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

我。”

“噢,”譚佳兮終于松了口氣,淺淡的唇劃開一抹清甜的笑意,“那就好。”

沈延北又往碗裏夾了一塊肉,低頭喝了一口酸辣白菜湯才含混地道:“演戲多累啊,弄不好還會受傷,出了名麻煩事兒還多,何必呢?”

譚佳兮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沈延北還想說什麽,忽而嘆了口氣,一邊繼續挖了一大勺米飯填進口中一邊說:“算了,你喜歡就好。”

同一時間,柯家一如既往地寧靜平和。

柯以辰端着一只做工精湛的玻璃杯站在窗邊靜靜地看着外面如水的夜色,杯中是純淨的白水,随着光線的映照折射出漂亮的色彩。

沈忘推門出來的時候十分禮貌地打了個招呼。

柯以辰悠悠然回過身來對着沈忘笑了笑,問道:“寫完作業了?”

“嗯。”沈忘一邊應着一邊将溫好的牛奶倒進杯子裏,傾倒而出的純白色的液體毫無雜質,細膩柔和若絲緞一般,給人無限好感。

“來坐一會兒吧。”柯以辰用下巴點了點身旁的沙發。

“好。”沈忘端了杯子走過去,乖順地在沙發上坐下,好奇地望向漆黑的窗外,“叔叔在看什麽?”

“看這個世間的生命百态。”柯以辰輕輕抿了一口水,回頭對着沈忘溫和地笑着。

“什麽?”沈忘一愣。

“呵呵,”柯以辰淡淡地勾着唇,目光又柔軟溫潤地落向窗外,“比如剛剛有一只漂亮的吉娃娃在我最喜歡的那棵香樟樹下撒了泡尿,那只笨拙的飛蛾已經是第十四次撞在我眼前的這塊玻璃上,并且仍然在堅持不懈地撞下去,真蠢,不是麽?”

“這些有什麽意思?”沈忘修長蒼白的手指扣在牛奶杯的杯壁上,眸光清淡如雪,鼻尖下袅袅的熱氣升騰起來,韻味醇香仿佛尋到出口,潺潺流淌而出,“吉娃娃的壽命最長不過十幾年,很快便會衰老死亡,那只飛蛾說不定下一秒就會成為壁虎的夜宵。這世界上所有的掙紮不甘到最後總會殊途同歸,那麽比別人多煎熬一秒究竟有什麽意義?”

Advertisement

“沈忘。”柯以辰擰了眉心,鄭重地叫他的名字,風度翩翩地轉過身來,随手将精致的玻璃杯擱在茶幾上,語氣悠遠而輕軟,“我跟你那麽大的時候,所有人都說我不可能活到二十歲,而後的幾年我動過大大小小很多次手術,每次都以為自己會死在黎明之前。”

他微微頓了一下,唇邊漾開細微的紋路,無奈地搖了搖頭:“總有那麽一個意義,總會有,面對死亡的那一瞬間,你會很奇怪地發現,就連回憶裏那只曾經鑽進桌腳下令你作嘔的蟑螂都變得生動鮮活。”

“你喜歡我媽媽麽?”沈忘突然問道。

“當然,我喜歡她,”提起譚佳兮,柯以辰笑得格外明朗,他微微地眯了墨藍的眼睛,陷入遙遠的回憶之中,“因為疾病的緣故,我小時候很少與人來往,也沒有參加過任何社交活動,久而久之變得沉悶而無趣,所以我其實很怕與人交流,冷場常常讓我覺得尴尬無措。天知道那時候我有多擔心佳佳會說我無聊,可是事實證明是我多慮了,因為無論談到什麽她都能自然而然地接下去,就算是我笨拙地提起什麽她完全不了解的東西,她也能插嘴談論幾句,這讓我覺得格外舒服,她真可愛,不是麽?”

