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節
,竟是天涯相隔。
“我曉得,我其實一直是曉得的,我是曉得的……”話到最後,俱不成聲。究竟是在回答身邊的女子,還是在喃喃自語心中之想,抱着非傾衣的人亦是不知,只知道到最後,這本就羸弱的女子倒在了她的懷裏,不省人事。
爾後,非傾衣大病一場,高燒不斷。寒冷的天氣、致命的風寒終是帶走了這位曾經以一舞名動天下的美人的性命。
死前,生生在繡帕上嘔出一口鮮血,方才笑着躺下。嘴裏念叨着的,仍是那句在城樓上反反覆覆的話語。
——我其實一真是曉得的。
多年來打滾風塵,不谙“情”之一字的青樓女子聽了她那泣血般的斷訴,俱都掩面大哭。而那形容枯槁的女子在己身的肝腸寸斷中,香消玉殒。
離人遠,故人辭。
她至死未問君王爺葬于何處,只因她知曉那座興修土木的王侯陵寝,空無一物。
大雪紛飛的大漠邊界,寸步難行,馬蹄陷進白雪堆,經人一喝,連人帶馬栽倒。送親的隊伍停滞了。
君我守着一爐旺火,颠簸在馬車內,這般神情恍恍惚惚地過了幾天,方才清明,好像有什麽事情是時候做個了斷了。
她往袖內一摸,觸碰到一個又硬又冰的物什,拿出來一瞧,卻是一塊打磨不勻的金子。她張口嘴,那塊金子便被她不帶一絲情感地放進了嘴裏,發狠吞咽進喉嚨。忘卻她此時一身紅妝,本是如花般的年紀。即将嫁與她的郎君。
她死得安詳,疼痛沒有折磨她,她就那般緩緩地躺在了身下的繡鳳紅絲綢被,絕美的面龐漾起了笑容,與其不能開開心心地活着,倒不如痛痛快快地死去。
呼號的大風,簌簌的雪花,在大漠的天空來還往複。
這個時候的王宮,華錦應該已經看到了她留下來的書信——王兄,請讓我按自己的意願活一次,天下蒼生,黎明百姓,其實是與我無關的,我不能選擇生得灑脫,唯望這一死,了卻殘生,原諒我。
臨時搭建起,用作暫緩行程的歇腳營帳突然失火,火勢來得迅猛而熾烈,等人們察覺的時候,只能自顧而逃逸。
誰也沒注意到安然睡在錦衾裏的雍容女子。一場燃燒在冰天雪地裏的大火,将大漠唯一聚焦了人氣的一片空地燒得灰飛煙滅。四遭的冰雪消融,混了灰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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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王宮北院的冰冷陰寒傾殿內,侍女嫌天冷異常,無奈要打掃整個空蕩蕩的傾殿時,便放了一盆炭火在邊上,擦抹桌案和窗框的同時,無意中撞開了一扇窗,冷冽的風從外而入,卷起案上的一箋書信,飄飄灑灑跌進了爐火正旺的火盆,火舌蹿高,頃刻吞沒書箋,随煙消,随風散。
挽相思(一)
他說執子之手。
她回與子偕老。
遠方是行過的街道小巷,偶爾傳來幾聲飄渺的犬吠,相佐以近處懸頂的哀豔月色、瓊玉白雪,凄凄,慘慘,戚戚,猶如她此刻落莫的心情。她的心,化作了一葉扁舟,在無涯的海水之中,浮浮沉沉,終歸是抵不了彼岸,也回不到原先的港口,飄搖于天水間。當下一個猛浪來襲時,她只能葬身大海,為魚蝦分食。
當歸院寂靜無聲。守夜的侍女小厮約摸已經掌燈離開些時辰了,飄着鵝毛大雪的院落,似乎沒有一絲人氣,寒風掠過幹枯的枝頭,貫穿她的薄衫。
她想,人初靜,明日飛雪應滿徑。
她突然想去院子裏走走,哪怕是看看黑夜,看看白雪,看着黑與白相互交替,就像晝和夜的更換。以前沒怎麽依戀,因為這裏的一草一木,一人一事,都和她的生命咬合着,和她融成了無從割舍的透明琥珀。然而此刻站在飛雪滿天的院落,卻是萌生了膽怯,她害怕這是最後一次行走在積了雪的當歸院,最後一次細數眼前白雪茫茫、月色蒼蒼,既熟悉而又陌生的風景。
宋歸是曉天時進的宮,值守的侍衛還未醒得徹底,只一個睡眼惺忪的守夜侍衛勉強撐了睡夢中疲憊的身子,立着腳跟給急着進宮的宋歸打開了半扇宮門。
