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番外) (1)
?作者有話要說: 再度修改,兩人中學相遇相識的時間于前文有出入,已統一。15.10.21
(一)
我自認自己是一個生來有些古怪的孩子,十歲那年,當我的同學們還沉浸在未來成為科學家、宇航員、工程師、音樂家這樣偉大的夢想之中時,我許下了一個心願,希望我未來能夠成為一只翩翩飛舞的蝴蝶,它美麗、高雅,自由自在,最重要的是,它能夠蝶舞雙/飛。
所以年僅十歲的我,最喜歡的動物是蝴蝶,最喜歡的音樂是《梁祝》。
我是一個相當感性的人,我時常被自己的情感左右,難以用冷酷的理性控制自己。但我覺得這沒什麽不好,人類若是失去了感性,遲早有一日會淪為機器。而這個世界是由理性締造,卻是由感情在推動。十一二歲的我覺得看明白了這個世界,現在回想一下,後來的自己,還真的不如當時那個古裏古怪的小女孩。
或許是小時候的我太過古怪又睿智,長大後的我漸漸歸于平庸。那也就不過兩三年的時光,我被繁重的學業磨去了腦海裏那些古裏古怪的棱角,漸漸地成為了學業的奴隸,學習的機器。人們說,成長,就是理性逐漸壓制感性的過程。我想這句話用在我身上再合适不過。人們因為成長而變得平庸,泯然衆人矣,不再離經叛道,而努力使自己變得和他人一樣。陪我度過初高中時代的最好的閨蜜曾開玩笑說,我的青春叛逆期根本就沒有到來,永遠都是那個成績超好的乖乖女。其實她不懂,我的青春叛逆期,早在青春生理期來之前就已過去了。
回想那個時候的我,其實真的有些“目中無人”,雖然總是有人說我乖乖女,說我性格溫柔,是典型的大家閨秀,但他們都不了解我,我把自己僞裝成這樣的形象,內心之中卻始終不曾放下一個瘋狂的念頭。這個念頭從我十歲時許下蝶舞雙/飛的夢開始,就已經在發酵,到我十六七歲時,已經在內心深處開成了一朵“惡之花”。
我渴望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與我理想中最完美的男生在一起,就從此刻開始,不怕烈火焚身,飛蛾一般撲将進去,感受愛情那難以形容的美妙滋味。
因而,我對于身邊的男生女生們,總有些難以相融之感。他們與我的內心世界并不同步。青少年中不乏早戀者,可那些在我看來不過是玩過家家,真正的愛情絕不會是這樣的,它必須浪漫又完美;我愛的人也不會是這些乳臭未幹的毛頭小子,他必須成熟又富有魅力。
他要英俊又儒雅,對我溫柔,要時時刻刻地牽挂着我,要能為我做飯,能抱着我入眠,能浪漫地為我寫詩,能優雅地煮咖啡給我喝,能彈琴又唱歌……只是想一想,都讓我覺得戰栗。
只不過即便當時只有十幾歲的我也明白,這樣的男人,世界上實在太難找了。
因此,即便我如此地向往愛情,我依舊是一個從不會涉及早戀的乖乖女。大人們根本看不出來我內心的瘋狂渴望,同學們也以為我不過是一屆學霸,對談戀愛不感興趣。不過也有意外發生,我十五歲那年,一個女孩進入了我的視野,她很奇怪,每次我與她對視,都有一種原形畢露的感覺,我總覺得,我被她看穿了。
十五歲那年我跟随父親的工作調動而搬家轉學,父母親說是這樣說,其實這一次搬家,追根溯源是為了我的高考。
那個女孩住在我家所在的樓棟對面的那幢樓裏,我們上下學的路是相同的。起初我沒有注意到她,她在人群中并不是那麽起眼。那個時候的她有些土裏土氣的,頭發短短的,皮膚曬得黑黑,校服垮垮的,走路總是低頭含胸,稍微有些駝背。過了一段時間後,我漸漸發現了她,她與我上下學的路線是一致的,她總是跟在我身後,像個小跟屁蟲。
