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chapter - 4
哪怕夏敬行施以重壓,但夏琚的功課落後許久,一時之間不可能及時跟上确實事實。夏琚不是什麽喜歡學習的貨色,心裏雖有像夏敬行說的那樣要繼續好好生活的念頭,實際卻使不上勁兒。面對陌生的功課,他總是茫然而沒有頭緒,十分輕易地要打退堂鼓。
這樣的情況他當然不會告訴夏敬行,只默默地坐在書桌前做出發奮努力的模樣。偏偏,身體倒是誠實的,無論是清晨還是午後,夏琚都有可能對着書本打瞌睡,每當這時,夏敬行便會操起一只衣架毫不留情地拍在他的背上,痛得他瞬間清醒,不得不背着熱辣辣的疼痛重新投入進學習當中。
夏敬行真是對他認真了。他沒有任何預告地全天留在家裏,讓夏琚狐疑不解,直至在他和別人通電話時聽說他竟然請了年假。
對此,夏琚的驚訝變成震驚,心居然時而重、時而輕地亂跳。從前夜不歸宿的夏敬行居然為了他,專門請年假留在家裏陪他學習,他簡直不敢想象!夏琚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生活,從沒有人在乎他的功課好不好,并且在乎得那麽急切和專注。
無論如何,他們的集訓開始了。
夏琚不知如何面對這樣的專注,因為夏敬行的行為當中沒有一絲關懷的意味,他是專制的、霸道的,所作所為從不考慮夏琚的想法。
每天早上七點鐘,雷打不動地,夏敬行會把夏琚從床上拽起來。他給夏琚十分鐘的時間做準備,然後他們一起出門晨跑。夏琚起先無法接受這樣的計劃,在大冬天裏被夏敬行從暖融融的被窩裏抓起,用冷冰冰的水洗漱,匆匆地喝一杯蜂蜜水,哆哆嗦嗦地出門。但是,沒過兩天,夏琚發現這樣的安排和當初練滑冰時集訓差不多。夏琚為了不再被夏敬行粗暴地掀開被子,選擇比夏敬行早一步起床,這樣他可以先吃兩片餅幹,不至于在晨跑結束做拉伸時便饑腸辘辘。
晨練結束後回到家裏,由夏琚做早餐——他們的一日三餐全由夏琚負責,夏敬行只負責購買食材。吃過早餐,夏琚得洗澡,而後清清爽爽地坐在書房裏,開始自學功課。
夏敬行也許會在陽臺讀一會兒書,也許會留在書房裏工作。夏琚很意外,像夏敬行這樣行事粗暴的人,竟然能畫出非常美麗和細致的畫稿。那是一些珠寶首飾的設計圖。夏喜娣以前像很多女性一般對珠寶情有獨鐘,卻沒有什麽機會擁有,夏敬行則不然。那只放在設計桌上的保險箱裏陳放着各類璀璨奪目的珠寶,夏敬行在設計的過程中時不時會拿出來,對着設計稿做參考比對。
有一天,夏琚偶然間回頭,看見坐在窗前的夏敬行手中拿着一小塊藍寶石端詳,那一刻寶石藍色的光芒被陽光折射在夏敬行的臉上,他的側面顯得柔和而神秘,不再像平時那樣冰冷。夏敬行的手指修長而有力,他帶着手套,寶石被他撚在指尖,顯得那麽穩妥和安全。
不過,這一切似乎只是假象。等到夏敬行發現自己被看着,立即冷冰冰地回視,問:“看什麽?又發呆。”
夏琚的面上發僵,把自己看不懂的題目送至夏敬行的面前,不發一言,只用筆指着。
夏敬行嫌棄地看了他一眼,仿佛不經過任何思考,便給夏琚講解。他總能輕而易舉地說清那些夏琚不知道的知識內容,令夏琚驚訝萬分。畢竟,照夏敬行的年紀,應該離開學校已經很長時間了,為什麽他還是什麽都會?這樣的念頭不能長時間地出現在夏琚的腦子裏,因為,他一旦露出一絲不在狀态的神态便會馬上被夏敬行發現,少不了彈在額頭上的爆栗。
除了以前在賽季前的集訓以外,夏琚再不曾像現在這樣,每天過得刻板而重複。那時,有教練在身邊,還有隊裏的其他人,他們每天同進同出,活動安排出奇地一致,像是一群訓練有素的戰士。只不過,戰士們的生活不只有表面上的一成不變,訓練結束以後,依然有各自娛樂的方式。夏琚沒有娛樂方式,他只有不斷地練習,要麽在舞蹈室,要麽在冰場。然而,他卻是別人的娛樂方式。