“或許她沒有你想的那麽好。”沈忘緩緩地垂下頭去,牛奶冒出的熱氣沾染上他精巧的鼻尖,溫熱潮濕。

“孩子,別這麽說。或許,我也沒有你想得那麽好。”柯以辰依舊笑着,斂了眸子,表情諱莫如深。

49四十八、

又是一個周末的傍晚,寬綽的街道堵塞着一整排間或鳴笛的車輛,屬于夏季的悶熱感已經隐隐開始侵襲整座城市,更使得被堵在半路的人們焦躁不已頻頻抱怨,偶有飯後散步的年輕男女悠哉游哉地沿街走過,停在附近的報刊亭處。

新一期的娛樂周刊挂在最外面,整整一個版面介紹的都是知名導演周禦首次從國內選女主角的事。

劇本改編自暢銷小說《雙生》,是著名推理小說大師石田法子的手筆。講述的是一對親密無間彼此了解的雙生姐妹同時愛上一個男人的故事,姐姐和妹妹有着相同美貌的外表,卻有着迥異的內心,姐姐清新純潔,妹妹妖豔放-蕩,直到姐姐的未婚夫愛上了妹妹并且出軌,姐姐自殺于自己的卧室,未婚夫并不心痛反而慶幸不用履行婚姻義務,然而就在他将妹妹娶回家的當晚卻因飲酒過度暴斃于床,妹妹則在幾個月後獨自死于郊外,知情者紛紛猜測是姐姐的鬼魂報複。

随着警方的調查,故事開始反轉,當初死的并不是姐姐,也并非自殺,而是一宗密室殺人案,姐姐成功地在家人面前扮演了妹妹,最終如願嫁給了未婚夫,并在新婚之夜将其殺害造成暴斃假象。

可就在她為報仇而變得瘋狂之時,卻從一封定時發送的郵件中發現發現一切皆是妹妹的計劃,妹妹愛上了她的男人卻發現那個男人深愛姐姐,所以假裝成姐姐的模樣去勾-引了他多次,而姐姐性格矜持跟未婚夫很少接觸,男人混淆了她們姐妹才以為自己愛上的那個就是妹妹,郵件的最後一行寫着:

“得不到便毀掉好了,我懂得姐姐,她一定會做,雖然我會死,但我知道,姐姐看到這郵件後也一定會來陪着我。”

親手毀了自己愛情的姐姐承受不了如此巨大的打擊,開槍自盡。

這樣的劇情,演員毫無疑問要一人分飾兩角,且臺詞較少,內心戲頗多,難度顯然不小。

目前呼聲最大的兩個備選演員是安嫣嫣和霍意涵,兩個人都是美貌的實力派演員,且功底紮實,網上甚至分成了兩派,争議兩個人誰更适合演女主角。

此時的譚佳兮坐在一家幽靜偏遠的格調咖啡廳裏,室內已經清了場,只餘周禦,安嫣嫣,霍意涵,和她四人坐在沙發上,已經過去一個小時,而他們一直在閑談。

純正的Espresso香氣幽幽袅袅,質地醇厚,倒是提神,只是遲遲進不了正題,譚佳兮不禁有些心不在焉地走了神去回憶了一下劇本。

“譚小姐……譚小姐。”出聲的安嫣嫣見她驀地回過神,眸子裏閃過些許不易察覺的不屑,她依舊保持優雅地笑了笑,明知故問,“怎麽突然不說話?”

霍意涵在旁邊也略有鄙夷地微微揚唇,頗為高傲地垂着眼皮端了咖啡抿進一小口。

譚佳兮毫無慌亂尴尬的神色,似乎有些赧然地微微垂了頭,淡淡地回答:“剛剛談論到薛定谔的貓箱,我感覺周先生講得十分有趣,所以控制不住一直在想。”

周禦眸子不着痕跡地一眯,眼神玩味地盯着她神色自若的臉,輕呷了一口咖啡才緩緩地道:“現在我們可以開始進入正題了……霍小姐,你先回去吧,期待以後有機會我們可以再次見面。”

霍意涵不可置信地猛然擡起頭,頓了頓才将咖啡杯“砰”地一聲撂在大理石桌上,還未及試鏡便被人請回這種事情她出道以來還是頭一次遇到,虧得她剛剛談話時斟詞酌句費盡心思,這麽一想,她大牌脾氣瞬間爆發,高傲地拎起包站了起來,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咖啡廳。