于是我在某一個晚自習時下定了決心弄清楚她是誰,跑遍了整個初中部的所有教室,終于在初二三班中找到了她。我抓了個小學妹問她是誰,然後得知她的名字——顧凡。
一個很簡單的名字,卻意外地挺和我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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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仔細看了看她,稍微有些內向的孩子,但并不是不合群。和同學說話時露出笑容,白淨的牙齒上還箍着矯正用的鋼制牙套。她乍一看并不起眼,可能是因為皮膚黑的緣故。但仔細看,五官卻很清秀,長得相當漂亮。特別是眉眼部分,很英氣,透着一股男孩子才有的俊氣。她瘦瘦的高高的,十四歲的年紀,已經與我一般高了,看這架勢似乎還會繼續長高。如果她不含胸,怕是會更挺拔俊秀。
這孩子總是跟着我,也不上來和我搭話,我自然更加沒辦法主動和她說話。于是這樣跟蹤與被跟蹤的游戲持續了兩年的時間,終于在我升上高二時結束了。因為她和我正式認識了。
說實話,最開始我發現她跟着我的那段時間,對她确實挺感興趣的,但後來因為學業繁忙,我漸漸将她從腦海裏淡忘了出去,她忽然出現在我的面前時,我已經有一年多沒有注意到她了。
那個時候她已經沒有箍牙套了,而且不知為何,也不含胸駝背了,筆直地站在我面前,高高瘦瘦的,像棵小青松。她頭發留長了一點,但不很長,在腦後紮了個小揪揪,皮膚也白淨了許多,人仿佛一下子就長開了,瞬間亮眼起來。
我當時感嘆了一下,青春期的孩子變化就是如此明顯。
原本在我的認知裏,她的學習成績一般,似乎并不是什麽能力特別強的人,身上也沒有學生幹部的職位。但這一次,她是作為學生會的新幹部介紹給我認識的,而且身邊我的一個好友還悄悄告訴我,她是最新冒上來的文科尖子生,成績在高一年級裏名列前茅。另外她似乎還是武術高手。
之後我漸漸自然而然地和她接觸起來,因為家住在一塊,也開始慢慢地一起上下學。這孩子挺腼腆的,我和她說話,她總是一副害羞的表情,而且特別認真,認真到有的時候我都不大忍心和她開玩笑。
我和她正式認識的那年冬天,聖誕節,我收到了她給我的禮物,她知道我喜歡蝴蝶,竟送了我一對非常漂亮的蝴蝶發夾。我雖然高興,可收到禮物之後,卻總覺得有那麽些不對勁。我向來敏感,特別是對人與人之間的感情,經常敏感得過分。就從那個時候起,我漸漸察覺到這孩子對我的特殊感情。真正确認她喜歡我是在來年二月份的情人節時,學校放假,我正窩在家裏做卷子,後來起身到廚房倒水喝時,不經意從窗戶看到她站在樓下,仰望着我們家。我吃了一驚,站在窗戶後小心翼翼地看她,就見她在我家樓下徘徊了很久,大冷天的,雙手揣在兜裏,鼓鼓囊囊,似乎裝着什麽。我眼尖,看到她反複掏出一個禮盒模樣的東西,猶猶豫豫地,始終不曾上來。到最後,她還是離開回家了。
我還記得自己當時的感受,內心很複雜,古古怪怪的。有些不能接受,卻又有些說不上來的感覺,像是喜悅,并不是那麽排斥。但我還是覺得以後要離這個孩子遠點,她可能不大清楚自己的想法,但我不能模糊了這種事情。兩個女孩怎麽能互相喜歡,那太不正常了。
我向來行動力強,于是很快,這情商挺高的孩子就察覺到我對她的冷淡和疏離,她很聰明地與我保持了一定的距離,不再靠近。但也沒有與我就此斷絕關系,再不來往。我看着她克制的模樣,心裏慶幸的同時,內心最深處卻湧起了淡淡的失落,我想那或許是我渴望愛情太久了的緣故,看樣子我考上大學後,當務之急是趕緊找到理想的男朋友,否則自己都要變得不正常,去喜歡女孩了。
