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司方神君不善撒謊,這是其一。
??楚栖這個凡人不是善茬兒,這是其二。
??虎落平陽被犬欺,龍游淺灘遭蝦戲。司方神君用漫長生命中所積累為數不多的生存經驗對當前的局面稍加權衡,最終選擇了沉默以對。
??楚栖的臉越皺越緊,不滿之色越來越濃。
??神君暗暗警惕,恐他又起歹念。
??忽見對方嘴巴一張,打了個又大又長的哈欠。
??神君眉頭微跳。楚栖也被這個從天而降的哈欠給打的一懵,兇相畢露的臉上短暫地出現一抹迷惘,他恍惚了一瞬,擡手用力揉了揉眼睛,将朦胧的睡淚抹開。
??再次看過來的時候,兇相便削弱許多。
??神君開口:“剛過子時,再睡會兒吧。”
??不知是不是錯覺,那語氣中竟隐帶誘哄之意,楚栖愣了一下,又揉了揉眼睛,然後聽話地抱住了他的腰,黑色的腦袋埋在神君胸前,重新閉上了眼睛。
??——“再睡會兒吧。”
??很小的時候,同樣破敗的山洞裏,他窩在阿娘胸前,半夜被野狼的叫聲吓醒,也曾聽過這樣的話。
??蕭妃是因為西北大旱而被丢棄的,邺陽城曾經刮起了一股除妖熱,百姓們奉上萬民請願書,措辭激昂,言指妖妃禍國,所以才導致西北今年顆粒無收,怨聲載道。
??國師算出那妖妃乃千年之前為禍南唐的狐貍精轉世,說的有鼻子有眼。于是那妖妃便被趕出了宮,她抱着被自己牽連的孩子,過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不得已拖着病軀躲進深山,與虎狼為鄰,教剛滿五歲的孩子與野獸奪食。
??還差了點兒什麽。
??楚栖抓起神君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後腦勺上,操縱着摸了摸。
??這樣才對。
??他心滿意足地捉着那只手模仿阿娘摸着自己的頭,直到手酸了才輕輕把他放在頭上,為了防止掉下去,老老實實沒有再動彈。
??不知過了多久,楚栖都快睡着了,忽聞他喚:“小七?”
??這聲音可真好聽,楚栖保持着埋首于他胸前的姿勢一動不動,嘴角微彎。
??長久的寂靜之後,那只手忽然有知覺一般動起來,然後順着他的腦袋,試探地往旁邊挪去。
??大約吃力,挪的很慢。
??楚栖睜開眼睛,笑意消失。
??手掉了下去,神君無聲地活動了一下手腕,于體內搜刮所剩無幾的靈力,指尖掐訣。他要一擊必中,先制住楚栖離開這裏,待回到神殿,再好生調息。
??千思萬想只做一瞬,他擡起的手指忽然一頓,體內那可憐兮兮的靈力再次被打散。
??窩在他胸前的東西明明看上去乖極了,可下手卻又快又狠,對着他正胸拍進去一道靈符。神君掐訣的手指重新跌落,那點好不容易恢複的知覺也又消失了。
??楚栖姿勢未變,小小聲給他講故事:“小時候,我很怕狼,遇到就會躺下來裝死,希望它能乖乖走掉,彼此相安無事。”
??“可它總要過來吓我,我實在很害怕,沒有辦法,就只能把它殺掉。”
??司方易:“……”
??“你要乖一點啊。”楚栖悶悶道:“我們還要在一起很久很久,你一直這樣,我會很為難的。”
??他一本正經,司方易神色卻越發薄涼。
??“困獸猶鬥,你趁人之危,便該清楚我不會坐以待斃。”
??“不是趁人之危。”楚栖不悅地坐直了身子,認真道:“我想要你很久了,這是得償所願。”
??“你趁我重傷,暗中偷襲,将我拖至此處,還……”他抿唇,厲聲道:“還敢說自己不是趁人之危?”
??“我沒有殺你。”
??“你這般辱我,倒不如殺我。”
??楚栖微微張大眼睛,半晌道:“我是因為喜歡你。那日我追你,追了那麽遠,摔得好疼,還流了好多血,你看也不看我一眼。我好不容易,終于把你弄到手了,你不說誇誇我,還要冤枉我,說我欺辱你?”
??司方易這次是真的被他氣笑了,眼中諷意刺骨:“你是裝不懂,還是真不懂,我不甘不願被你禁锢于此,與你同處的每一刻,對我來說都是煎熬。你還為此沾沾自喜,認為我該誇你?”
??“你聽清楚。”他正言厲色,威嚴無比:“你放了我,此事就此了結,否則待我脫身,必取你性命。”
??楚栖懵懵懂懂:“我不殺你,你卻要殺我?”
??“你大逆不道,渎神一條,就足以死上百次。”
??他眼眸森幽含怒,長處高位,早已習慣被人尊崇敬畏,簡簡單單一句話,便暗藏威脅恐吓,正常情況下,足以讓人噤聲伏地,瑟瑟發抖。
??正常情況下。
??楚栖心中微微一涼。
??但緊随而來的,卻是一股直沖腦門的惡氣,他憑本事得到的人,為什麽要放?!楚栖牙口張開,往前一撲,狠狠咬在了他肩頸交界的皮膚上。
??神君:“!”
