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我自小就不大喜愛酒精,雖說小時候因為體弱,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裏,我每日都會喝下二兩高度二鍋頭作為中藥的藥引,從而鍛煉出了一身好酒量。我依舊讨厭那沖腦的感覺,我需要無時無刻保持清醒的頭腦,注意自己的言行。

今日我又來到了一個以酒精為主題的聚會上,陪着同事們歡鬧了一陣後,我不出意外地被灌下了不少酒,幸虧我的神智尚算清醒,我打算上天臺吹吹風。

這裏是S市市中心很出名的一幢高樓建築,一到四樓是大商場,再往上是寫字樓。頂層則是美食城,除了餐館,還有KTV、夜店和酒吧。

S市是一個繁華無匹的大都會,身處其間,很容易沉迷。我清楚地認識到,我需要保持一些外人看來極為幼稚的堅持,如此,我才不會喪失自我。然而這并不容易做到,因而我時常感到孤獨。

孤獨的時候,我會抽煙。我知道這是個壞習慣,這也是我唯一的壞習慣。我将手裏拿着的長款黑色呢子大衣穿上身,身上的白色襯衫顯得有些緊,使得我的手臂有些伸展不開。我抖了抖肩膀,感受到了呢子大衣的重量,心底莫名湧起一股安全感。我走到樓梯口,一路向上走,這裏本就是頂層,再往上,就是天臺。那裏一般不開放,大門緊閉,不過今日我的運氣不錯,走過樓梯間拐角,我感受到了外面的冷空氣,那扇門開了。我掏出煙,點燃,叼着煙從口袋裏摸出皮手套戴上,再夾下口中的香煙,深深吐口氣。

我走出了天臺門,暮秋十一月的寒風吹在臉上,吹散了我的酒氣。我感受到一陣眩暈,靠着天臺建築的牆壁,默默吸煙。或許是酒精和夜晚的作用,我又開始多愁善感起來。腦子裏多是些莫名其妙湧出的回憶,使得我有些想笑。實際上我确實那麽做了,我想我的唇角此刻應該是彎着的。

我是一個相當另類的女人,當然,你也可以輕易地把我歸類入女強人、女漢子,甚至于女瘋子這類标簽之中。但實際上,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屬于哪一類女人。

我有一個簡單又順耳的名字——顧凡,父母親希望我平平凡凡就好,但我或許天生就不屬于平凡的命運。小的時候我是個身體很弱的孩子,三天兩頭生病,讓父母親很擔心。他們找了很多的辦法讓我強健身體,比如之前提過的,讓我吃中藥。實際上那并不是全無作用的,至少我現在的酒量還算不錯。

但真正使我擺脫體弱多病的原因還是源于開始習武,實際上我的父母親很不喜歡我去習武。在他們的傳統觀念裏,女孩子習武是一件很不成體統的事情。但健康大過一切,試了所有辦法都沒有作用之下,他們迫于無奈,将我送去習武。

習武很有成效,我或許天生就該習武。我學的武術很駁雜,說得好聽點叫博采衆家之長,說得難聽點就叫無所專長。從中華傳統武術,到跆拳道、空手道,再到後來開始接觸泰拳和自由搏擊,到現在專門練截拳道,多多少少我也算是個武林高手,當然,只是民間業餘的,我并非是專業的武術運動員。

我知道,父母頂多讓我把武術作為鍛煉身體的工具,或者是我的興趣而已,不可能成為我的工作。他們盼望我能好好學習,考上好大學好專業,将來有一份好工作。就像這大中國所有的家長期盼的一樣。

一直到初中,我的成績都和我的名字一般平凡。真正使我成績突飛猛進的原因,是來自于一個女孩。這女孩比我大一歲,我初二那一年,她初三。

她長得很漂亮,我不知道別人是不是也覺得她漂亮,至少我是這麽認為的,初三那會兒她基本上已經發育結束了,身高一米六五左右,身材雖然還有一些青澀,卻非常美好。她有一頭美麗的黑色長發,她的眼睛不算很大,但卻非常美,笑起來彎彎的,甜到心裏去。

看到她第一眼時,我就知道我喜歡她。我大概八歲的時候開始意識到自己與別的女孩不同,我不愛和女孩子玩,只愛和男孩子一起撒野。習武之後,更是如此,我能毫無顧忌與男孩在一起光着上半身玩耍(當然那是小的時候),與女孩子呆在一起卻會覺得渾身不自在,只想逃跑。大概十一歲的時候,明白自己或許是喜歡女孩的。

