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章節
離開了她深愛的人,然而即便是滿滿的不舍,她依舊走得絕決。
今晚的顏府,人聲鼎沸,顏聽的官轎還在十裏開外的地兒時,就能夠聞到顏府賓客們互相寒暄的問候詞了。
顏聽對生辰一事并不在意,只是官場來往,每逢到了他生辰的日子,顏府的人就會絡繹不絕。先前還有他的爺爺幫忙接待,至今時,這些事就全數交給了傅岳晴。
想着成親數月,遲遲不肯與她圓房,顏聽頗有愧疚。只是,奈何這心底原是有了人的,即便同她偕老,長相厮守,卻亦是不願分她一絲情與愛。
他娶她,只因那一紙婚書。
天空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暮色裏起了霧,顏府大門前的兩盞大花燈,續了燭光,映着地上暈黃一片,好像一方破碎的金陽。
傅岳晴等在門口,她一面接應過往的賓客,一面朝着顏聽下朝的路途望着,替她撐傘的侍女緊随其後。
終于,那方許久未曾有過動靜的街道傳來了細微的軟轎聲,傅岳晴驀地一喜,她看向這邊的時候,顏聽的車轎正好穩當落地,轎夫打簾,顏聽彎腰從裏頭緩步行出,青紫官服,淩雲冠。
傅岳晴執了侍女的傘,匆匆趕到顏聽跟前,将傘舉到他頭頂,柔聲說:“夫君,裏頭賓客都等了好些時辰了,快去換了衣裳,然後去見客吧。”
曲折回廊,至花廳。但見廳中置一高臺,其上有歌女起舞翩翩,其下有奏樂者,絲竹靡靡。
顏聽果然皺緊了眉頭,便只是瞧一眼,就已經微有了怒意。
傅岳晴解釋道:“景侯的生辰,不管哪般,總是要辦得體面些。這些舞女歌姬,是我着人請的,我知你性喜靜,本來這生辰宴于你而言,就已有了幾分不願。但來者是客,他們又是你的同僚,既是來為你祝賀,總不能讓人家幹坐着等的。所以我就自作主張,去請了這些個舞姬。”
顏聽負着手,長嘆一息,“我已經說過了,随便什麽娛樂都成,唯獨不可請舞姬入府。”
傅岳晴虛心受教,低垂了螓首,“既是夫君不喜歡,岳晴以後再也不請她們便是。”
顏府其實早有嚴令,凡進出花街柳巷者,皆不可與之深交。何況,還是請一班舞姬入府呢。顏府也并非清高之輩,只因先祖早期的一段□□,便在家族裏制定了這條成文的規定。
後輩無須過問緣由,只需遵從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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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岳晴着手為顏聽更衣,顏聽不動聲色地避過,傅岳晴站在一人高的銅鏡前不免尴尬,手停在半空,竟是不知擺放。
半晌,她說:“宋小公子也過來了,他在前廳等着你呢,說是想找你敘敘舊。”
宋小公子風風火火趕到顏府的時候,天上還留着太陽的溫度,然而形色匆匆的宋小公子卻是慘白了一張臉。
都道是宋小公子患有先疾,傅岳晴瞧着他的神色,端詳了好一會,斷定宋小公子只是因為跑了一段路,才致使面容不佳,方才放寬心,叫管家好生招待安撫着。
當她将這一論斷講給管家聽時,管家狐疑地看了她數眼,明知這是對夫人的不敬,但管家依舊沒有阻止那不當的目光再次瞟向夫人,在他的印象裏,傅家小姐可是不會任何醫術,更遑論望聞問切了。但轉念一想,傅家小姐跟随老爺這麽些年,理應是學會了點皮毛的,遂也不再多心,反倒是添了幾分敬佩。
舊時容(四)
顏聽整理衣襟的手頓住,宋歸來尋他,定是因葉嫣一事。只是,葉嫣心意已決,便是去到了天涯海角,也未必願意宋歸相随。
由此及彼,忽而想到了那一去不返的小師弟,他想,大約蕭暮也是這般想法,心又一次跌落谷地,每一次都是血肉模糊。
果不其然,宋小公子的造訪,并不似其他賓客般,提着精挑細選的賀禮,反是挾着質問而來,他見到顏聽的第一句話,便是急不可耐的“表姐夫,你一定知道嫣兒去了哪裏。”
顏聽搖了搖頭,他雖知葉嫣的離開,卻是不曉她即将去到何方,葉嫣只字不提,只是在鬧市的街頭,向他做了最後的告別。
從此千山萬水,相逢憑緣。她是不想再見到宋歸的,否則也不會瞞着他遠行。
看着平日裏意氣風發的宋小公子突然露出頹廢的神情,顏聽有些許的慌張,宋歸自言自語道:“他大約真的走了。我記得他說過的,宋歸雖有纨绔之名,卻無背德之實。呵呵……”
宋小公子悲戚的背影像支起在大海風浪中的帆,步步淪陷,纏綿的陰雨打濕了他的三千青絲,亦是淋濕了他一塵不染的白衣。
顏聽立在顏府濕漉的石階上,縱有寬慰他之心,卻又感到莫大的無可奈何。雨中的那人,注定要孑然生于這孤苦的人世。因為有些事,是他們無法掌控的。
回至宴席,賓客盡歡,酒過三巡,早有人喝得東倒西歪。顏聽走到傅岳晴的身邊落座。
酒還未添滿,舞姬中有名“憐月”者,施施然輕移蓮步,一拜拜到了顏聽的座下,行動如弱柳扶風,纖腰擺擺,大有顏聽不相扶,她便不起之意。
傅岳晴習慣性地蹙了秀眉,顏聽看她一眼,只好出手相扶,然那舞姬在起身的剎那卻是朝着顏聽故意倒去,堪堪摟住顏聽的脖子,讓顏聽圈了個滿懷。
對上那雙露在白紗外的眸子,顏聽恍若似曾相識。
憐月輕笑一聲,繼而在顏聽耳邊低語,呵氣如蘭,“顏大人,小女子憐姬,你可還記得?”
