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活色相八 一更

“真是意外, 竟然叫我看到了叩輪痣。”那魔物說。

“何物?”老乞丐沒聽清,眉頭微蹙,只覺得這孩子有些奇怪, 尋常的孩子見到此情景早就吓哭, 而這個孩子只是呆呆看着眼前的情景。

“瞧見她眼角的那顆紅痣了嗎?”魔物吃吃又笑道,“此痣向陽而起, 觸陰而生。這叩輪痣啊, 定下的可都是好東西……”

“叩輪痣?我聽說這痣是——”老乞丐神色一動,面色震動看向趙寶瑟。

“不錯,這痣啊,是無情道之人的第一滴淚留下的印記。除非情消道消,否則無論多少次輪回再生, 這痣也絕不會消亡。嘻嘻, 這麽可愛的小姑娘,生得真不錯, 讓小阿姐看看, 如此,将你眼睛也留下,等找你那個癡心的人兒來了, 小阿姐一定替你好好疼疼他。”魔物心情愉快歪了歪頭, “有了這樣一位道友相護,想來以後我以後的日子也能好過多了。”

兩顆瑩潤剔透的夜明珠出現在桌案上。

“赫連先生, 這是額外的報酬。”

紅燭燃了一半,但裏面的引魂香已足夠魔物動了,魔物嘶了一聲,先伸了伸手,完好的左邊胳膊幻象便從泥胎裏面伸出來, 纖細白~皙完美無瑕,接着是右手。

泥胎随着魔物的動作咯咯吱吱作響,上面掉下窸窸窣窣的碎土來,緊接着竟然半個身子都露了出來,看起來不過四五歲,卻是渾身都有說不出嬌嬈之态,那魔物向着趙寶瑟系這紅布的手伸過來。

明明是有手的,為什麽還要。趙寶瑟再向後退。

“可是沒有你的好看啊。”魔物如看穿了她的想法,笑回道,它伸出的右手上面果真有個小小的疤,像是被牙咬的,“上次有個小娃娃不聽話,咬得我疼,我沒辦法,只好一顆一顆拔了她的牙,小東西,你不會不乖吧。”

趙寶瑟退不可退,轉身就向老乞丐身後跑,她跑得快,魔物動作更快,幾乎轉眼,魔物延長的手按住了她的肩膀,趙寶瑟卻叫不出來,只捉住他一點朽壞的衣角,張大了嘴向那老乞丐無聲嘤嘤:“阿叔,阿叔,救救我。”

老乞丐身子一僵,那衣角順勢就扯爛了,趙寶瑟同時也被那魔物拉到了泥像前。

她一雙小腳踢蹬着,一只紅燭混亂中被踢倒了。

那扣住她肩膀的力道便立刻輕了幾分。

趙寶瑟心頭一動,立刻用力想要去踢另一根引魂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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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物登時惱了,精致的五官生出陣陣戾氣,她彎曲的嘴角張大,低頭就向趙寶瑟手臂啃來,就在這時,一根長棍突然出現擋在了趙寶瑟頭頂,幾乎與此同時,趙寶瑟的手被一只粗糙的手抓~住,生生扯了過去。

“赫連察,你這是什麽意思?”魔物吐掉嘴裏的木渣滓,歪頭看,“莫不是到了現在突然心軟了。”

“換個人吧。”赫連察沙啞道,“這個孩子,是被标記過的。”

“我知道呀。”魔物道,“我生的會比她更美,找她的人看到我也不會失望的。”

“不是美不美的問題。”赫連察搖頭,他目光複雜看着趙寶瑟,幾番欲言又止,還是放棄了跟魔物解釋這标記意味着什麽,只道,“別的可以,她不行。”

魔物眼珠子滴溜溜一轉,“可我我就想要她。這樣,我再給你十顆上等的夜明珠。”

她說罷再度伸出手來抓人,但老乞丐抱着趙寶瑟向後一退,那魔物徒然抓了個空,只在她手臂上留下幾道指甲印,卻因滅了一根燭火伸過來的手停在半空。

趙寶瑟這才注意到,原來這魔物并非是寄生在此,而是被鎮在此北鬥星君神像下。不知如何現在從泥像中得了點喘~息,現在只有靠着這引魂燭的香火氣,它才能在特定的範圍以內活動,香燭氣越濃,範圍越大,但之前因這魔物心急,沒有等到蠟燭燃燒殆盡,所以能去的範圍也大大縮小了。

