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節
得雙生子。
若非他是天下皆知的啞巴王爺,相信也命不久矣,譬如那功高蓋主的榮牧,還不是枯骨埋葬他鄉?說起來,榮牧命逝他地,有一半的罪孽紮根在他這裏呢。
現今想來,當初那道令他恨透了的密旨,終歸是現出它的好處。
憶起過往,心情極是不佳。
他擱了筆,行雲流水般地拂袖起身,立即有喬裝打扮的衛士緊随其後,茶樓雅座本該磕着瓜子、津津樂道聽一席評書的人須臾站起一半,蓄勢待發。
口幹舌燥的說書人明顯一頓,擡手喝一口茶,見大家夥只是因為坐久了,站起來活絡一下筋骨,又繼續若無其事地講述故事原委。
他居高臨下的俯視,驚得仰頭盯着他瞧的白衣公子愕然,他微微一怔,然後挑了挑眉,眸光越過窗戶,投向車馬如龍的茶樓下不管何時都能喧嘩熱鬧的大街。
未落筆在紙上的“保重”,斟酌許久,還是遲遲不肯勾勒二字的形狀。
出宮前晚得到線報,宋家小公子在趙大人的府邸,向着他爹領過來的趙家小姐,很是別扭地叫了一聲脆生生的“娘”。
據說當時,不僅趙家小姐一張年輕貌美的臉霎時慘白,就連笑口常開的宋老爺子,也氣得翹胡子瞪眼,差點把老命交待在那裏。
若論到拒婚技術哪家強,宋小公子這一聲“娘”,可謂是一石二鳥。一者,道盡了宋老爺的風流本性;二者,自是硬推一樁姻,估計這将成為趙家小姐一輩子的陰影。
本是美嬌娥,卻教人先呼了娘。也不知這宋小公子何時才能改掉這孩子心性。
即使不見那日情景,他也能想像一二,定是十分有趣。不覺抿唇一笑,笑意點上眉梢。
甫一擡眼,卻見白衣公子還是不明所以,眨巴着眼,死瞅他,知曉接下來即将發生什麽,遂搖着孔雀扇,風姿翩翩地離了茶樓。臨行前,故作高深莫測,看得白衣公子以為見到了鬼附身,又或者,這位看起來比女人還要柔美的男人興許真是在勾引自個兒。
而茶樓的故事,正好在驚堂木下結束——敵國的女将軍以酒祭故人,然故人不在,一捧黃土,陰陽兩隔。沙場上的戰況如何,被大漠黃沙掩埋,熾熱的風卷過,露出白骨累累。
古來征戰,又有幾人歸還?還不是葬送在千裏之外,連塊墓碑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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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稱,這位剛烈的女将軍定會以身相殉;也有人言,今後怕是要戰亂不斷,兩國相交不慎,便拿數以千計的平民百姓的性命來換得一朝的重新統一。
衆人悲痛,內心久久不能平靜之餘,哀戚的茶樓上卻是好戲連連。
一張柳木方桌,白衣公子躍到此方,彼面立即有怒火中燒的中年男子雄渾而占,橫眉怒目,一雙鷹眼壓攝住全場,尖叫不斷的場內瞬間沉寂。
他移一寸,中年男子便緊跟數步。如此反覆,中年男子還是逮不到他。于是,桌上的茶盅便成了最好的明器,“嗖嗖”幾聲,水花四濺,白瓷亂飛。無人不驚慌四散逃走。白衣公子毫發無傷。
“爹,什麽事這麽激動?莫非是又給我添姨娘了?”矮身艱難躲過一個越頭而過的茶蓋。
“爹,您要是覺得激動呢,一定要說出來——您瞧瞧您這激動得,都上氣不接下氣了……爹,您別暈啊,我這上哪給你找花娘度氣去?”泡久而發的一把茶葉從側面飛過來,白衣敏捷避開。
“宋歸!臭小子……來人!不管用什麽方法,都得給我把他抓起來!”宋老爺子兩眼發昏,也顧不得當衆失儀。憑着一己之力逮着這小兔崽子上蹿下跳,一把老骨頭果然不經折騰,由仆人扶着,顫顫巍巍伸出一根手指頭,遙指抱着房梁柱挂在了大堂頂的宋歸,氣力盡無。哽着一口老氣把話吐完,整個人向後一仰,眼珠翻白。
宋小公子情之所致,誤以為宋老爺子有個三長兩短,當即慌不擇向地從大梁上跳下。
結果,宋老爺被一坨白色物體沖擊,脫離了仆人的攙扶,直直撞至堅硬的地面,再然後,一個泰山壓頂,将将暈過去的宋老爺子,又從劇痛中掙紮起身,伸出兩根指頭:“你這個不孝子,你是要壓死老夫嗎?”