憐姬,傅岳晴在傅家時的貼身侍女。半年前傅岳晴嫁進顏府,卻是未将她當作陪嫁侍女,原是在傅岳晴婚前幾日,憐姬突然失去了蹤跡,下落不明。
趁着顏聽怔愣的罅隙,憐姬攀上顏聽的寬肩,姿态親昵地伏在他的肩頭,她細若蚊吟地傾訴着,“顏大人,半年不見,憐姬很是想你。憐姬其實還有很多話想同你說呢。就拿你身邊的那位夫人說吧,她可不是您要娶的那位良人。您想知道她是誰嗎?呵呵,顏大人這麽聰明,肯定早就知道她是誰了,顏大人,您說是嗎?她的舉止,她的習慣,即便她換上了傅岳晴的皮,她還是變不成傅岳晴的樣子。顏大人,想必您也聽說過半年前在永寧巷發現的那具無皮女屍吧。說起來,那才是您真正要娶的傅岳晴呢,可惜她死得好慘。都還沒當上顏家的夫人,她就死了,而且還是被人殘忍地剝去了皮。您那日所看到的紅疹,其實只是褪皮的一個過程。”
憐姬的話,像魔咒,魇住了顏聽。
半年前,顏聽坐在官轎內,清晨的陽光柔柔地鋪灑着,沿路是一夜過後的寧靜,小販們還沒來得及擺上貨物,隔樓的老板撥着算盤,清算着一日的花銷。
官轎擡過的地方,總能聽到細微的咯吱聲,便是在這樣細微的聲響裏,途經永寧巷時,陡然的尖叫驚住了擡官轎的轎夫。
顏聽透過被風吹起一角的轎簾,望見為數不多的人群牢牢圍在一處,指指點點,他們的談話雖聽不清,但臉上布滿的恐懼,卻是一目了然。
顏聽示意停轎,又差了一人去前方打探,看究竟是發生了什麽事。探風的轎夫神情緊張地回來了,揣着好奇而往的轎夫換上了一臉的驚懼,他支支吾吾地說:“大人,那裏有一具無皮女屍。”
無皮女屍的血肉碎了一地,被陽光直直照射,幹涸的血液沾着破碎的肉屑,別提有多惡心,轎夫只是隔着人群看了一眼,便覺得胸口有什麽怪異的東西冒上喉嚨,讓他堵得難受。
顏聽邁出轎門,朝那個轎夫說道:“你帶我去看看。”
顏聽舒展了寬大的衣袖,正欲前往,步子尚未邁出一步,就教面色慘白的轎夫慌忙攔住了去路,轎夫忍着惡心,勸說:“大人還是不要去瞧的好,那女屍實在是駭人得緊。大人您還趕着上朝呢,莫讓這等事耽擱了時辰。想來也已有人去報了官,就交由那官府處理吧。”
顏聽皺着眉,思慮再三,也覺正是這個理兒,于是又坐回轎中,四位轎夫立即擡着官轎向着重門深宮而去,他們踏着整齊劃一的步調,沉着穩定,唯獨查看了女屍的那位轎夫顯得腿腳有些微的服軟。
耀眼的金光一路逶迤,緊閉的宮門轟隆隆地在面對着一頂四人小轎時,附着沉悶的聲響,拉開了一扇朱漆大門。
當初雖存疑慮,卻并未放在心田。那是一樁命案,與他無關。然,那也只是一時的想法,如今細思起來,卻覺害怕。若當真永寧巷的那具女屍是他本該八擡大轎擡進顏府的傅岳晴,那麽此刻站在他身邊溫柔體貼、照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