長得還挺長的。
她無聲無息走過去,剛剛伸手,便見那金黃色的藕簪頭不見了,她微微一愣,伸手在水裏一摸,劃拉幾下,摸~到一根軟軟的藕簪一樣的東西,壞了?
她正想着,便感覺那軟軟的東西順着虎口一下滑到了手腕。
趙寶瑟悚然擡手,一條三尺有餘筷子粗細的金黃色尖頭小水蛇赫然被扯了出來。
她慌忙一甩手,那水蛇似怕掉下去,竟越纏越緊。
這誤雲湖的水是溫熱的,據說湖水的泉眼是一口溫泉,溫熱的水裏,連蟲都不生,天知道什麽時候生了一條蛇出來,竟還這麽長。
趙寶瑟渾身發麻背上發冷,啊了一聲胡亂抓~住胳膊上的東西開始扯,那小金蛇似也吓到了,它吓到了就直接在趙寶瑟抓過來的虎口咬了一口。
一口下去,胳膊麻了一半,趙寶瑟伸手抓蛇的手抓了個空,幾乎須臾,肩膀也開始發麻,她顧不得纏在另一只手上的蛇,慌亂向小舟方向走,剛剛走了兩步,同一側的腳已不聽使喚,哆嗦了一下,趙寶瑟一瞬摔進了湖水。
跌進去的一瞬間,她下意識屏住了呼吸。記住溺水的關鍵點,不亂~蹬亂掙紮,等踩到底就站起來。
身體裹在溫熱的水中,四周一片死寂,卻沒有如願向湖水上浮起,而是緩緩傾斜下沉。
該死。
她胳膊上那條小金蛇早已松開了她,游在一邊,她伸出另一只手,想要撥開這蛇。
但手連擡都擡不起來了。
糟糕,另一只手也開始發麻了。
明明沒有呼吸的。但水還是緩緩湧~入了口鼻,連口鼻也開始發麻,竟然無法控制呼吸。
她睜開眼睛,透明到極致的水底,前面是陽光照進水裏的波紋,而更下面卻是一片看不見盡頭的黑,漆黑,如墨的漆黑。
視線開始漸漸模糊。
她終于也沉到了那片漆黑的邊緣,就在這一瞬間,腰~肢被人攬住,下一刻,她重新被撈了起來,忽啦啦一身一地的水,風吹在她身上,陽光照在她臉上,暖暖的。
她感覺自己被放到了墊着藕花的小舟上。
模糊中,看到了。是封回,她心裏先下意識一松,手也垂到了旁邊。
他皺着眉頭,半跪在小舟上,先壓了壓她的胸腹,嗆進去的水很快吐了出來。
但她還不能完全睜開眼睛。
封回又按。
他的勁真大,她感覺自己的肺也要被壓出來了。
但她明明意識清楚,但身體卻動彈不得,連呼吸都緩慢冗長,這該死的蛇毒。
她聽見封回喊她的名字,就像隔着山谷,還有隐隐的回音。
她想說話,叫他不用救了,這蛇毒沒有生命危險,只是讓她暫時渾身失去知覺,但身體不聽使喚。
肋骨都要斷了。
但凡她有原來一層的靈力,也不至于栽到一條小水蛇手裏。
他又壓了壓她胸腔,裏面已經沒有水了,微涼而洶湧的靈力開始洶湧湧~入她身體五髒六腑關鍵府地。
感覺身體的酥~麻感好像好些了。
幾乎與此同時他低下頭,帶着一身冷意逼近,将微涼的空氣兌入她口中。
又是一口。
趙寶瑟:……突然感覺酥~麻感又加重了。
一個沒忍住,她咳了起來。
封回松了口氣,将她扶起來。讓她可以靠在自己肩膀。
“怎麽回事?你要去哪裏?”他的衣服也濕透了,水滴還順着他的發梢緩緩滴落,一張原本就白的臉此刻更白,便顯得眼睛格外黑。
趙寶瑟又歇了一會才能說話,就是這說話也有點結結巴巴,口齒還有些不伶俐,先回答第一個問題:“遇、遇到蛇了。”
“蛇?”封回比她更意外。
她休息了這麽一會,已能自己坐起來,見他不信,便虛弱給他看手上的傷:“我以為那是藕簪,……還好毒性不強。”
封回拉過她的手來看,上面還有兩顆淺淺的牙印,比針尖大不了多少。
但任憑封回投入靈力,那條小小的金頭蛇卻沒沒影沒蹤了。
算它跑得快。
“你怎麽回來了?”她慶幸問。
封回移開目光:“剛剛好辦完事回來。”
趙寶瑟長長出了口氣:“還好我命不該絕。現在可還死不得。”沒有找到合适的身體,神魂出體,不過須臾便會化為死魂。
她擡頭看封回:“你又救了我一命。我今晚一定要給你加餐。”
說罷,她找小舟上的藕簪,這才發現方才混亂間,那荷葉上的藕簪灑了一船,斷的七七八八,連她之前精心選的五莖蓮花也全被壓扁了。
她撿了半天,藕簪斷了,蓮花花瓣散了一船。
趙寶瑟不死心:“好可惜,這都是我剛剛一根一根采的。根根都好得不得了。這根爛了,這根你腳踩了——”
“所以,你剛剛是出來采這個了嗎?”他輕輕問。
趙寶瑟:“不然呢。”她給他看她袖子上的泥,“全髒了,沒法吃了。你不知道,我剛剛吃了一根,多鮮美。”
封回看着她的袖子,然後從袖子緩緩上移,陽光落在她半幹半濕的頭發和衣襟上,攀膊開了,廣袖半垂,烏發微散,何種禁忌而無法移開目光的美,而她方才躺在小舟上,頭上還有藕花壓碎後殘留的花瓣。
紅的花,黑的發。紅的唇,黑的眉。他眸色漸漸幽深。
趙寶瑟剛剛給他看了自己袖子就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一件多不合時宜的事情,她立刻用袖子順勢蓋住自己膝蓋,轉移話題道:“脆是脆,甜是甜。反正我也只吃了一根。不說了,免得你饞。別看我啊,你要想吃,你下去摘幾根。我不去了,我怕毒蛇。”
封回看着她,單手撐在船舷緩緩逼近,趙寶瑟開始還能假裝看不到,漸漸就沒法假裝,她手抓緊了衣衫,脊背繃緊:“你靠這麽近幹什麽?”