譚佳兮和安嫣嫣皆有些尴尬無措,周禦卻不以為然,反而若無其事地開口:“你們一定早就看過劇本,那麽随機挑幾段來表現給我看一下。”

周禦年僅三十五歲,卻顯得略有些滄桑,他的嗓音很輕,很緩,沒有什麽語氣波瀾。

安嫣嫣傲然地瞄了一眼面無表情的譚佳兮,然後胸有成竹地起身,走過去站在咖啡廳的中央,稍微停頓了一秒便開始了表演。

她是一個非常專業的演員,即使是這般随意的地點,她也能表現得仿若在鏡頭下一般。

她很明智地選擇了姐姐殺死妹妹,然後以妹妹的身份回到家人面前的那一段,周禦十分滿意地在沙發上換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去欣賞。

“妹妹,對不起……對不起,姐姐不能失去他。”安嫣嫣微紅的眼眶暈着淚,完美地展現了姐姐的柔弱清純,她恐懼地抱住自己的雙臂,一邊無助地搖頭一邊盯着地面,再次回頭的時候已然換成了一抹妖-豔魅惑的笑容,毫無障礙地讓人感受到了妹妹的神韻,兩種氣質的轉換讓人格外覺得驚豔。

她的演技毫無破綻,從面部表情的運用,語氣的起伏停頓,動作的配合,感情的掌握,都非常老道精準,可以說是駕馭兩種人格都完美無缺。

周禦在內心啧啧稱贊,心道,若是譚佳兮跟這種水平差太遠,他實在是無法做到放棄安嫣嫣。

“可以了,你來吧。”周禦的口吻依舊不動聲色。

譚佳兮低着頭沒有動,喝了一口咖啡才緩緩地擡起頭看向周禦,眼神清澈而純淨,溫柔若徐徐春風撫過如鏡的碧綠湖面,寧靜美好泛起粼粼波光,驀地,她仿佛聽到了什麽震驚的話,眼神中色彩漸漸加重,仿佛原本的純白被潑上了各色水墨,漸漸玷染至污黑,她細軟的睫毛翕動,眨了眨柔美細長的眼睛,機械地蠕動了一下雙唇,嗓音微顫:“你說……你愛她。”

周禦心頭一顫,就那麽端着咖啡杯遲遲回不過神來,良久才反應過來她是演了劇本中姐姐發現未婚夫出軌的那一段,而他竟是被她硬生生帶入戲了。

那種格外真實的陰狠眼神所帶來的恐懼感讓他下意識地深吸了一口氣,兩個人的确是有差距,安嫣嫣就算演的再逼真,你也知道她在演,而譚佳兮,自始至終都好像已經變成了那個女人一般。

她從頭到尾只有一個眼神,一句話,甚至可以說沒有用任何專業的技巧性的東西,她只是對自己的神态舉止掌握得出神入化,僅僅如此便可以飽滿地表現出姐姐那原本向往愛情的美好希冀到一瞬間的罪惡升騰,從愛意到殺意轉變自然而然到讓人毛骨悚然,原本隐藏在姐姐幹淨靈魂之下的陰暗面就那樣毫無違和感地表現出來,這才是原著的精髓。

安嫣嫣也被震撼了一秒,但也僅僅一秒而已,她看向周禦。

周禦沒有說話,只是對她搖了搖頭。

“她只說了一句話。”安嫣嫣不甘心,她的演技是完美的,不應該被這種半路出家的演員如此簡單地打敗……兩次。

“是。”周禦無可奈何地看向她,目光深沉,“你的演技沒有問題,但她更适合這個角色。”

安嫣嫣站在那裏,身子微不可查地顫抖,她出身很好,人生向來一帆風順,事事第一,連着兩次失利都是因為譚佳兮,偏偏譚佳兮又只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新人,而她早就在娛樂圈成名多年獲獎無數,除了有很硬的背景,她想不出譚佳兮連連得手的原因。