那時夏琚最讨厭洗澡和睡覺。因為條件限制,所有人都得在大澡堂裏洗澡。他的第一次噩夢便發生在某個訓練結束在澡堂沖澡的午後,那天陸濟山第一次“那樣”觸碰他,以幫他搓澡為由。夏琚很快堅決地拒絕他,開始疏遠他,但這沒有任何幫助。他們被安排在同一個房間裏睡覺,明明是兩張床的标準間,其實他們常常只睡一張床。
夏琚對陸濟山的疏遠和抗拒被隊裏的教練和領導看出,他們問陸濟山,也問夏琚。最後原因歸咎于夏琚沒有團結的精神,勸慰他哪怕出身貧寒,也不要抵制大家的關愛。
那些賽季前的集訓,往往是夏琚最興奮又最煩躁的時候。在那時,他可以沒日沒夜地練習,冰場像一個樂園,即使在休息時他也可以獨自到冰上去。他不需要面對夏喜娣和她那些帶回家裏的客人,不用做飯和上課,如果沒有陸濟山的“關愛”,一切都那樣完美。
夏琚自始至終不能确定自己對陸濟山抱有怎樣的感情。陸濟山在冰上是那樣無可挑剔,他是一個天才,可以輕而易舉地達到他人奮力拼搏才能得到的成績,而當他也奮力拼搏,他仿佛為了花滑而生,生而為之綻放。夏琚羨慕極了,他情不自禁地被陸濟山在冰上完美的舞姿吸引,那是他親眼見過的最美的表演。他毫不懷疑為什麽那麽多人喜愛陸濟山。
只是,只是在那些別人不知道的時間和地點,他們之間發生的事卻令夏琚作嘔。
陸濟山怕是天使和魔鬼的化身,夏琚站在他的身後,看着他面對全世界,光環加冕,他卻在轉身時,撲向夏琚,帶着貪婪的喘息,口中訴稱他對“美”的追求和依戀。他說他愛美、忠于美,所以打開夏琚的身體,剖析美的真相。
而現在過的生活,可能只有形式上的相似。夏琚在夏敬行的規定下,過得千篇一律。但此時的他不能到冰上去,唯有不斷地、不斷地學習文化課程,這是夏琚一直都不喜歡做的事。他在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的陪同下,做着不喜歡做的事,可也沒有發生讓他惡心的事情。這樣的生活像是一杯沒有滋味的熱牛奶,散發奶香,普普通通的奶香。
夏琚每天都得喝牛奶,早晚一杯,雷打不動。因為夏敬行總笑話他長得矮,他也變得急切,恨不得自己趕快長高。所以,既然現在不需要考慮生活費用,夏琚一日三餐總要拼命地吃,暗自希望自己吃進去的這些食物全部轉化為營養和能量,拔高他的身體,好讓夏敬行不再垂着眼簾看他,動不動稱呼他是“小蘿蔔頭”。
在吃的事情上,夏敬行管不了他,也毫不約束。每天快遞會送來足夠的食材,夏琚完全不需要思考每天吃些什麽。夏敬行也不考慮吃什麽,他從不評論夏琚做的飯菜是否可口,總是吃得意興闌珊,最後把碗筷留給夏琚清洗。
不過,偶爾也有意外。
這樣的日子過了一個多星期後的某天下午,夏敬行往客廳去了一趟,回到書房裏,說:“想吃牛肉了,出去買吧。等快遞得等好一會兒。”
夏琚正在寫字,聞言驚訝地擡頭,可看夏敬行毋庸置疑的表情,立即丢下筆,回屋換衣服出門了。
他們一起出門,冬日傍晚的陽光微涼,色彩如橘子一般透明而金黃。他們來到小區附近的超市,這裏熙熙攘攘,有許多正在采購食材的家庭主婦和居家老人。夏琚不敢告訴夏敬行,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逛超市。
因為是第一次,所以夏琚推購物車的動作不熟練,常常撞着貨架甚至其他顧客,惹得夏敬行冷眼。
他們路過超市的鏡子前,夏琚往裏面看,又一次看見站在夏敬行身邊的自己。在夏敬行的身邊,他真的顯得矮,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從鏡子裏看見的夏敬行沒有平時那樣冰冷。夏敬行看起來非常淡,淡得如同這鏡子是一幅畫,他是畫裏的一個人。
夏敬行選購的是進口牛肉。将牛肉放進購物車,他問:“你會怎麽做?”