??這到底是個什麽東西,怎麽天不怕地不怕。
??司方易動彈不得,生生受了這一口。那牙齒咬的極深,幾乎要将他的肩頭的皮肉撕扯下來,離開之時,血液在齒痕間彌漫。
??“楚栖……”
??楚栖不理會他,他咬罷也算洩了火氣,瞧見那玉色肩頭被血跡污染,又認認真真将那傷處的血跡舐去。
??司方易嫌惡偏頭,一只手卻忽然探上他的腦袋,頭頂發冠被摘,長發披散而下,不及他做出反應,左肩便被重重一推。
??神君身體不受控制地倒下,白衣烏發在地面鋪開,楚栖欺身而上,掌心托着那白玉羽冠,居高臨下地望着他。
??神君臉色大變。
??“不就是死麽。”掌心羽冠被高高抛起,純色玉帶在空中簌簌抖動,落地之後被羽冠連着,笨拙滾了半圈兒,染了泥濘。
??“神君身上死,做鬼也不虧。”
??搭配着山中的哨子風,洞外打起了雷。
??山上濕冷,有些地方仍有積雪未化,那潔白的一片雪域,噠噠滴起了雨,雨點子濕漉漉的,有的大些,有的小些,有的輕些,有的重些,發出細而密的聲音。
??那些重的,就在雪上留下了痕跡。
??山裏的動物紛紛躲避,樹木卻無處可躲,翠綠的葉子在雨滴之下哆哆嗦嗦地顫着,一旦遇到那些大雨點子,還會受不住地被壓彎了,直到那要命的雨珠兒順着葉尖滑下去,才勉強恢複如常。
??神殿司方居住的地方是有人間四季的,但許是主人不在,那雪便褪得晚了些,潔白雪域中,竟還殘留着兩只紅色梅花苞。
??春夜雨許是有靈,覺得那梅苞開的可愛,于是便極盡欺淩,噼裏啪啦沖着去了,可梅有秉性,越是雨打,便越是剛烈。
??後院的屋檐仍有冰柱殘留,這裏的寒意與雪一般走的極慢,本來好好在檐下挂着,清冷幹淨,剔透的跟主人一般,此刻因這場突如其來的春雨,被迫開始融化,起初雨小,只是滴答滴答,後來雨大了,那水便如箭,激流而出,直至烏有。
??這場雨從醜時一直下到卯時,山洞燈罩裏的燭火燃得很穩,一只飛蛾不知如何跑了進去,在裏頭撲騰不休,直至筋疲力盡,無處可逃,嗤地焚為灰燼。
??司方易緩緩收回了視線,他眼角淡紅,手指虛虛動了動,連握緊都無法做到。
??方才雨停,楚栖又朝他補了兩道靈符。
??這會兒,他們青絲糾纏,楚栖枕着他的手臂,睡的沒心沒肺。
??高高在上的司方神君被迫躺在山洞地面上,還是和一個髒兮兮的小色鬼一起,這樣的事情,如果傳出去,只怕神界要笑掉大牙。
??楚栖絕不能活。
??神君平複呼吸,眼中殺機斂至深沉。
??第二天,楚栖巳時便醒來了,他睜開眼睛,第一件事就是去看身邊的神君。
??得益于他及時補得符箓,神君難以調息,依舊無法自由活動,靜靜在他身邊躺着,保持着被渎之後的模樣。
??嘴唇腫了,肩頭也破了,身上還有點點雨打的紅痕,和一些揉淤的痕跡,破皮的地方,則是因言語惹怒楚栖而得到的懲罰。
??還是很美,美的讓人想再多啃幾口。
??這麽想,楚栖也這樣做了,他欺身上去,重重吻上了神君的嘴唇。
??神君緊閉的雙目張開,眼神好像要吃人。
??楚栖啃滿意了,就與他分開,一邊扶他起身,一邊輕聲細語:“昨天是委屈你了,等我以後有了大房子,一定買一個大床,再也不會讓你睡地上了,好不好?”
??許是嫌他污眼,神君別開了臉。
??楚栖煮了熱水,又兌了冷水,過來給他擦身,神君渾身緊繃,見他毫無顧忌往低處去,忽然呵斥:“你這孽障!”
??楚栖停手,見他呼吸急促,臉又通紅,不由疑惑:“幹嘛這麽生氣,我只是怕你難受。”
??神君嘴唇蠕動,啞聲道:“我不需要。”
??楚栖湊過來,在他身上嗅了嗅。
??司方易:“……”
??少年揚起大花臉,“真的不要麽?”
??司方易:“……”
??他手指收緊,死死望着對方清澈的眼睛,眼角逐漸漫上緋紅,嗓音更啞:“楚栖……你不要太過分了。”
??楚栖的确渎神了,能渎的地方都渎了。但就是覺得哪裏還是不滿足,就好像,沒能一步到位。
??但他不好龍陽,也不知道對這美貌無雙的神君還能再如何欺負,最好還是能讓世人一眼看出,神君被他玷污了的那種欺負。待他再長些本事,就将神君按在雲端,讓天下人瞧着他欺負。
??“這便是過分了?”楚栖白日夢做的快活,不顧他因為抗拒而緊繃身體,強行拿毛巾擦了下去,漫不經心道:“我今日還要去男風館,學些更過分的呢。”
??“你還想更唔……!”
??楚栖撲上來,又堵住了他的嘴。
??他蹭着神君挺拔的鼻尖,小聲埋怨:“你說話怎麽那麽好聽啊,一張嘴就讓人想親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