“很好,恭喜你。”安嫣嫣的語氣依舊保持着優雅淡定,說完不等她回答便轉身離去。

僅剩下兩個人對坐,咖啡廳比最初還要靜谧。

“譚小姐,你很讓我震驚,”周禦半阖着深沉內斂的眸子,眼神探究,“但是也很奇怪,你的實力足以俘獲任何人,何必……”

他沉吟着沒有繼續說下去。

譚佳兮表情依舊波瀾不驚,語氣溫和有禮地接下話來:“為什麽還要走旁門左道?我只是希望一切可以公平,畢竟安嫣嫣有背景有名氣有實力又是您中意的人選,我的籌碼太輕了。”

周禦若有所思地緩緩摸了摸高挺的鼻梁,笑了笑才道:“天,我被Neil誤導了,以為他又要塞給我一只花瓶讓我挖空心思去培養,哪裏知道這次會是上好的玉器。”

“又?”反應過來他是在說沈延北,譚佳兮平靜了整晚的臉色終于有了一瞬間的破綻。

周禦敏銳地捕捉到,神色有些尴尬,連忙補充:“噢,是我多嘴了,那都是多年前的事兒了,譚小姐千萬別放在心上。”

“他哪兒輪得到我放在心上。”譚佳兮毫無語氣地嘟囔了一句,拿着陶瓷小勺攪着咖啡。

周禦笑着搖頭,沒有繼續談論沈延北,反而深思了幾秒才道:“我很好奇,你給我的感覺并非一個演員,而是從劇本中走出來的人,這是否因為……你曾與她有過類似的經歷?”

譚佳兮微微勾唇,端起咖啡杯來輕呷了一口。

“當然,我沒有探聽隐私的意思。”周禦顯然也覺得自己問得有些冒昧唐突了,“譚小姐如果不想回答……”

“在我看來,每個人都以不同的形式遭遇着相同的不幸,不過是有多有少的差別而已。”譚佳兮語氣自然地打斷了他的話,将咖啡杯輕輕放上杯碟。

周禦怔愣了幾秒,繼而發出一串低沉的笑聲,他意味深長地看着譚佳兮:“受教了,祝我們合作愉快。”

同一時間的音樂酒會上,柯以辰意料之中地跟沈延北“巧遇”,同時在場的還有沈忘。

沈忘名義上是柯以辰的養子,但他的舉止,禮儀,談吐,皆優雅得與柯以辰如出一轍,兩個人充滿默契,明眼人一看就能猜到兩個人絕非領養關系那麽簡單,雖然沈忘與他容貌不太像,但可能會更像母親一些。

柯以辰面目溫和地帶着沈忘與他人侃侃而談,斯文儒雅卻又不乏氣魄,氣質如同歐洲中世紀的紳士。

沈延北眉目垂斂地盯着酒杯,面色陰沉地聽着周遭若有似無的嘁嘁喳喳的議論,兩個八卦的女人一邊盯着遠處一邊嚼舌根嚼得不亦樂乎。

“那個孩子真的太讨人喜歡了。”

“柯先生才收養了他一年多就對他那麽好,父子情深的,說不是親生的誰信啊。”

“你看這孩子像不像最近蹿紅的那位影星譚佳兮?聽說她十五六歲的時候跟柯先生有過一段,沒準兒那時候兩個人把持不住就……”

“前一段時間不是還傳過兩個人要訂婚嗎?我看肯定是因為譚佳兮生了柯家的骨肉。”

50四十九、

沈延北修長的指摩挲着酒杯光亮的壁沿,遠遠地觀望那個少年颀瘦清隽的身影,與柯以辰的身形并無二致。

柯以辰和譚佳兮的孩子?