就這樣,日子漸漸溜走,我考上了理想的大學,去外地讀書。那段時光裏并沒有太值得一提的事情,不過結交了幾個關系很鐵的好閨蜜,泡泡圖書館,有了興致就出門逛街,不喜歡的課程就聯合起來逃課,還有就是分享各自男朋友的囧事。我在大學期間交了個男朋友,崇尚理想愛情的我,到底還是找不到那種完美的男人,但這個男朋友還不錯,至少及格了。他是我的舍友介紹給我的,理工科的男生,雖然學的是理工科,但身上有一股文氣,戴着眼鏡,挺秀氣的。他有的時候傻得可愛,對我總是緊張兮兮的,我能感覺到他很喜歡我很寵我,但可惜的是,我并不是那麽喜歡他。
後來,我要去留學了,我想和他分手。他很痛苦,每天晚上都來宿舍樓下找我,後來不找了,開始準備考雅思,說是要陪我一起出國。我漸漸開始厭煩這段感情,我不喜歡糾纏不清的男生。我希望他幹脆一點,或者我應該狠狠心,甩了他。畢竟這幾年的相處,我真的沒辦法很動情地喜歡上他,我覺得還是放他走比較好。
他終于沒能拗過現實,他家境不是那麽好,原本也沒打算出國。所以,我們還是分手了,我去了國外。
(二)
在國外那幾年,漸漸體會到了生活的艱辛和社會的殘酷,我家裏也并不富裕,出國留學是我從小的理想,為了實現這個理想,家裏可謂是砸鍋賣鐵。為了減輕家裏的負擔,我每天除了完成學業之外,還要身兼兩份工,在超市裏理貨,在飯店裏端盤子刷碗。忍受着白種人對黃種人的歧視,漸漸發現,留學并不是那麽美妙的事情,遠比我想得要艱辛。我每日為了維持生活費盡心力,已經沒有那個閑心去找對象談戀愛了。
我咬着牙走過了留學的兩年半時光,回國後,順利地開始了自己的事業。忙于工作的我基本上要把自己那美好愛情的理想給忘光了,以至于父母親着急了,打算給我物色對象。
之後,我便認識了張裕成,他是我父親老戰友的兒子,典型的青年才俊,年收入過百萬的金領一族。有房有車還很有範,就是萬千少女最愛的那種高富帥。他的外型完全符合我對理想男人的标準,高大、帥氣、氣質儒雅但并不娘氣,反而很有男子氣概。他非常有禮貌,一點也不粗俗,談吐優雅,還會彈鋼琴。我感覺自己幾乎是對他一見鐘情,再見傾心,只覺得理想中的愛情就要到來了。
他對經濟學很有看法,我們時常聊天,相當投氣。我想我已經愛上他了,我感謝父母親給我找到了真命天子,遇見他真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運。
後來回想起來,那段時間的自己大約是被感情沖昏了頭腦,那麽明顯的細節,需要提防的細節都被我忽略了,以至于最後,我自己親手将自己送入了地獄。
與他結婚後的那段時光,我真心不想再去回憶。那痛苦萬分的三年,我被打入地獄生生受折磨,孤獨、病痛、欺騙、暴行,這世上最可怕最醜陋的東西糾纏着我,讓我甚至憶不起曾經的自己是一個什麽模樣。
有人告訴我,我生病了。我當然知道自己生病了,我疾病纏身,甚至覺得自己沒有幾年可活。我覺得自己活在滿世界的謊言之中,身邊所有人的嘴臉都萬分醜惡,他們玩弄我,欺騙我,将暴行施加于我,我無力反抗,只能沉淪。有的時候,我十分憤怒,憤怒到想要殺人,狂躁地摧毀我眼前所有的東西。有的時候我又萬分悲哀,将自己蜷縮成一團,與這個世界隔離。我無法再控制自己的情緒,幻覺時常來光顧我,我的眼前總是會出現那些醜惡的,我不想去看的人,他們的聲音環繞在耳邊,讓我窒息,我只能重複着去做某件事,以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否則我會瘋。