既然不能多動,也難怪它要靠着誘~惑赫連察才能得到想要的東西。

“二十顆。”那魔物又說。

赫連察搖頭。

“五十顆。”那魔物再加。

赫連察再退後一步,表明态度。

“敬酒不吃吃罰酒。”魔物登時失去了耐心,“我想要的東西,可從來沒有得不到過。”它話音未落,便開始從泥像裏面掙紮掙脫,那泥像的灰土噗嗤噗嗤往下,仿佛有什麽東西正用力破蛹一般湧~出。

“你肉~身尚未長成便強行破蛹而出,你瘋了。”

“嘻嘻,壞了再做就是。”魔物渾身鮮嫩的紅,又是痛又是痛快般抽氣,先是一只手,然後又是一只,接着扯着泥像的衣襟,赫連察面色一變,轉身就向外去,但魔物已脫離了半個身子,趙寶瑟心頭更震,早邁着兩個小短腿蹭蹭向前沖。

剛跑到門口邊覺面前一冷,一道白光掠過,廟前面瞬間落下數人來。

窄袖長袍,衣袂飄飄,看起衣衫裝扮,均是修行之人。

有救了。

只見那為首之人長劍拔~出,不過瞬息荒廟中一片狼藉,那魔物雖性狠,終究束縛太深且未成氣候,幾番圍剿之後便落了下風幾乎毫無還手之力。而那赫連察同是面色大變想要外出,卻被為首之人攔住。

“赫連先生,真是讓我們……好找啊。”那人手上拿着一個小小的鐵鈎敲在手心,随着他的動作,那平平無奇的小鐵鈎一會紅一會黑。

那人笑:“若雙城的債,還真是難要。”

赫連察渾身一顫,下意識按住了胸口的位置。

“我要見霍長老。”

即使是修仙界,也有一些灰色地帶,催債,懸賞,任務發布令,以靈石為報酬,賞金行~事。

誰在仙門任務欄發布這樣的懸賞,有能者揭之。一旦揭下,無論什麽方式,都要完成任務,否則便要賠付相應的補償。好比這追債,若是追債者不能完成,便要自行補足。

這樣的人還有個通用的名字叫做役信君。

“這事早和空桑無關了。”那為首的役信君道,“空桑不過是斷了若雙城的賠償公案。你們吶,好好的醫修不做,偏要害人,現在可好,欠的人多了還不上,今日在下的善主是無燼城。攤派下來,除掉扣除的,不知道赫連先生這一筆預備什麽什麽時候給,要是遲了,贖人可就晚了。”

赫連察聞言面色一白:“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那人側臉看赫連察,緩緩一笑,“男人都懂的意思。”

趙寶瑟聞言心頭一跳,無燼城是什麽地方,那是魔界和人界交彙的地方,是連魔族的媵城花間道也瞧不上的地方。那裏盤踞着號稱臣服三宗的散修,做得都是亦正亦邪的勾當,走的是不清不楚的鬼修路,以風月聞名,是個連死了的女人都不放過,還要送去煉屍的地方。她将自己小小的身體更小心向後面退了一點,靠在同樣昏暗的牆上。

“今日是到期的第一天。過了酉時,這還債的價格可就又不一樣了。”役信君又道。

“……無恥。”赫連花白蓬亂的頭發一抖,那張枯槁般的臉上全是憤怒和絕望。

“赫連先生,你不會以為我們都是閑着無事來做善事的吧。兄弟們出行、奔波,找先生可都是要時間的,這要一點辛苦費也不足為過。況且,今日我等還為先生解決了這麽一個大麻煩。”那人回頭看了一眼魔物。

赫連察喉結滾了幾下,伸手到懷中去掏,緩緩掏出一個紅綢布,他将紅布打開,然後預備将裏面的海珠用作交換。

但沒想到,打開以後,裏面卻是一片空白,只幾根雪白的小指頭,一看就是小孩子的。

赫連察手一抖,紅綢布裏面的小骨頭跟着動了動。

“這——”他嘴唇抖了抖。

“這是什麽?”役信君垂眸,“你不會就想用這個給我吧。”他轉頭一看廟內的情景,立刻懂了,“那魔狐給你的?呵,赫連先生,沒想到你失了修為,如今竟連腦子也沒了。你不會真以為一只被鎮壓的魔狐能有什麽好東西吧,還是你以為聯合它這這小小的把戲能騙過我們?”

