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 我沒想到她竟然會拉住我,一時之間身子僵住,不知該作何反應。她卻重複了一遍:
“不要走。”
我回身,深吸一口氣,道:
“好,我不走。”
我坐在她床邊,任她抓着我的手腕,黑暗中,一片靜默。她的手冰涼,蓄着薄汗,我能感受到她手指的纖長細膩,她有些緊張,我雖未看着她,卻能感覺到她聚在我身上的視線。心中不知是個什麽滋味,今夜的發展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雖然竊喜她竟會主動留下我,但卻又擔憂自己自作多情,因此不敢有任何多想。
我想,她或許是因着向我坦誠心扉,才會多少與我親近了些許。又或許她是因為我說的那番話而觸動內心,不由得對我升起感念之心。再或許,她是因為我居然還記得一些她早就不記得的往事,因而回想起我與她的曾經,心中柔軟。不論哪一點,都不能說她對我有了感覺。如今的她缺乏愛人的能力,更別提愛上我這樣一個人。
“我想聽你唱歌…”她忽然說道,聲音喃喃的,透着祈求。
我怔住,沒想到她竟然還會有進一步的要求。随即我嘴角泛起苦笑,她也真是會使喚人,今夜我怕是別想睡了。
“好。”但我就是這樣無法拒絕她的要求。
唱什麽好呢?我今夜卻沒有心情再唱那些催眠曲了,腦海中莫名其妙地浮現了一段旋律,我自然而然地唱出口來:
“It’s a long long journey.(這是一段很長很長的旅程)
Till I know where I’m supposed to be.(直到我明白哪裏是我應該去的地方)
It’s a long long journey.(這是一段很長很長的旅程)
And I don’t know if I can believe.(而我不知道是否能相信)
When shadows fall and block my eyes.(當陰影落下阻擋了我的視線)
I am lost and know that I must hide.(我失敗了并且明白我必須躲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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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t’s a long long journey.(這是一段很長很長的旅程)
Till I find my way home to you.(直到我找到了回家的路是走向你)
……”
這首歌,等我唱出來了,才反應過來是張韶涵的《journey》。當年這首曲子剛出來的時候,還是高中生的她十分喜愛。我知道她喜歡,所以特意下了功夫,将這首歌學會。雖然一次也沒有唱給她聽,卻在我腦海裏存了這麽多年,直到今夜,讓我自然唱了出來。
這首歌的意境很美,歌詞也非常有深意,很多句子,都像是在表達着我內心的感受。同時,我又像是在代她歌唱,因為這裏面很多的句子,也正是在描寫着林依,過去的她,現在的她,未來的她,我美好願望中的她。
“Many days I ’ve spent.(我曾用盡了許多日子)
Drifting on through empty shores.(來回漂流在無人的岸邊)
Wondering what’s my purpose.(疑惑着我的彼岸在何方)
Wondering how to make me strong.(疑惑着如何使自己堅強)
I know I will falter I know I will cry.(我知道我會動搖、我知道我會哭泣)
I know you’ll be standing by my side.(我知道你将會留在我身邊)
It’s a long long journey.(這是一段很長很長的旅程)
And I need to be close to you.(而我需要更向你靠近)
Sometimes it feels no one understands.(有時這種感覺沒有人能了解)
I don’t even know why.(我不曾知道為何我)
I do the tings I do.(能夠完成那些事)
When pride builds me up till I can’t see my soul.
(當驕傲像高牆般将我圈起直到我看不見自己的靈魂)
Will you break down these walls and pull me through.