不,不可以,他得不到的東西,憑什麽柯以辰可以有。

他曾經多麽想讓譚佳兮給他生一個孩子,想到着魔,想到做夢都是譚佳兮悄悄告訴他,他要當爸爸了,然後笑着醒過來。

可是不可能了,以後都不可能了,而站在不遠處的那個男人,竟然早在十多年前就得到了他夢寐以求的東西。

頭頂是镂刻華美的兩排水晶吊燈,明晃晃的光芒刺得他眼睛有些疼。

一切順利,譚佳兮心情甚好地從咖啡館推門出來,擡眼便看到沈延北的那輛市內獨一無二的法拉利停在門口,明紅的色彩格外紮眼,她腳步微微頓了頓,然後十分識趣地走到車旁,輕車熟路地拉開門坐了進去。

“已經OK了,快恭喜我吧。”譚佳兮着實很興奮,甚至慷慨地湊過去在他俊美的側臉上親了一口。

還未及她的唇離開,她便被他猛然攫住下颌,他手勁兒很大并且毫不留情,靜谧的環境下甚至能聽到輕微的骨骼“咔嚓”聲,她的兩腮瞬間疼得像是要裂開。

“你有個兒子?”沈延北死死地盯着她,低沉的聲線冷冽如冰。

譚佳兮腦子轟地一聲炸開了,一時間茫然無措地怔在那裏,連疼都顧不上了。

他知道了沈忘?他見到沈忘了?那他……

譚佳兮忐忑不安地盯着他閃爍的雙眸,甚至能聽到自己的心髒在“咚咚咚”地狂跳。

見她并沒有否認,沈延北愈發惱怒地低吼,手指緊緊扣住她死命地搖晃:“譚佳兮,你十年前就給柯以辰生了孩子?!”

譚佳兮心底驀地一震。

她……給柯以辰生了孩子?

譚佳兮眼皮一挑,明顯地感覺到像是有某種東西在腦海中瞬間炸開了,是啊,柯以辰的孩子,哈哈。

十年前,她譚佳兮在沈延北的眼裏不過是大馬路上腳邊的一塊破石頭,他看都不稀罕看她一眼,就算強上了她也沒興趣知道她是誰!

沈忘……譚佳兮思緒猛然一轉,繼而發了狠似的大力扳開他的手,尖叫道:“你對他做了什麽?!你把我的孩子怎樣了?!”

沈延北光潔的手背被她的指甲狠狠抓出一道口子,但他半點都不覺得疼,因為心已經徹底冷成冰了,凍得他全身都沒有知覺,不會疼,也不會酸。

深邃幽暗的眸中熊熊燃燒的怒火一點點熄滅,他用力地攥住拳,不死心地再次開口問了一遍:“那孩子真的是你的?”

“是,是我的,是我十年前跟柯以辰生下來的,你滿意了?”譚佳兮顫抖着柔軟的唇緩了口氣,竟是陰陰柔柔地笑了出來,全部的恨意仿佛終于找到了一個發洩的途徑,她啞着嗓音低聲嚷着,“嫉妒嗎?難過了?覺得惡心?那你去親手了結了他啊,快去。”

“你以為我做不到還是以為我不敢?!”沈延北剛剛冷卻下去的怒意再次被激起來,他一擡手抓住她揮舞着的手臂,咬牙切齒地盯着她蒼白的小臉,恨不得就這麽掐死她!

譚佳兮抿了抿唇,一言不發地漸漸低了頭,崩潰地捂住臉隐忍地小聲啜泣起來。

她的那道疤又被揭開了,就算早就麻木已經感覺不到疼了,她依舊能清晰地感覺到滾滾而來的濃嗆的恥辱。

去親手殺了你自己的兒子啊沈延北,反正他活着也不過是讓我難受,這種瘋狂的念頭像野草一樣蔓延開來,她心裏竟然湧起陣陣快意。

沈延北面色冷清,側過頭去只餘輪廓優美的側臉,他眸光陰郁地望向車窗外,這裏是一條支路,比較僻靜,已經夜深,黑漆漆的一片也看不到什麽人,只有零星的燈光像微弱的燭火一般隐現,耳邊譚佳兮壓抑的抽噎像鐵鈎一樣刮檫着他緊繃的聽覺。

過了良久,他低咒了一聲,擡手将一盒抽紙遞到譚佳兮眼前。

譚佳兮低着頭不接。

他猛地一揮手将精致的銅制盒子砸了過去,撞在跑車內壁發出劇烈的“乒乓”聲:“操!你還跟我別扭上了,啊?你被他弄出一個兒子怎麽不早說?!”

