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七童,你怎麽哭啦?”】

獨善其身人好心善的富家公子畢竟還是涉世未深,花滿樓本以為馬少爺口中的彩船只是什麽裝飾華麗的船只,可當他來到岸邊,無意中聽到來往客商言語中透露出的信息——花滿樓突然生出一種帶着小龍女掉頭邊走的心态。

彩船的确是裝飾華美,只是性質卻與想象中的大不一樣。

身為流楓城最大的一家勾欄院舉辦活動,其非凡的意義,可想而知。

“咱們租條小船過去,乘風而行,最是潇灑。”馬少爺提了提自己的白玉腰帶,拍着身上的腰包豪氣道:“今兒本少爺決定大出血,你們幾個的上船費本少爺都包了!”

老馬家衆狗腿齊嚎:“少爺英明!”

不多時,賺的前菜滿缽的船家拉來了兩條船,馬少爺當先上了那條大些的船只,站在船頭招呼着花滿樓二人。

花滿樓嗅着空氣中傳來的胭脂水粉的刺鼻感,微微皺了皺眉,擋在小龍女身前,略顯疏離對馬少爺的笑了笑:“此處風景獨好,我和龍姑娘便不與各位一道了。”

馬少爺似乎從他這句話裏嗅出了什麽趣事,竟然也不再執意邀請,反而暧昧的看了兩人一眼,“既然扇子公子和美人高手偏愛這湖上美景,馬某便先行上船了!”馬少爺彬彬有禮的回應令老馬家衆家丁不明所以。

馬少爺輕蔑的掃了他們一眼,這群逗比,沒見這二人單獨相處是想培養感情來着,果然身為一名高智商少爺就是對屬下擁有令人意外的智商壓制呢……這可真是令他感到非常煩惱呢。果然——人啊,一旦情場失意了,智商就不再捉急了麽?

老馬家一行人的船只搖搖晃晃的向着彩船駛去。

小龍女當先踏上了後面的那條小船,船板随着她的踏入晃了晃,濺出了許多水花,湖面畢竟是平靜的,可即使只是這麽一點點動靜,卻叫小龍女意外的睜大了幾分眼睛。

她玩過水,但從沒坐過船——原來船是不穩的。

先前看着湖面上一只一只的小船任意穿梭,就像自在魚群裏求食的小魚,船家操控着雙槳,讓船只比馬匹在陸地上還要靈動。

腳踏實地固然可喜,但踏在船上,随着水面晃動,卻恍然有一種走在水面上的感覺,湖面上的風也帶着潮濕的氣息,就像百花樓的小閣樓——即便被曝曬上好些天,只要有主人在家,便一定滿樓都是水汽的味道……

她好像有些想回百花樓去了。

小龍女怔怔的發愣,突然提起裙擺,蹲下身子撩撥了一下水面,上面蕩起了一波漣漪,湖面上倒影出她的影子——和身後的花滿樓。小龍女看着他的影子,伸出手指小心翼翼的在水面圈了幾圈,影子果然打散了,支離破碎,不過很快便又恢複過來。

小龍女露出一點白牙,像是做了壞事得到滿足的小孩子,再次用手指畫了個圈,看着影子一點一點在水面碎掉重組。

身後的黑影冷不丁的也彎下腰,伸手舀起一捧湖水,輕輕拍在她唇邊。清涼的湖水帶着特有的柔軟從精巧的下巴滴落,小龍女驚訝的回頭,只見花滿樓整個人好像融化在淺淺的微笑裏。他将舀水的手背在身後,黑黑的眼睛正對着她的方向,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微微挑眉道:“龍兒,我都聽到了。”

小龍女被抓了個現行,驚慌過後,同樣挑了挑眉,伸手舀出更大的一坨水,使壞的往花滿樓身上潑去,聽到對方“暗水潑人”,花滿樓勾唇一笑,随手翻出折扇不慌不忙的擋了下來,很輕易的樣子。

小龍女眯了眯眼,突然上身後仰,整個身體柔軟的不可思議,就像一根柳條一樣在船板上方騰空而起,袖中白綢倏地一聲從袖口中劃出,化成滾圓的形狀,舀起巨大的水波,向着花滿樓這個唯一的目标潑去。

船家柱着雙槳啧啧贊嘆一聲,心道,花公子您可真玩大了。

果斷的,伴随着小龍女歡愉的輕笑,翩翩公子立馬變成了翩翩落水公子。

花滿樓一柄扇子自然擋不住太多水注,只得淋了一身的湖水,無奈的“看”着船板上怎麽都翻不起身來的錦鯉,一只一只放回湖裏,花滿樓此時無比慶幸——還好陸小鳳不在這裏,否則這些魚只怕在受驚之後又要滿足此人的口腹之欲了。