(你是否會拉着我穿越過這高牆)
Cause it’s a long long journey.(因為這是一段很長很長的旅程)
Till I feel that I am worth the price.(直到我覺得那代價是值得的)
You paid for me on calvary.(你給與我耶稣受難像)
Beneath those stormy skies.(在這暴風雪之中)
When Satan mocks and friends turn to foes.(當人們撒旦般的嘲弄、友人變為敵人)
It feels like everything is out to make me lose control.(感覺每件事都在逐漸讓我失去控制)
Cause it’s a long long journey.(因為這是一段很長很長的旅程)
Till I find my way home to you.(直到我找到回家的路是走向你)
To you.(走向你)
我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唱着,越唱越是感覺一種奇異的感覺在心底升起。老實說,我的英語發音并不好,長久不用,如今英語怕是都還給了老師。唯一唱得好的英文歌,就只有這首歌了。當年下了很大的功夫,逐字逐句地研究發音,一遍一遍地模仿。
饒是如此,我意識到我自己開始唱這首歌給她聽時,心底還是忍不住升起了緊張感。就像是一個等待将軍檢閱的士兵一般,生怕自己有一點瑕疵讓她不滿意。她與我不同,她英語向來很好,又去英國留學過,發音漂亮,說起英語來極為流暢。雖然我并未聽過現在的她說英語,但我想肯定比我強上無數倍。而我,從未在英語國家生活過,英語也完全是半吊子。這首歌又是她最愛的歌,她必然極為挑剔。我是否能博得她歡心,這使我很是忐忑。
但唱着唱着,我卻又不想去關心這些了。這首歌的詞意是極好的,我是真的想讓她聽進去這些歌詞。
就像詞裏說的,她現在正走在一條荊棘滿布的道路上,有巨大的陰影覆蓋着她,她迷失了,一敗塗地,甚至不相信自己能再站起來,走出這條迷途。
我想告訴她,我會陪着她一起走,這條路上,我會一直在她前面,為她指引,牽着她前進。即便她受盡了蔑視、嘲弄和傷害,即便周身的友人都翻臉成為陌生人乃至于敵人,我也會擋在她面前,保護她不受傷害,一起挺過難關。
她是那麽的驕傲,因而一旦遭受挫折,便會受到成倍的傷害。她的驕傲成為了她囚禁內心的原因,高牆一般将自己牢牢保護起來,不願再看一眼這個世界,再看一眼愛她的人。但不用害怕,我會帶她出去,穿越這道心牆,她的心會豁然開朗,海闊天空。
我已然把顧慮都抛到了腦後,我不願再去考慮自己是否是自作多情,是否會得到回應,又是否會惹她發怒。我只是單純地想要表達我的情感,從我與她相遇至今,我原本還有些搖擺的內心已然愈發堅定。我想照顧她,愛她,很久很久,我不敢談永遠,但是真的想愛她很久很久。我已經愛了她十年,下一個十年,下下個十年,相信還會繼續。即便得不到她的回應,或許會惹她厭惡,我卻想為自己争取一次,我曾經生生錯失了一次機會,這一次,我不想再錯過。
不知多久,外面天際都發白了,我終于唱不下去了,艱難地吞咽了一口唾沫,我扭頭看她。她早已經睡着了,睡顏很安詳。原本被我擦幹淨的白淨面頰上,不知何時多了兩行清淚。她好像在笑着流淚,美得仿若天使。我心尖微顫,用空着的左手輕輕拂去她的淚痕,輕柔地撥開她的劉海,在她額頭印下一個吻。那吻太輕,有如蝴蝶蹁跹,沾之即離。接着我目光下移,看到了她微薄的紅唇,因着睡着輕輕嘟起來,透着三分可愛,七分誘人。忽的想起那天晚上在浴室的那個吻,即便過程很虐心,但那唇留下的感覺還在,軟軟的,散發一股冰涼柔和的感覺,沁人心脾。我仿佛被魔鬼誘惑,忍不住吻上了她的唇。然後又迅速撤離,觀察她的面容,好在她并沒有醒來,我淡淡的松了口氣。
她依舊緊緊拉着我的右手腕,我怕強硬掙脫會吵醒她,便沒有掙紮。實際上我也并不願意掙脫,我寧願她能這樣拉着我一輩子,一直依賴我,粘着我。我坐在床下的軟地毯上,擡着右手臂架在床沿上讓她拉着,後腦勺枕着床邊,緩緩閉上了雙眼。
好累啊,嗓子疼,頭也又暈又疼,太陽穴突突的跳,整個身子又酸又疼,向我發出抗議。但是我的心裏很開心,這十年時間裏,今夜恐怕是我最開心的時候了。我心愛的女孩,終于願意牽起我的手,只要她不主動放開,我将永遠不離不棄。
我就這樣靠着床沿,度過了和她同處一室的第一夜。
我忘記了自己是什麽時候睡着的,等我再次有意識的時候,發覺自己渾身綿軟無力,一睜眼就是一陣頭暈目眩。我躺在床上愣了好久,最後意識到自己正躺在自己卧室的床上。
我這是…怎麽回到床上來的?天花板在打轉,我急忙閉了眼,無力地擡手探了探自己的額頭,滾燙的溫度與我冰涼的手産生了強烈的溫差對比,我吓了一跳,暗嘆一聲,多少年強壯如牛的我居然發燒生病了。這感覺太懷念了,對于小時候三天兩頭感冒發燒的我來說,這難受的感覺簡直像是老朋友一般。
我卧室的房門是開着的,外間的聲音隐約傳進來,我好像聽見了電飯煲“噗噗“的聲響,一股濃郁的香氣彌漫在房間中,我沒什麽食欲,但這香氣卻誘得我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唾沫,頓時嗓子裏一陣火辣辣的疼。
這是…魚片粥的味道嗎?