為什麽不早說,為什麽不在我愛上你之前都說清楚?!

你們之間連孩子都有了,為什麽還要來招惹我?

他越想越覺得作嘔,他發現自己心裏疼着的愛着的那個乖巧清純的女人其實根本沒有廉恥心,她是一個母親啊,怎麽能那麽坦然地睡在他床上?

原來她并不是在拿柯以辰來氣他,她從最開始就是想做柯以辰的女人,所以只是想跟他簡單地進行一場男-歡-女-愛?

可他是認真的啊,從來沒有這麽認真過……

想到這裏,他覺得整個胃都被狠狠揪起來了。

譚佳兮依舊垂着頭,柔軟的發絲擋住了她巴掌大的小臉,她漫不經心地撥弄着自己的手指,哼笑了一聲:“是啊,是他給我破的處!我十五歲的時候就樂意給他生孩子!他不要我我也給他生,我一個人把孩子養這麽大就為嫁進他家!”

她尖銳的話音未落便清楚地感覺到他的氣息驟然逼近,熟悉的氣味兒來夾帶出一如既往的壓迫感,那一瞬間她真的以為他會打她,于是她倉促地閉上了眼睛。

應該是剛剛抽過很多煙,他沉重而急迫的呼吸還氤氲着濃郁的煙草味兒,是他一貫抽的那種,醇厚馥郁并不嗆人,他呼出的潮熱一下又一下地噴在她臉上,卻遲遲沒有動作。

譚佳兮将眼睛微微張開一條縫,窺到他抿緊了雙唇眼神複雜地盯着她看。

她繃着的神經稍稍緩和了一些,試探着擡手去摸他輪廓精致的臉頰。

“你們之間有孩子,譚佳兮你們之間有一個孩子……”

兩個人這樣僵持了良久,他只是低聲喃喃地重複着這句話,他再憤恨也舍不得下手打她,也無法毫不介意地吻她,他也想要她的孩子,可是不能了……

他的皮膚很好,譚佳兮手指觸及的地方都沒有一絲瑕疵,指腹劃過他性-感漂亮的唇線的那一瞬間,她覺得心尖上顫了一下,忽而笑了笑,湊到他耳邊像哄小孩子似的輕了聲音說:“我也給你生,給你生寶寶,要不要?”

明知是拙劣的假話,但從她嘴裏說出來,沈延北還是情不自禁地陷了下去,他拼命地點頭,傾身過去死死抱住她,柔軟的吻瞬間便密密麻麻地落滿她的額頭,鼻尖,臉頰,他微喘着說:“嗯,我要,我想要……”

“那來啊……”譚佳兮重新閉上眼睛,順從地任他摸上自己胸-前的那兩-團柔-軟,隔着文胸,他掌心的熱度依舊燙得她控制不住地在抖。

兩個人瞬間便糾-纏在一起,他反複地摸着她的身體,貪婪地探索着每一個熟悉的柔軟又迷人的角落,腦海中忽然閃現出那抹清瘦的少年身形,動作逐漸緩慢了下來,沒有進一步的舉動。