夏琚的腦海裏浮現出幾種做法,為免回答得随意反而挨罵,便道:“和黑椒醬一起做。”他頓了頓,“你吃嗎?”
他不無不可地聳肩,繼續往前走。
夏琚推着車跟在後面,路過冷櫃,看見裏面新鮮的雞中翅,腳步不禁放慢了些。不知不覺地,他停下腳步。
售貨員熱情地問:“小帥哥,要點兒嗎?”
夏琚回過神,下意識地看向夏敬行。不知何時,夏敬行早已發現他在雞中翅前停步。兩人的目光相接,夏敬行沖他遞了個眼神,讓他随意。夏琚便回答售貨員:“要六只。”
“吃得真多。”夏敬行說完離開。
夏琚聽罷面紅,尴尬地等售貨員把雞翅稱重貼條碼。
誰知回到家裏,夏琚洗了手,系上圍裙打算做飯,夏敬行卻突然解開他的圍裙帶子。夏敬行的動作十分迅速和麻利,明明只有幾秒鐘,夏琚竟感到過了半個世紀。這是半個世紀的慢動作,興許。他怔怔地站着,感受夏敬行的體溫和香味自背後侵來——可夏琚明白,其中更多的是自己的幻覺。他像一個木偶般僵住,一動不動。
“不吃黑椒牛肉。”夏敬行說着把圍裙系在腰上,“看書去。”
夏琚回頭,不可思議地看他,反而被他瞪了一眼,只好乖乖地回書房去了。
過了大概半個小時,夏敬行做好飯,把夏琚叫出來一起吃。
夏琚原以為夏敬行不會做飯,看見桌上簡單卻精致的飯菜,真驚訝得說不出話。夏敬行不容他發呆,自後頭拍他的腦袋,催他坐下。
水煮牛肉香氣四溢,格外下飯;可樂雞翅香甜可口,直擊味蕾,夏琚想不到夏敬行做飯居然這麽好吃,一不留神便吃了滿滿的兩大碗米飯。直到聽見夏敬行的嗤笑,才意識到得注意自己的吃相。他紅了臉,放慢扒飯的速度,也不好意思再翻找湯盆中的牛肉片。
夏敬行依然吃得心不在焉,讓夏琚更對自己的狼吞虎咽感到慚愧。他默默地扒飯,忽然,聽見夏敬行哎了一聲。他擡頭,見夏敬行撈出滿滿一漏勺的牛肉,沖他的碗擡了擡下巴。
夏琚面紅,将碗往前遞,那些牛肉全到了他的碗裏。
之前,夏敬行曾說自己有一段時間格外渴望自由的生活,那是什麽時候?他是不是在那個時候,變成這樣會做飯的人?夏琚吃着香噴噴的牛肉拌米飯,不由得猜想。
“看什麽?”夏敬行突然問。
夏琚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竟看着夏敬行發呆了。他驀地臉熱,猛地一陣搖頭,低頭扒飯。
“吃完看書去。”夏敬行說着,把最後一只雞中翅放進他的碗。
夏琚輕輕地點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