宋歸抱起宋老爺子紫漲的臉,滿面心疼:“爹,你兒子我其實一點也不重。”
君傾城(二)
今夜是一年一夕的中秋佳節。歷年都是在王宮中度過,固然很是熱鬧,舉目随處可見大紅燈籠高挂,鳳飛龍舞,圖有如意吉祥,各色樣式,應有盡有,只是那些物件,太過莊嚴,遠不及民間的溫暖。
既然選擇在民間過一個中秋佳節,他亦是做足了清閑王爺的派頭,花巨資包下王都裏最大的畫舫。
尋着王都的護城河,夜間行船,駛于碧波。隔了一江的大紅燈籠連成火龍,沿岸是通明的沖天火光。江波流淌上卻是伸手不見五指,偶見一星兩點光閃爍而過,那是漁家的小船。
岸上的閨中少女結伴而行,取一盞花燈,在燈壁上寫下一年的心願,閉眼祈禱一陣,再将花燈推到河中,随河水飄遠。然後手挽着手,嘻笑着往最為熱鬧的夜市而去。
他看到有些花燈被一個細小打上來的微波掀翻,沉入深水;有些燈火微弱,好像随時都要被一陣江風吹散;有些完完整整,擦着他的船身,向更遠的水面行去,那上面的墨跡還未幹,卻沾了小水珠。
設桌擺酒,把酒對月,江岸舞湘坊曼妙歌舞升平聲幽幽傳來,穿越了江天秋水。
轉着指間的翠綠玉盞,忽然想起那位高歌于雀臺卻過早香消玉殒的絕色女子。
妃筱以歌為名,一曲《挽歌》,動人心神,招莺引燕,引人駐足,像莺燕那般,遲遲不肯離去,直到她的尾音也消散在風裏,直到雀臺迎風而立的女子徐徐隐沒身影。
世間有人傾慕她的容顏,亦有人陶醉她的歌喉。他是第二者。在王宮裏單調而乏味地生活了将近二十年,他總是很容易被外界那些一星半點的新鮮事牽絆住目光。
并妃筱齊名的,是舞湘坊的非傾衣。坊間有言,非傾衣一舞,仿似天女下凡,過袖處,片片桃花翩跹,等花凋落,回旋的水袖長甩,五顏六色的蝶紛湧而出,美得教人移不開眼睛。
凡是見過她舞于露臺的人,此後不會輕易誇贊她人的舞步,只因見過了最美最好。
從這滿目光華的船上望過去,雀臺暗沉,只餘一星點的火光,像是飄遠落定在那的孔明燈,在風中掙紮,整個雀臺已不複當年的光明琳琅。而回過頭去看舞湘坊,一片闌珊景致,今夜的舞湘坊,足足比以往的無數個夜間還要熱鬧。
倚舷自飲,總覺得少了點什麽。
“聽說,今夜舞湘坊的花酒很是好喝,阿我要不要去看看。”握杯行出的白衣公子笑彎了一雙眉。
一道紅痕橫跨白淨的面龐,他的笑,透着似有若無的憂傷。清麗面上的那道突兀紅痕,來自他老爹的怒極而煽。紅痕顏色雖深,卻很短,宋老爺更大的力道落在了情急之下擋在他身前的嫣兒臉上。
宋公子口中的舞湘坊好酒,不過是有舞姬挂牌□□,而賓客則擲以千金,買下一段良宵。
古來文人騷客,最是喜這一套路,不管過去了多久,這種風氣仍是存在,甚至愈演愈烈。
良辰美景,花前月下,佳人美酒,春風一度。而明日破曉,又各歸各路,誰人還記得妾意綿綿,道不盡別離之苦?
君王爺驚訝他的出現,捏着玉杯,一時失神,只将他靜靜地看着。一雙明眸像是透過他望向了別處,四遭依舊是一片黑暗,看着的人卻覺得安心了——在這樣一個從來沒有到過的陌生地方,只要一回頭,就能看到那人。
他本身份居高,孤寂時,無人能相陪左右,與他談天說地;又因是個啞巴富貴王爺,衆人敬而遠之。
唯獨這白衣公子,即使知曉他不能言語,定然無趣得很,卻還是在他耳邊不停地說,好似也要把他埋藏在內心的話全都講出來。有他在身邊,這幾年難捱的孤苦日子,渾然間竟過得輕松自在,倒真成了世人所言的那般——清閑王爺。只是這“清閑”二字,若能放到縱情山水的廣袤天地,而不是拘于一隅,他倒是受之坦然。
宋歸見他有躊躇之态,不由煽風點火:“阿我,好不容易來民間私訪一次,如果不看點民間特色,就這般回王宮了,那也太無趣。正好今兒個中秋,凡是有特産的地兒,絕對是奉上了最好的特産,包管你喜歡!”
宋歸說得盡興,展開雙臂,攬上君王爺的肩,也不管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