我開始整夜整夜地失眠,躺在床上瞪着雙眼,望着天花板,有的時候會感覺天花板在扭曲,扭曲成一種古怪的,我無法形容的面孔,那使我恐懼,我覺得黑夜之中有人在窺視着我,發出詭異的輕笑,謀算着下一步該如何折磨我。我縮在被子裏瑟瑟發抖,卻無法把這樣可怕的念頭從我腦海裏驅除。生了孩子後,夢魇更是加重,孩子的哭鬧魔音一般,在我腦中無限放大,來回循環,我總是情不自禁地想要去掐死那個孩子,有的時候我甚至惡毒地想,那孩子是我這輩子最失敗的作品,她的存在,就是附着在我人生路上的毒瘤,佐證着我跌入地獄的事實,她是謊言與暴行下的産物。
怎麽辦,怎麽辦,如何才能解脫?我只能死,除了這條路,我無路可走。我沒有勇氣殺人,我只能結束自己的生命,算是解放自己的靈魂,幫自己脫離苦海,不再受折磨。
于是我嘗試着割腕,第一次,我該說是沒經驗嗎?總之,沒能成功,當我從醫院中醒來之後,我只覺得靈魂輕了幾分。不錯,效果很好,看來我得嘗試第二次。
不過在那之前,我得先把糾纏在身上的世俗之物甩拖開來。比如工作、比如親人,他們太累贅了,我不想背負着他們去天堂。哦,我會上天堂嗎?但我想,我死後,即便下地獄,應該也不會比現在更糟糕了。
于是我去公司辭了職,然後找到了相熟的大樓管理員,用公司打算在天臺做活動的借口,騙來了鑰匙。那天晚上我站在大樓邊沿,再跨一步就是生與死的落差,我想我是下定了決心的,那沒什麽可怕,我反而有一種即将解脫的快感。
但是,大約是命數如此,老天爺不允許我就這樣走了。當我被一雙有力的手臂抱下來時,我感受到了出離的憤怒。為什麽,為什麽要阻止我解脫,難道還要強行留我在這世界受折磨嗎?為什麽不為我想想,為何不讓我去死。
我發了瘋般和那個人糾纏扭打在一起,耗盡我所有的力氣。那人似乎不願傷到我,始終讓着我,但我依舊沒能打過她,最終只能筋疲力盡地坐在地上。然後我感覺到了肩頭一暖,那人将她的大衣披在了我身上。
我終于打算關注一下究竟是誰阻止了我解脫,然後我看到了一個俊秀的女人,瘦瘦高高的,烏黑的長發綁成馬尾,因為剛才的糾纏扭打有些散亂。一張我熟悉的面孔在遠處霓虹燈照耀下若隐若現,她喘着粗氣坐在我面前,一言不發地盯着我,一身的狼狽,滿面都是難以置信的驚愕。我腦子裏卻在回憶,這人我似乎在哪裏見過。
我想不起來她的名字,但我确認我從前應當認識她。但那又如何,她阻礙了我的解脫,我恨她。這麽想着,她忽然靠近了我,我下意識地瑟縮,也感覺到了她一瞬間地僵硬。她沒有對我如何,只是從披在我身上的她的大衣裏,取出了煙盒和打火機。
她開始站在我面前抽煙,動作相當潇灑,手指夾着煙,邁着修長的雙腿在我面前徘徊。我感覺到了氣憤,我讨厭煙味。可她卻問我要不要抽,我一時賭氣,接了她的煙猛吸了一口,卻被嗆得直咳嗽,最後這煙被她收了回去。
她問我:“林依,你還記得我嗎?”
我因為這句話,終于想起她是誰,十年前那個跟在我屁股後面的小學妹,那個暗戀我的女生,她是顧凡。
呵,又是個同性戀,真是諷刺。
(三)
她說她要帶我回家,我沒有反抗,反正我無處可去,到哪裏都無所謂。我抱着一種認真鑽研的心态,想要看看這些個同性戀的生活究竟是怎麽過的,如何能如此的心理變态。反正我沒有什麽可失去的了,就讓我看看她會對我做什麽吧。
到了她家,她果然對我産生了變态的感情,她想脫我衣服,怕是對我産生了欲/望,我能感覺得到。于是我故意吻她,觀察她的反應,并惡毒地對她開口,來獲得一種心靈上報複的快感。可當我看見她受傷的表情時,我仿佛被什麽噎住了喉嚨,那期待的快感,并沒能如期而至。
她走了,丢下我一個人在浴室裏。我開始洗澡,想要洗去滿身的塵埃,我感覺自己好髒,特別剛才還吻了她,讓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我狠狠地搓着自己的嘴唇,仿佛想要抹去那種柔軟清新的感覺,但那感覺卻越發在我腦海裏放大,清晰起來。