小龍女輕輕巧巧的踏在船板上,收回手中白綢,她頭一次玩的開心極了,只是現在見花滿樓身上全都濕透,卻又有些後悔了,小龍女抽出一條幹淨的手帕給花滿樓擦淨了臉,看着他依然淺淺的笑顏,猶豫了半晌,悶聲道:“七童,你生氣了麽。”

花滿樓搖搖頭,“沒有。”

“我把你弄濕啦,你怎麽不生氣?”小龍女有點疑惑了,濕淋淋的一定不好受。她捂着他的衣袖,幫着用內力蒸幹了對方大半個袖子和衣襟。

“當然不會生氣——說來,我還是第一次見龍兒笑出聲來。”花滿樓摸了摸她只到自己下颚的腦袋,深黑的眼睛一抹溫柔隽永在眼底。

遠處彩船上爆發出一陣人潮聲,湖面船板上還向下淅淅瀝瀝的滴着水,叮叮咚咚,猶如美妙的樂曲,花滿樓的聲音淹沒在人潮聲中,然而人在附近的時候卻依然可清晰入耳,他手心微微有些發汗,心底滾燙炙熱就像薄冰之下的涅槃之地,火苗灼燒着。

花滿樓覺得自己有說不完的話,“你那麽開心,我又怎麽會生氣?”

小龍女眨了眨眼睛,不太明白兩者的關系,不過她不愛刨根問底,問過一件事得了回答,便不再追問。

花滿樓對她的脾性又喜又氣,無奈的嘆了口氣,他抓住她的手腕,突然以一種很靜谧的姿态将她定格在他的對面,花滿樓眼睛很漂亮——再沒有比現在更漂亮的時候,烏黑的瞳仁能倒映出人的影子,裏面滿山滿水都似乎成了朦胧的并不存在的虛像,而只有那一道人影塞滿了整個空間。

即使誰都知道他看不見,但他卻好像把曾經所知的整個世界都裝在了心裏,只将剩下的一個人保護在眼睛裏,保護在那雙沒有焦距、卻溫柔蘊滿笑意且黑的發亮的眼睛裏。

“龍兒,我喜歡你——”

話音未落,就如昨夜暴雨一般極盡深處卻驟然戛然而止,毫無預兆的,前一刻還面對面站着有些茫然無措的姑娘,下一刻便無力的跌在他懷裏,仰頭咳出一口鮮血。

花滿樓脊背一僵,幾乎就在一瞬間褪盡了臉上任何一抹的血色。

他慌忙的摩挲着小龍女的臉頰,上面沾滿了鮮血,刺鼻的人血味道似乎每時每刻都在侵蝕着他的神經,他喉嚨裏灼燒着,發不出聲音來。

懷裏的身體比任何一朵花都來的柔軟,手臂接觸的肌膚是寒冰一樣的溫度。

他向來知道這個姑娘身體從來比旁人涼的多,就像沒有溫度一樣,可知道現在他才驚覺——不是的,這不應該是天生的,也許她會冷,會痛苦,或者會像現在一樣,不知道什麽原因又觸發了什麽,咳出鮮血。

他什麽都不知道。

他承諾過,要照顧好她的,他就像對待一個小女孩一樣,希望她能無憂的生活,每一天他都能聽到她晨起的聲音,呼吸的聲音,偶爾說話的聲音,站在閣樓向下看着靜靜的聲音,他帶着她在身邊,已經過了那麽久——久到直到某一天他突然發現了自己的心意,他才恍然領悟,原來喜歡上的時候,已經是很久之前了。

一種來自莫名的尖銳聲音從胸臆發出,刺穿他全身的骨骼。

他喜歡上了一個能讓他感動、能讓他擔心、能讓他照顧的小女孩,她幹淨的就像山泉的水源,甜美的令他忍不住要去觸碰。

但現在,他什麽都不知道。

他掌心着她冰涼的臉頰,心疼的難以複加,他聽到自己用比以往更為低沉、更為溫柔的聲音掩飾掉胸口擴散開的涼意:“龍兒你怎麽了?我帶你去看大夫……好不好?——會沒事的。”他想看看她的樣子,他想知道她傷到了哪裏,但他什麽都看不到。

他俯身将小龍女抱在懷裏,接觸到對方的身體,連自己的血液也沾染上了愈發冰涼的溫度。

這時候他才聽到小龍女細若游絲的聲音,還帶着無奈的輕笑,她唇邊又咳出一道血絲:“我只是……太久沒這麽開心了。”

“師父說……若要習練玉-女-心-經,未練至大成便要忘記喜怒哀樂,否則內勁不穩,必入心腑——現在大抵是應了師父所言,受了內傷啦。”

小龍女伸手抹去花滿樓臉上被自己蹭上的血跡,突然怔住了。

“……七童,你怎麽哭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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