那人伸手一揮,赫連察手上紅布抖落,掉在了地上,玲珑的小白骨到處滾。

赫連察渾身一顫,雙腳發軟,無力跪在了地上,他顫抖着手去撿地上的小骨頭,但那幼兒的手指本就是被魔狐反刍吐出的,如今魔狐死了,失去了妖力加持,輕輕一捏,也就碎了。他跪下來一點一點去撿,渾身顫抖,幾乎一瞬又老了幾十歲。

“假的……都是假的!”他喃喃,仿佛有人正在用鐵錘打着他的頭,腦子嗡嗡作響,“都是……騙我的。”只有那些被吃被害的孩子是真的。

“說吧,赫連察,上回你要我們給你時間,你連靈珠都親剖了當利息,這回,你還有什麽?”

役信君一邊說着一腳踏上來,踩在他手背上,發出碎裂聲。

赫連察卻似乎渾然未覺,根本不知道痛苦,只是伸手去夠另一顆小骨頭。

役信君一腳将他踢開,赫連察滾了兩滾,躺在地上,手裏仍握着紅綢布,渾濁的眼睛看着屋頂,眼裏痛悔絕望漸成一片死寂。

手下的人蹙眉問為首的役信君:“現在該怎麽辦?這人靈力沒了,靈珠也沒了,本以為真有好東西,現在看來也是被騙了,就是完全的廢人一個。”

那役信君順手用手上的鈎子在赫連察琵琶骨勾了勾,左右看了一眼,目光掃過還在沉睡的嬰孩們。

“這人不中用,眼光還不錯。”他向手下的手一擡下巴,“傀儡屍和嬰靈那邊不是還少東西吧,這些也夠用了。”

趙寶瑟此時已順着牆退到了門口的長柱旁,她個子小,又是赤足,加之光線很難,一時之間,廟裏的人竟沒注意到她,那為首的役信君似覺察到什麽,正待轉頭。

地上的赫連察忽然說話了。

“你們明明知道三屍毒不是若雙城做的事。”

其餘幾人理也不理他。

都忙着将還在沉睡的孩子裝進乾坤袋。

“你們明明知道若雙城是無辜的。你們也明明知道這些孩子都是活的,被哄騙偷來的,是無辜的。”

“你們只是想要若雙城的財富。這就是所謂的修行之人啊,這就是所謂的無欲無求啊,無恥。”

役信君笑了一笑:“這些我可都不知道,這是空桑斷的案。若雙城要是不服,可以去問他們。”他忽然想起什麽,“哦,忘了,城主戰死了,若雙城現在在賠償書上蓋了印。城中一應珠寶靈物都用作賠償。若是還不夠,按人均攤。赫連先生德高望重,赫連月仙子又是城主的近親,過去得的恩惠多,自然欠的債也多些。有的仙門世家願意赦免,這是他們的事。但在下管的只是無燼城這一筆,赫連先生今日沒有別的東西,這些孩子我便先帶走了,這就當利息,會為先生記上一筆。”

他低頭輕笑一聲:“不必謝我。”

赫連察也慘然跟着笑了一下。

役信君倒是有點意外:“你笑什麽?”

話音剛落,便聞見一股說不出的焦臭味道,廟中火光一起,幾人一看,竟然是赫連察的腳燒了起來。

火光一起。

那本來已是奄奄一息幾乎魂飛魄散的魔物又有了動靜。

“真香。”吃吃的笑聲響起。

廟中諸人面色跟着一變,齊齊拔~出了劍。

“瘋子……竟然以神魂為祭。”