我耗費了很長的時間清洗自己,及至浴室裏的霧氣要把我溺斃,我這才走出了浴室。她聽到了響動,走過來将我領去卧室,我跟在她身後,她那身狼狽撕裂的襯衫都還沒換下,滿身的塵埃,我覺得心裏有些堵,垂下眼來,不願再看她。她将我安頓到床上,沉默地離開,将我留在卧室裏。我腦子裏開始回放今天的一切,卻怎麽也無法忘卻她在浴室裏那受傷的表情,那雙漆黑眸子裏的感情讓我再次進入了失眠的境地之中。
我躺在床上不知躺了多久,身子有些僵硬,打算起來走一走。我開了卧室門,走到外面客廳,卻看到客廳外的陽臺上坐着個人影,我吓了一跳,後知後覺發現是她,她裹着毯子坐在陽臺上,指尖夾着香煙,黑暗中,煙頭紅光閃爍,她靜谧得好似一幅畫,這幅畫又好像用了太過濃重的色彩,看起來凝結着諸多繁重的情緒。我被這幅畫吸引,站在客廳的暗處,默默看着她的背影。
她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着煙,是什麽讓她大半夜不睡覺,坐在陽臺上,忍受着冬日寒風抽煙,是什麽讓她如此思慮深重,滿身愁緒,難以排遣?我不用動腦子都能想得出來。心口堵着的感覺越發厲害了,我想要轉身離去,腳下卻生根般立在原地,難以動彈。我不知自己在原地站了多久,直到天際發白,直到她拿起手機開始打電話,我這才僵硬着身子回了那間卧室。
沒過多久,我聽見了外間的動靜,開水的聲音,洗漱的聲音,出門的聲音,回家的聲音,碗筷的聲音,最後是她敲我房門的聲音。那個早上我的神智有些混沌,只記得她讓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她把一切都安排得如此妥帖,我甚至不用耗費一絲一毫的力氣。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感受到這樣被人照顧的感覺,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內心的感受,或許更像是幹涸的心靈,汲取到了幾滴溫潤的水珠。我下意識地竟開始渴望更多,但卻生生剎住了這念頭,并用随即湧起的厭惡情緒掩蓋過去。
她這麽做,不過是因為她內心那龌龊變态的感情罷了,我怎能因此而動搖。
她聯系了母親,母親來接我,她牛皮糖似的跟我們回了家,又恬不知恥地進了我家,甚至去看了孩子。我感到了厭惡,可我卻沒有表現出來,我不知自己這是怎麽了,或許,我只是在感謝她,至少她收留了我一夜。
那天下午,母親出去了一趟,回來後居然跟我說,要我搬到顧凡家裏去住一段時間,算是換換環境,換個心情。我不置可否,內心有抗拒,卻居然也有隐隐的期待,我覺得自己不該有這樣的情緒,下意識地想拒絕。可看母親期盼的眼神,我卻沒有辦法開口,她因為我的緣故,這把年紀了卻沒辦法享清福,要跑醫院看護父親,又要替我照顧孩子,甚至還要照顧我,心力交瘁,短短大半年的時間已經白了全部的頭發。我想,順從她,是我最後的孝道。
(四)
我開始了和她同居的生活。
這并沒有我想得那般困難,她不會幹涉我過多。除了最初的摩擦之外,我們相安無事。我進她家第一天,因為換了個陌生環境而感到很是不安,我沒了那天晚上住在她家的有恃無恐,反而随處能夠感受到幻覺和惡意。我很不安,開電視換臺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可卻被她故意打斷。看她坐在電視機前,對我露出詭異的笑,憤怒和恐懼使我炸開了頭腦,我難以克制,我恨她,懼她,一切都是她的錯,我要殺了她,殺了她!