她看得出來,值守侍衛因為是剛從睡夢中驚醒,去推那扇需要兩人合力才能打開的刷漆宮門時,氣力未及恢複,他這一開門,倒是累出了一身熱汗,他的額頭上閃着絲絲晶亮,像是落了雪,又化作了水。
朱紅宮門終是在守衛的賣力強推下,轟隆隆地敞開在宋歸面前,森寒冷氣仿若寧谧大海起了暗黑波濤,伺機而動。
一股陰風襲面吹來,宋歸披于身後的三千青絲逆風而亂,連帶着一身飄逸的白衣,揚起在半空,簌簌作響,卷起下落的雪花,一時間,分不清是雪還是裳。
那般風姿,驚得立在他身後的她慌忙躲閃,不自覺地挨緊了牆壁。她還是頭一遭望見集天命風流于一身的宋歸。臨唇的驚豔一嘆被她捂住,緊緊貼靠牆面,她不敢挪出牆角,哪怕是半步。
頭,抵着冰冷牆壁,即使未能親眼看着宋歸一步步踏上那條幽暗的宮道,她亦是能想見得到,這位平常很難正經的宋歸,此刻在用平生最為正經的身姿,走進那座囚籠般的宮殿。
直到他去的遠了,再也看不見白衣翻飛了,她才悄悄側過半面身子,害怕的目光徐徐延伸,那高聳入雲的浮華深宮便半隐半現着,湧進她的眼角餘光,激得空蕩蕩的內心,頃刻間又翻湧起一陣蓋過一陣的駭浪,攪亂心扉,好像碎了冰塊在裏頭,咯得她胸口好疼。
她終是挪動了身子,踩着雪絮,向外走出幾步,她不想在最為失助的時候,還愚蠢地選擇外物來依靠。
昨夜的雪,還在下,咯吱踩在雪地上的細微聲音,除了她這兒,別處都是靜悄悄的,仿佛沒了生氣。
手腳因為站在雪天裏太久,冰冷得近乎麻木,她只能通過不停地走動,來活絡下喪失了知覺的軀體。
她就一直這般站在宮門外等,從三更等到四更,從大雪等到小雪。
時間漫長得如同凝固的雪花,那些無憂無慮的雪精靈們,伸展着六角,紛紛飛舞在黑藍色的天空,偶爾交輝着一星兩點的光華。有的落進泥濘塵土,變成萬千水點中的一滴;有的飄向青瓦紅牆,鋪就寂莫深宮裏的一道。
那彎不解世故的殘月,孤零零地倒挂在紅牆白瓦的宮殿之上,清清涼涼,冰冰冷冷。映着一條深宮冷道,教人寒從腳起,直攝得身心俱涼。
仿佛迷失在了茫茫大漠,湛湛海洋,莫名的酸楚升騰在心間。她揪緊衣襟,幾乎是扪心自問着,盡力去平複住那顆澎湃不堪的心。
宋歸是昨日清晨接到的消息,說是君王爺甍了。那消息是宋老爺從朝堂上帶回來的,灌滿了真實。
消息來得很是突然,幾乎毫無預兆,誰能想到人的生命會如此脆弱,一夜之間,便能喪去存活于世間的權利?
宋歸不相信君我就這麽去了,盯着王上昭告天下的聖旨,仿若抽離了魂魄。然君無戲言,黃布黑字,他從那上面只看到了悲傷。
在宋府裏,他突然變得像是個沒了靈魂的瘋子,整日失去了言語,似乎在靜靜等候着下一場死亡降臨在他身上。
這是宋歸從未有過的情緒。她便是只管看着,也能讀懂他的哀戚。
她想起當日在舞湘坊的時候,因為找不到宋歸,她堵在了擁擠的人流,而宋歸,也只是心急如焚地趕到她跟前,替她擋去污穢的人群,将她安然無恙地護在胸前,珍惜對待的模樣,仿佛是在呵護一件絕世珍寶。
但見過宋歸那日在府中的神情後,她才知道,宋歸仍有他陌生的一面,而這陌生的一面,宋歸他吝啬得只施予君王爺一人。
若不是因為被宋老爺鎖着,宋歸怕是要在聞得訊息的當即,立刻快馬加鞭地趕進王宮,只為探個真假。也不至于拖到此時的半夜三更,偷偷摸摸地趁着夜色行事,還要時刻提防着王宮內的種種不安。
沒有王上的召見,他的私闖,擔負着砍頭的大罪。普天之下,誰人不知當今的王上喜怒無常,性情難測?
縱然王上存有見見傳聞中這位令人褒獎不一的宋小公子的心思,但并不代表任何情形下,他都願意召見。譬如宋歸的私闖,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宋歸明顯犯了不敬之罪。
王上再如何心胸開闊,對付此般刁民,決計不會輕饒。何況,這位萬人之上的王上還是個令人發怵的狠角色,他的處治,無人想見得到。
說起來,宋歸得王上耳熟能詳,還多虧了那群被宋歸施以私法整治的作惡多端者們,據說這些無惡不作的市霸在接受宋小公子治理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