一人拔劍去斬赫連察的腿,但一股邪氣撲面而來,他揮劍再擋,爪劍相擊的碰撞聲戛然而響。

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趙寶瑟轉身就跑。

身後的魔物有所感,邪氣陡生,一時之間荒廟中打成一團。

趙寶瑟到了破廟的門口,這才發現個子太小而門栓太高,竟然……夠不着。

她使勁蹦了蹦,毫無效果。

而她的逃跑也提醒了裏面的役信君們,他們是來收錢的又不是來拼命的,一個兩個能動的都拼命向外跑。

但那破廟卻仿佛一個巨大的蛛網,凡是被粘住困在裏面的竟然都無法順利跑出,過了小半柱香時間,從裏面只出來一個人。

便是那為首的役信君,他頭發散了一般,半個身體都是血,卻仍撐着走了出來,一邊走一邊将身上的乾坤袋扔進破廟裏,每扔進一個,裏面就會稍稍安靜,他撐着幾步走到門口,正好看見了前面還在努力開門的趙寶瑟,他轉頭又看了看那破廟,便拖着腳一步一步向趙寶瑟走來。

趙寶瑟更加努力想要打開廟門,但一切都是徒勞,整個前庭就只有這麽大,趙寶瑟已幾乎沒有可以躲避的地方。

那役信君越走越近,他走到了近處,看到了趙寶瑟,幾乎沒有多想,就舉起來手裏的劍,準備将她切了再說。

就在這時,一柄缳首直刃長刀從斜側方飛出,快速迅捷,一刀封喉。

猝不及防的役信君難以置信轉過頭去,便看見一個白淨秀氣而又狼狽的小姑娘從旁邊的牆上翻了下來。

“……終于準了一次。”她激動的熱淚盈眶,“我就知道,我這刀不是白練的。”

役信君撲面倒下。

趙寶瑟小胳膊小~腿軟了一回,靠在門上,看見黎清瑤滿臉警惕小心又有些興奮的踏步走了過來。

“怎麽長這麽大了?多虧了我這貼~身藥蟲寶,哈,我就說我可以,要不是我的小寶貝聞得到我的藥味道,怎麽找得到這裏。嗐,剛剛我在外面看着安靜得很,還以為走錯了,幸好爬上來看了看。”她看趙寶瑟,伸手揉了揉她髒髒肉肉的小~臉蛋,“果然是你,長得真不錯。沒事吧。”

趙寶瑟肉肉的手撥開她的手。

張了張嘴,卻還是說不出話,還是只能發出嬰兒般的嘤嘤聲。

“嘿,瞧着還不會說話,跟我學,叫阿姐。別怕,過兩天就長好了。唔,看着我這個藥下回要加一份牛舌草,智蘭花也得配上……”

黎清瑤說着說着嗅了嗅鼻子:“什麽味道?誰在烤肉?糊了。”

廟堂裏面的火光早熄了。

但卻窸窸窣窣,似乎有什麽東西正從裏面爬出來。

趙寶瑟一見,顧不得麻溜再跳起來去夠那門栓。

黎清瑤見她想跑的樣子不由呵了一聲,氣勢十足提刀轉頭擋在前面,待到她看到第一個爬出來的東西,那半人半魔的赫連察和詭異的紅腿紅手,立馬轉身就跑。

跑了兩步,方想起旁邊面的趙寶瑟,這回終于記得将她再拎起來,誰知剛剛跳上牆頭,只覺後面陰風頓起,黎清瑤媽呀一聲,手一抖,拎着的趙寶瑟丢下牆來。

趙寶瑟原本心已到嗓子眼,這下徹底差點直接掉出了肚皮。

“啊——”她叫了一聲,意料之外卻沒有摔在地上,而是摔到了一個略顯硬朗的胸膛裏。

好險好險。

趙寶瑟心有餘悸擡頭。

立刻看進一雙冷冷的帶着幾分戾氣的眼睛,那眼睛正一臉嫌棄看着她,似乎下一秒就預備将她摔在地上。

她頓時腦門一大。

是……霍然。

而幾乎與此同時,在外半空傳來了丹王一邊擦血一邊冷笑的聲音。

“怎麽?打不過還叫來了幫手。”

“又是一個小白臉。”

“呵,不要以為你們道宗生得小白臉樣就可以始亂終棄為所欲為。”

“今天你要是不給我個交代,別想離開。”

下面心腹齊齊面露不忍之色。如此嘴硬的時候您好歹擦擦嘴角的血吧……

封回面色冷峻,手中長劍如霜,目光掃過有些狼狽的丹王,然後落在了霍然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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