十四歲時,我遇見了她。她是初三學年剛剛從外校轉來的,主要是因為她父親的工作調動,她們一家三口就一起搬了過來。

她們家就住在我家對面的那棟樓裏,我每天上下學都和她同路。她走在前面,我就走在她後面,一前一後,我感覺自己像是衛士一般護送她回家。看着她偶爾回身的側臉,我的心都會砰砰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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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後,我才知道她叫林依,一個讓人感覺很溫柔的名字。

她成績很好,應該說好得不可思議,從她來了之後,初三的年級第一就一直被她穩拿在手。老師們都說她能考上全S市最好的高中,我也傻乎乎地堅信她一定可以。

果不其然,她真的就考上了。而我卻忽然意識到,我不想和她分開。我還想天天護送她上下學,我想就這樣默默地看着她。

我瘋了一般開始發奮學習,父母還以為我生病了。但是讓他們欣慰的是,我居然能在一學年之內,考上了他們之前想都不敢想的那所最好高中。

進了高中後,我也沒有松懈,努力學習,追趕她的腳步。我努力地靠近她,努力地使自己和她站在一個臺階上。高一下半年的時候,我們終于因為一次學校活動而正式認識。她很溫柔,和我想的一樣,但我也知道,她是一個很保守、很純潔的姑娘,她是堅定的異性戀,有暗戀的男孩子,卻連表白都做不到,她說戀愛要等到大學後再談。

我沉默。

我去過她家做客,她媽媽很喜歡我,但我總會想,如果她知道我喜歡她女兒,她還會不會喜歡我。她們家是很傳統的家庭,氛圍非常保守,甚至超過我家。我只去過她家兩次,之後,我開始害怕去那個地方。

我們兩家住得很近,據說我母親還和她母親見過面,相談甚歡,仿佛我臆想中的婆婆與丈母娘的友好會面。那是一種很怪異的感覺,有如你幻想中的夢實現了,但那夢卻建立在一片可怕的虛無之上。我為此而感到恐慌,曾經有幾天時間,見到我母親就躲着。

那些年,我和她的關系,因着我的刻意保持,一直處在不遠不近的狀态上。直到她考上大學,離開S市去上學,我們就這樣分開了。沒有想象中的分別時告白,沒有任何的不舍別離,我們在一種很淡的氛圍裏分開,從此以後就這樣再沒見面。

我知道我不該靠近她,我試圖遠離她。大學的時候,我去了另外一個很遠的城市上學。之後一直忙于學業,我在大學裏依舊保留着學霸的勁頭,我讀的是法律,後來通過自己的努力進了一家大公司的法務部實習,和這家大公司的幾位高管結下了好關系。我一邊實習,一邊準備考研,考的是應用心理學。我想上天是眷顧我的,我成功考上了研究生,等我研究生畢業,那家大公司再次向我發出邀請,直到現在,28歲的我已經成為了這家世界五百強企業的法務部高管,也算是事業有成。

然而這麽多年,我一直保持着單身,沒有女友,更沒有所謂的男友,有的時候我會感到孤獨。即便我朋友遍天下,我依舊會在夜深人靜的夜晚裏感到徹骨的孤單。我不願欺騙我的家人,于是大約五年前,我已經向我的父母親人出櫃,我告訴他們我愛女人,理所應當的,他們不能接受。不能接受沒有關系,我可以等你們接受。于是五年後,也就是幾個星期前的事,他們打電話來,讓我今年春節回去過年,他們很想我。我知道,我或許是成功了。

在小範圍的我的密友圈裏,我也是出櫃的狀态,我真正的朋友都知道我的取向,他們很樂意接受我,并繼續與我沒心沒肺地在一起鬧。我覺得自己很幸福,但我始終無法真正的快樂。我明白,我心底一直有着牽挂,放不開的牽挂。

煙已經燒到了末尾,漸漸有些燙手,我将煙頭丢下,用皮靴碾滅。

視線的餘光處,一片衣角飄過,我吃了一驚,向前走了幾步,看見一個長發女人,穿了一身長裙,外罩一件針織衫。她看起來很纖瘦,乃至于有些枯槁。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樣貌,只能看見她在外界霓虹燈光照耀下的剪影。有些熟悉,有些陌生。

她站在天臺邊緣,再跨一步便是上百米懸空的高度,身旁是呼嘯的深秋寒風。她的身子在微微顫抖,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猶豫。

有那麽幾秒鐘,我愣在原地,不知自己該怎麽辦。

但很快,我鎮定了下來,靜悄悄地靠近她的後背,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攔腰将她抱住,然後順勢向後倒去。

她輕飄飄軟綿綿,柔若無骨。我們一并摔倒在天臺地面上,冰冷的水泥地面硌疼了我的後背。但我卻顧不上,因為她在狠狠地掙紮,她的尖叫貫穿了我的耳膜,我從那尖叫中聽到了無極的痛楚。

她狂喊:

“讓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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