那個孩子像是一道刺一樣梗在心裏,他再也做不到繼續忍下去,這樣的感覺非常糟糕,因為她只要稍微勾勾手指他依舊控制不住地想要了她。

他縱容她肆意踐踏自己高舉了二十多年的被大多數人所仰視的驕傲自負,這是他第一次真心對待一個女人,能做到這一步他已經盡力了,他不想也沒有能力再給出去更多。

他的指尖像帶電一樣,摸到哪裏都會竄過微微的酥-麻,譚佳兮軟軟地嘤-咛了一聲,甚至有些期待他立刻扯掉她礙事的內衣。

天啊,她到底在想些什麽……譚佳兮耳根發燙。

他的力道驀地消失了,譚佳兮明顯不悅地睜開眼睛,發現他已經坐回了原來的位置,開了窗,銀灰色的打火機“啪”地一聲蹿出躍動的火苗,他銜了一根煙微微低頭點燃。

“譚佳兮,把那個孩子送走,去跟柯以辰說清楚,然後跟我在一起。”沈延北低沉醇冽的嗓音徐徐地傳來,他将手臂半搭在車窗口,修長的手指間煙霧缭繞,微弱的火光在黑暗中明明滅滅,他微微頓了幾秒,眸光終究還是柔了下來,又補充了一句,“或者我們不要再見面了,有什麽需要的話你依舊可以找何琪,你自己選吧。”

其實不用她開口,他已經知道答案是什麽,可他還有那麽一點點微乎其微的期待,他想着如果她選擇放下一切跟他在一起,那麽他發誓會把她寵成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就算是她要他的命他都願意給。

譚佳兮不置可否,卻輕柔地握住了他搭在方向盤上的右手。

沈延北僵了一下,繼而像是被灼到一般猛地甩開她,怒火中燒:“夠了!把話說清楚,你還要玩弄我到什麽時候?嗯?你是不是還有什麽更匪夷所思的事情沒有告訴我?”

“你确定要我選?”譚佳兮笑着問他,細長的眸子無辜地眨了眨。

沈延北把頭偏向車窗外不作聲。

“那……再見。”譚佳兮熟練地拉開車門,幹脆利落地走了下去。

沈延北唇形動了動,到底還是沒發出聲音來,他目光沒有離開後視鏡,就那樣一瞬不瞬地盯着譚佳兮清瘦的背影一點點走向大路,終究沒有看到她回一次頭。

他發動了車子,調轉了方向朝她開過去,在她旁邊停下,降下車窗道:“晚上不安全,我送你回去。”

譚佳兮側了頭垂眸看他,他撇開目光,淡淡地說:“上來吧。”

回到柯以辰家的時候已經是深夜,周遭漆黑一片,譚佳兮摸索着開了燈,光線打下來的時候才驟然發現柯以辰就坐在對面的沙發上閉目養神,姿态優雅得像一只尊貴的狐貍,蒼白細膩的手指半托着一只酒杯,杯子已經空了,只有杯底還留有殘餘的暗紅色。

“沈忘在哪?”譚佳兮掃了一眼緊閉的卧室,慌張地問他。

柯以辰漂亮幹淨的的眸子緩緩睜開,藍色瞳仁若深海般莫測,仿佛一切波濤洶湧都隐藏在那抹平靜冰冷的幽藍中,他沒有回答她的話,只是柔和地微笑:“他睡了。”

“睡了?”譚佳兮心裏沒底,衣服都沒換直奔沈忘的卧室,“啪”地一聲将燈打開,猛然直射的燈光弄醒了已經沉沉睡去的沈忘。

沈忘顯然很疲倦,從床上勉強撐起身來,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茫然地看向譚佳兮:“媽……這麽晚了,怎麽了?”

譚佳兮提在胸口的那口氣終于松了下來,繼而整個人都像虛軟了一般,她扶了扶門框,什麽都沒說,只是緩緩替他合上了門,重新回到客廳。

“以辰,你怎麽還沒睡?”她低頭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大口大口地喝下去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渴極了。

“這是我近期第二次喝這麽多酒。”柯以辰不疾不徐地将酒杯放在沙發前的大理石茶幾上,動作輕慢,沒有發出一絲聲響,“或許也是我這一生中的第二次。”

“不是說好不許喝酒的嗎?早點休息。”譚佳兮脫下外套挂到衣架上。

“他真讓我失望,我還以為,以他一貫無法無天的處事作風,沈忘此刻應該已經醒不來了。”柯以辰微微淺笑,唇角蒼白的皮膚上勾出淺淺紋路,“沈忘越來越像我了,不是麽?真是令人愉悅的事情。”

譚佳兮也不得不承認,是像,的确很像。

說來也難怪,沈忘到底是個孩子,柯以辰又是一個善于“教導”的好老師……

其實這種神态氣質上的相仿,比五官更讓人印象深刻。

“這就是你收養他的目的?”譚佳兮毫不驚訝地一邊說着一邊繼續脫外衣,“所以他不叫你爸爸你才會那麽不快,是嗎?”