我再次睜開眼,扭頭看了看床頭櫃上的時鐘,現在是第二天的下午一點半了。床頭櫃上還放着溫度計、一板少了兩顆的白加黑,暖壺和水杯。
我疑惑不解,這是誰在照顧我?家裏除了我自己,就只有林依了。難道是林依嗎?不會吧,她如此嚴重的心理疾病,不給人添亂就算了,也會照顧人嗎?我有些不大相信,剛打算起身出去看看,就聽見外面傳來腳步聲。
我不知出于什麽心理,急忙閉上眼,裝睡。腦子裏還是昏昏沉沉的,卻強打精神分辨來人是誰。不過也不需要我怎麽動腦子,這腳步聲我很熟悉,來人身上的淡香我也很熟悉,是林依沒錯,這讓我很是驚訝。難道真的是她在照顧我?
一只冰涼的手突兀地搭在了我的額頭上,我被這突來的刺激激得眼皮抖動了一下,已然蘇醒的事實被她發現了,她收回了手,淡淡的嗓音傳入了我的耳中:
“顧凡?你醒了嗎?”
我無奈,只得磨磨蹭蹭地睜開眼,視線緩緩投向她。
等到看清她的模樣,我又被她吓了一跳。她正穿着一身屬于她自己的居家服,一改原本向來披頭散發的模樣,将長發挽了個低馬尾,因着俯身看我,烏黑的發辮歪垂在肩頭,眉眼淡淡,有着一股說不出的溫和氣息,如此賢淑美麗的人/妻模樣,恍惚間我還以為從前的她就這樣回來了。
但她眼底透着疏離,木然無神,我仿佛被涼水當頭澆下,她還沒有回來,只是我自己産生了幻覺。
我疲累的閉上眼,嗓子裏艱難地發出了一聲:“嗯。”算作對她的回答。
“醒了,就先吃點東西吧,我熬了魚片粥,不知道你喜不喜歡吃。”她緩緩地說着,原本口齒伶俐、聲音動聽的她,如今卻用緩慢又木然的語調說出這樣一句話。原本是照顧人時關心的話語,卻冰得像是冬日裏的湖水一般,讓我有些哭笑不得。她這究竟是主動關心我,還是被迫關心我,我都有些分不清了。
“呃…沒關系,我挺喜歡的。”我撕扯着嗓子說道,那嗓音實在恐怖,我都不想再開口說話了。
她倒是渾不在意,扶着我坐起身來,然後走出了卧室,不多時,就端着一碗粥走了回來。她坐在我床邊,挖了一勺,吹涼,送到我唇邊,似乎根本不去考慮喂我這個動作究竟恰不恰當。她既然沒有在意,我也就沒有傻到去拒絕,就着她機械的喂送艱難地吃下了大半碗,就表示吃不下了。
我一直在努力觀察她,試圖在她面上找到一絲一毫的溫情,但是別說是溫情,哪怕是簡單的表情都沒有。她就像是個機器人,好像照顧我就是她目前需要完成的任務,無關乎情感。我很是失望,但也知道自己不能着急,她如今竟然能知道要照顧我,已經是極大的進步了。想着我發燒昏迷,她那細胳膊細腿的,竟然将我擡到了床上,也不知道費了多大的周章,心裏又不争氣地湧起了一絲感動。
她也不管我的想法,放下粥碗,又倒了一杯溫水,要我吃藥。我聽話地吃下,她便對我吐出兩個字:
“睡覺。”
我有些想笑,心說她說話的語氣與這兩個字實在不搭。但還是順從地躺下,她替我蓋好被子,那雙冰涼的手給我帶來的溫柔,又讓我一陣的恍惚。但她就像是一縷幽香一般,很快就消失在了房間中,只餘一室寂靜給我。
我深深嘆了口氣,只能自我安慰:
It's a long long journey.(來日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