我想去廚房拿刀,可卻被她攔腰抱住,提了起來,無論如何掙紮都甩不開她。她力氣大到恐怖,生生克制着我,我想我這回真的是落入了虎穴。但她卻那般認真地喊我的名字,“林依,林依…”如此重複,從沒有人這樣認真到近乎虔誠地喊我,我漸漸冷靜了下來,憤怒和恐懼褪去,留下的是淡淡的悲哀和怯意。我只得強打精神,再次用言語刺激她,并急于和她劃開界限。她只是順從地答應,我沒看她的表情,但卻從她的那簡單的一句話中,聽到了失落與受傷。我假裝自己不知道,并強行忽略了她的感情。
那天晚上,我正躺在床上無法入眠,卻聽到門外有動靜,很快響起了音樂聲。那音樂雖然動聽,可在我耳中卻透着一股無機質的冰冷,讓我無端升起了戰栗之感。我開了門,關了音樂,并敲開她的卧室門把那播放器丢回給她。她追問我為何不喜歡音樂,我為了防止她繼續糾纏我,便實話實說地拒絕了她。可沒想到,她竟然說要唱歌給我聽。我才不信她,将她關在了門外。我躺在床上,她卻真的隔着門唱起歌來。她聲音很好聽,略有些低沉,但很悅耳的女聲,唱起歌來也非常動人。她唱的是那首著名的催眠曲,我知道她是想哄我睡覺,我心中複雜也不知是個什麽感受。但她的歌聲卻那般迷人,寂靜的夜裏仿佛成為了給我領航的燈塔光芒,我随着那歌聲載沉載浮,竟真的入了眠,也不知多久了,我終于睡了一場好覺。
與她相處其實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當初我看的沒錯,她情商很高,知道該如何與我相處,并總能找到合适的方法,将我從痛苦的情緒中拯救出來。我有時很感激她,有時卻又對她恨得牙癢癢,有時情不自禁想靠近她,可想起她對我的那特殊感情,就又望而卻步。我陷入了對她的矛盾之中,反而沒有那個心情去哀悼自己本身的不幸了。
一日,她做飯時不小心割傷了手,我正巧看見了。那鮮血使我想起了割腕時的可怖記憶,我開始難以喘息,恐懼将我淹沒。我看到她的表情,她臉上滿是擔憂,我覺得自己不能将恐懼表現出來,免得她又來接近我。于是我強作鎮靜,一直忍到了傍晚。忍耐是有限度的,終于恐懼讓我再也難以忍受。我必須找一點事情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我感覺自己手上全是血,于是開了水龍頭開始拼命洗手,可怎麽也洗不幹淨。血源源不斷地從我腕口流出,水池裏都是血,怎麽也沖不幹淨。我感到絕望,走出衛生間時,卻聽見了水聲戛然而止,她就站在後面,我一時發愣,從血液的幻覺中抽離了出來。但我依舊很害怕,蹲下身來将自己蜷成一團,打算再次用這個方法将自己隔絕于世,可我卻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她那樣溫柔地安慰我,告訴我沒關系,一切都有她在,可我卻沒能從恐懼中掙脫出來。
當晚,我被夢魇驚醒,可怕的幻覺将我包裹,我發了瘋地掙紮,響動引得她過來,她再次用那可怕的力量克制住了我。我漸漸平靜下來,可內心卻翻湧無比,忍不住對她吐露了心聲。我告訴她,我恨我自己,不敢殺人,也沒辦法自殺,太過懦弱。我沒想到,她居然對我打開了話匣子。
她沒有說別的,只是談到了我的父親母親,她遠比我想象得要了解我,她知道我許多的過往。她的聲音娓娓動聽,說話十分文雅,用詞很美,透着股書生氣,卻輕易勾動了我的心弦。我越來越難過,在她的話語中,認識到父母親的艱難,認識到自己的不孝。她說得很對,我不該如此折磨自己,折磨愛自己的人。她甚至帶起了哭腔,惹得我更是傷心哭泣,難以自拔。
好不容易平靜下來,她安頓我睡下,卻要走了,我心裏忽的升起不舍之情,不想她走,于是下意識地拉住她。我感覺她僵在原地,我把心一橫,開口求她別走。她果然沒走,留了下來。我看着她黑暗中的剪影,瘦削高挑的身材,線條柔和的側臉,心底忽的升起一股別樣的情緒,想起她溫柔的嗓音,不由得開口求她唱歌給我聽。我也不知自己怎麽了,那一晚竟會如此黏她。她果真有求必應,頓了頓,就開始唱歌給我聽。那是《journey》,我最愛的一首英文歌,年少時的我時常哼唱。如今從她口中唱出來,卻那麽好聽,比我聽過的任何一個版本都好聽,動人極了。我随着那歌聲飄飄蕩蕩,仿佛乘上了一片飛舞的樹葉,随着微風向遠處飛去,開啓一段美麗又哀傷的旅程。不知不覺進入了夢鄉,我記得那晚的夢,很美的一場夢,我夢見了父母,夢見了小時候,夢見了年輕時的自己和如今的她站在一起,她牽着我,在校園的操場上漫步,她走得好快,始終不曾回頭,我小跑着追她,心中十分迷茫。雖然并不是什麽好夢,但卻十分的美。待我再次醒來,眼淚已經濡濕了枕頭。
我躺在床上,發了會呆,才感覺自己的手一直緊緊握着什麽。接着,我就發現坐在床下的她,她以一個別扭的姿勢靠在床邊睡着了。而我的手,一直拉着她的,沒有放開。我觸電般松開了手,卻漸漸發現,她的樣子不對勁,她發燒昏迷了。
這個人…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明知道我讨厭她,明知道我清楚她對我特殊的感情,明知道我排斥這些,依舊不顧一切地靠近我,溫暖我,她是飛蛾嗎?難道不知道飛蛾撲火的故事嗎?我很難過,很糾結,但我明白,她是真心為了我好。
好,你不是要我振作嗎?我便振作給你看,就先從照顧你開始,我會慢慢變好的,我欠你的,我都會還,等我還幹淨了,我就離開你,擺脫你,我這輩子都不要再見到你!