“我的佳佳還是那麽聰明。”柯以辰倒是坦然地承認,他的嗓音低緩而溫柔,優雅若敲擊精致的瓷器,刻意練習過的極其标準的普通話聽上去動聽到讓人覺得不真實,“也還是那麽喜歡那個男人,真是一點都沒有變,十幾年了,我居然還是比不上那個衣冠禽獸嗎?可在我眼裏他連我手臂上的一根汗毛都不如,佳佳的品味還是這麽糟糕,真令我覺得可惜。”

“以辰,不要亂想。”譚佳兮換好了衣服,将頭發撩在腦後随便紮了一下,語氣沒有波瀾,仿佛那些話對她起不了任何作用,她瞄了一眼牆上的挂鐘,“十二點多了,明天不用工作?”

“他對你做過什麽你都忘了麽?”柯以辰抹開唇角笑了笑,“屋裏睡着的那個,是強-奸-犯的兒子,你剛剛在緊張些什麽?”

“以辰,你喝醉了。”譚佳兮目光平靜而溫柔,怔怔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後嘆了口氣走過去,環住他的腰抱住他,“以辰,你不是我,不能了解我有多恨他,但我不能做更多的事情了,因為我想好好的跟你在一起,所以不可以做一個充滿罪惡的人。”

“你跟他睡了?”柯以辰濃密的睫毛閃了一下。

“沒有,你相信我。”譚佳兮閉着眼睛在他懷裏縮了縮身子,“我愛你,以辰。”

“那我們結婚。”柯以辰輕輕撫摸過她的長發,語氣依舊淡淡的,但你依舊聽得出來,他并不是在商量。

51五十、

轉眼又一個豔陽荼蘼的七月,屋外蟬鳴陣陣。

門鈴聲響了起來,沈忘無精打采地踩着拖鞋走出卧室,剛拉開公寓的門,一只火紅色的蝴蝶便蹁跹飛入,重重地撲進他的懷裏。

“沈忘,我偷跑出來好不容易呢。”

“沈忘,聽說你考上高中啦。”

“沈忘,我看到網上到處都是你麻麻新拍的那部電影的新聞。”

阮向暖興致勃勃地膩在他後面跟着走,腳步輕盈地繞來繞去,好像有說不完的話。

“嗯。”沈忘淡淡地笑,随口應着将她領到自己的卧室。

阮向暖蹬掉漂亮精致的涼鞋,蹭到他床上去抱住枕頭趴着:“沈忘。”

“嗯?”沈忘坐在書桌旁的凳子上笑着看她。

“我好看嗎?”阮向暖搖晃着兩條白白的小腿。

“好看。”沈忘由衷地說着。

“那你想摸摸我不。”阮向暖嘻嘻地笑,小臉紅撲撲的。

沈忘神色茫然了幾秒才起身走過去,俯身撐在床邊端詳了她一會兒,彎了彎唇角笑了:“小丫頭,你有啥好摸的?”

阮向暖不高興了,嘟起粉粉的小嘴,光着腳丫踢了踢他,“哼哼”着說:“等我長大了,有你眼饞的時候!”

沈忘笑而不語,只是擡手摸上她黑油油細柔柔的頭發,緩聲哄着:“那暖暖快點長大。”

他的時間剩下的不多了,再不長大,他就看不到了吧……

掌下女孩的頭發像上好的絲緞一樣滑不留手,蓬勃的生命力散發着迷人的朝氣,她的頭發剪短了一些,剛剛披散到肩頭,這個長度讓他恍惚像是回到了三年前的時光,他還一個人住在那間老房子裏,日影西斜的時候便背着那個舊書包慢悠悠地走過回家的那條偏僻的羊腸小道,而她像賴皮蟲一樣蹦蹦噠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