封回沒有回答她,他幾乎離她只有不到一尺的距離,然後伸手,替她擦掉了唇旁和臉上的浮萍。
他的眼睛裏面的情緒毫無掩飾,那是趙寶瑟即使是個傻~子也能看懂的東西。
她好像知道了什麽。
但她卻不想相信,她咽了口口水,急急道:“我自己來。”
他果真收回了手,下一刻,趙寶瑟微松的心還沒放下去,他已直接低頭,吻住了她的唇。
趙寶瑟一瞬睜大了眼睛。
仿佛腦子裏,突然有一個東西,哔剝一聲,裂了。
她一瞬間腦海一片空白,想要伸手推開他,他卻伸手扣住了她後腦勺,而另一手扣住了她的手腕,那一雙冰涼的手溫柔而又小心,他明明是那樣清冷無欲的人,但他的吻卻這樣熾~熱,讓她幾乎顫~栗窒息。如此矛盾的存在着。
過了好一會。封回才松開她。
趙寶瑟手還呆呆保持着剛剛被扣在胸前的姿态看着她。唇~瓣如蓮。
封回道:“如果你不想今天都回不去的話,最好不要這樣看我。”
趙寶瑟立刻轉過頭。
小舟蕩漾出溫柔的波紋,這些波紋被藕花阻擋,變成不成形的紋路。
她坐着船,船走得很慢。
誰也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她轉頭看了封回一眼,他正好也在看着她,趙寶瑟心頭一顫,別過了頭。
封回問她話:“一會想吃什麽,我給你做。”
趙寶瑟:“我不餓。”
封回道:“你最喜歡的靈泉雪魚清蒸怎麽樣?用藕花做底,加一點點新鮮的靈菇。”
趙寶瑟咽了口口水。
他又想起什麽,伸手從身上取下一樣東西,伸出右手,手心向上。
那微紅的靈石在他掌心發着微微的光。
這是封回的命石。
趙寶瑟看了眼那命石,又看了一眼封回。
他說:“帶着它,以後遇到蛇不用怕。”
修行之人皆有本命石,一般來說,本命印石收歸山門,供奉于靈運塔,若是命石黯淡失去光芒,那便意味着此人命數已斷,而除此之外,還有後天将養的私印命石攜帶修行者的修行靈力氣息,成為靈力的一部分,是私定終身般的定情之物存在。
趙寶瑟心和腦子一樣亂。不敢要。
她別過頭:“那個,……我以後都不想下水了。”
封回聽了這話,也并不生氣。
他說:“也好。你本來水性就不好。”
他好像剛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和她正常說話,甚至還重新給她摘了幾莖蓮花,放在船頭。又摘了一片巨大的荷葉,幾乎沒注意他怎麽做的,一會荷葉上就整整齊齊擺放着藕簪。
他低頭看那藕簪,又擡頭看了一眼趙寶瑟,意有所指又似乎就事論事:“的确很甜。但是不脆。”
趙寶瑟心裏更亂。
她這個人有個習慣,一旦遇到不想面對的情緒和事情,腦子就跟突然洗過似的,眼睛、耳朵和嘴巴可以同時做別的事情,開始關注周圍一切無關緊要的事情。
比如這庭院外面的花不太好看,怎麽姹紫嫣紅中一團白的,不吉利。
比如這誤雲湖的水還是挺暖和的,但是怎麽靠近岸邊的反而要比靠近中間的要暖和些,明明泉眼是在湖的中間。
比如這後院竹林的鳥是不是傻,又不是公雞,每天非得日出落日時叫三聲。
就好像一旦關注這些東西,那些亂糟糟的心情或事情就會變得跟周圍一樣無足輕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