我堵着一口氣,費勁千辛萬苦把她拖到床上,開始照顧她,在她生病期間,我用做家務來充斥自己的腦海,轉移自己的注意力。我不要想她,我要好起來,快點擺脫她,我不要再和她共居下去。直到她好轉,我也沒歇下來。
但我的這些賭氣的做法卻在她帶我出門一趟之後,煙消雲散了。天知道去超市那樣熱鬧的地方有多麽的折磨,我只覺得全世界都在喧嚣,吵得我想捂住雙耳。每一個人的眼神都讓我恐懼,我覺得自己無處躲藏,只能依靠她。她是我唯一的港灣,我不能離開她,她是我的氧氣。當我因為小孩子的沖撞與她分開時,我幾乎難以呼吸,驚慌将我淹沒,我頓在原地無法動彈,求救地看着她,她卻在那裏,笑眯眯地看着我,也不過來拉我。我如何能主動,只有與她僵着,可我哪裏比得過她。最後我氣憤極了,用頭去撞她,打她洩憤,她卻始終笑眯眯,一副可惡的樣子。等我打不動了,她居然還抱我,在我耳邊低語,說着些可惡的話語。我內心雖然生氣,可當她抱住我時,卻感覺到了無比的溫暖和心悸,我意識到,我…好像愛上她了。
我如何能愛上她,如何能變成我厭惡的同性戀。我意識到這件事後,開始變得恐慌,開始躲着她,開始對她更加冷淡。可內心深處的感情卻開始發酵起來,莫名的渴望,莫名地想靠近,克制再克制,渴望又渴望,我感覺自己要瘋了。我想逃離她的溫柔,可內心深處卻叫嚣着不能離開她,我陷入了巨大的矛盾之中。
後來孩子來了,我漸漸的将注意力轉到孩子身上,總算好過了一些。奇怪的是,我印象裏的優優是個極為吵鬧的孩子,可那段時間在她家中,孩子卻是那麽的乖巧可愛,我從一開始地排斥,漸漸地慢慢靠近孩子,都是受了她的影響。她那麽寵這個孩子,就像是她親生的一般,我甚至因此忘記了這個孩子的生父是誰,只覺得這是我和她的孩子。她抱着孩子輕輕哼歌的模樣竟會讓我嫉妒,那歌聲是屬于我的,我不想與孩子分享。冒出這個念頭時,我覺得一陣無力,我好像沒辦法逃開她了。
春節,她要回家過年。我感到了一陣恐慌,總覺得自己該做些什麽。我開始打毛線,用這件事減輕我內心的恐慌。一開始我只打算為母親織一點保暖的衣物,可不知不覺中,我竟然還為她織了一條雪白的圍巾,最後竟然繡上了她的名字,為了掩飾,我只得再為她的父母親織了兩條圍巾。當面給她時,看她傻乎乎的模樣,我心裏頭一次升起了喜悅,喜悅又糾結,我只能逃開,不敢再看她之後的反應。
那個冬日,她走的那幾天,我陷入了無盡的空虛和思念之中。想她,好想她,每日裏都在想念,從不知道自己居然已經泥足深陷。她會發短信給我,一條一條,都是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