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稻草人(2)

雪亮的月光暗淡下去,風勁小了。随着一聲雞鳴,魏寧和才恍然發覺,自己已經熬了快一夜。

“也沒做什麽啊,好累。”她這副肉/身真的很不中用。

回青丹藥力過去,魏寧和只覺得身上力氣被抽幹一般,昏昏沉沉就想倒下。喉嚨腥甜,捂住嘴咳嗽兩下,手心裏一攤血沫。

“我……”

蘇隽臉色很不好看,一把撈起她,“先回去休息。”

“好。”魏寧和這回沒跟他打對臺戲,乖乖窩在他懷裏,腦袋搭他頸間,頭一搭就睡死過去。

“阿寧?丫頭?”懷裏的人輕飄飄的,瘦得很不像話。經過一夜,好容易養出來的精力勁又消耗一空,甚至氣息都是微弱的。

蘇隽走得緩慢,迎着漸漸跳出的金光,魏寧和睡得安穩,似乎做了什麽不好的夢,眼角流出眼淚:“蘇隽……”

蘇隽湊近了去聽。

“我們……和離吧。”

蘇隽步伐一頓。

良久,他苦笑一聲,“不可能。”

和離不可能,永遠不可能。

————

翌日日中,魏寧和醒來後,發現自己已經回到小木屋,掀開床簾,滿室金光。

伸個懶腰,昨夜的生肉、亡靈書和稻草人,一切的黑暗驚慌,似乎都被金光驅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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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間,從窗戶縫隙鑽出一陣香氣,她眼睛突地睜大,好像是她最最喜歡的胭脂鵝脯。飯菜很快呈上桌,魏寧和歡喜地吃鵝,不經意瞧見蘇隽的冰塊臉,夾菜的動作頓住。

怎麽了這是,誰惹這尊煞星了?不要命了?!

礙于蘇隽臉色不好,魏寧和吃完了飯,很主動地收拾廚房。

一切妥當,兩人關上籬笆,一道離開村子,去往村外的護村大陣視察。

路上見到的多是魏家人,跟魏寧和打探消息。他們聽說了吳保人的事,也去看了一眼,以示哀悼。可兩家關系僵硬,看完了人後吳家人也沒留,魏家人只好各自回家。

可村子裏出了這等事,誰也沒心情再幹別的。

魏寧和讓他們回去,最近別再離開村子。魏家人點點頭,族長不說,他們也不敢再出村,族長一說,他們更不會出去了。

去往村外的路上,魏寧和給蘇隽講述魏水村大陣的由來。

它是魏水村第一任族長布下的,為了防止毒蟲猛獸侵襲村莊。後來經過歷代族人的改善,大陣既能防止毒蟲猛獸,又能阻止外人進出,成為魏水村最寶貴的屏障。

不過護村陣也有缺陷,它需要很多的力量維持。所以魏水村世代需要族人與山神定契,山神得到供奉,留下來守護陣法,庇佑村民。而與山神定過契的人,一般命數短暫。

魏梧州是,魏寧和也是,魏水村歷代族長,從來命不長久。

說這話時,魏寧和神色無奈,當初她可是個皮孩子,沒有一點女孩樣,爬樹掏/鳥、下水摸魚、田野裏逮蛐蛐,仗着自己年輕,什麽都敢幹,現在可不行了,藥不離口,喝茶時杯子裏還得泡幾顆枸杞呢。

她說話的時候笑呵呵的,蘇隽望着她,眸子微動,總算沒那麽冰冷了。

說着話,已爬過幾座山,見到一片桃花林。桃花林夾岸數百步,初春時節,桃花繁盛璀璨,缤紛迷人。

“就是這裏了,開始吧。”

魏寧和說着取出一根細長的針,刺破食指,擠出一滴血,滴落在桃花樹下。

蘇隽盯着她的手指,皺眉:“你身子還沒恢複好。”

魏寧和滿不在乎:“一滴血而已,我沒那麽嬌弱吧。別說了,先看看效果。”

她是極陰體質,極陰命格,對于她自身沒什麽好處,對于鬼怪邪靈來說,卻是香饽饽。她的血,帶有令鬼怪無法抗拒的誘惑。

一滴血,足夠将方圓十裏的鬼魂邪祟全都吸引過來。

不過,那滴血流出之後,魏寧和還是将衣服裹緊了些,冷啊。

她食指微微刺痛,也不知道是不是沒把握好力度,紮得太深了。

蘇隽抿唇,抓過她的食指,并指一抹,被針紮出來的細小傷口立即消失不見。

“謝謝。”魏寧和順口一誇。

正說着話,桃花林忽然抖動。一股涼風由遠而近,攜裹着濃烈陰煞之氣,陰氣中,傳出瘆人的鬼哭。

蘇隽禦劍帶魏寧和飛到山上,居高臨下的俯視下方。

只見這些小鬼癡迷地嗅着空氣中的味道,嗷嗚嗷嗚地叫喚,逐步接近桃花林。可沒等他們觸碰到花瓣,桃花林微不可查地抖動一下,空間破開一道口子,下一刻,小鬼消失不見。

下一刻,盤山坡突然出現一批小鬼,沿着山道不停地跑,每每跑着跑着,忽然空間一扭,落到另一個地方。那些鬼不停地跑啊跑,還沒意識到自己已經迷路了。

蘇隽詫異地看向魏寧和:“布陣之人,這一手空間法則用得出神入化。”

就他所知,這樣的布陣本領,世間少有人敵。若是讓仙門魔道的修士看到,會不敢相信。一個普通的村子,居然藏有這麽一位陣法宗師。

這個村子的防護陣,堪比衍聖宗的宗門陣。

魏寧和得意:“那是。這個,可是我們魏水村祖上的幾個老祖宗布置的,延續了幾百年。陣法是族學裏的必修課,但是喜歡陣法的人寥寥無幾,有天賦的更是鳳毛麟角。”

蘇隽問:“那你呢?”

魏寧和謙虛道:“還好還好,一般一般。”

蘇隽認真地聽着,皺眉看向下方草叢,好像有什麽人影閃過。

他拂袖丢出一只紙鶴,風馳電掣飛下去。

“啊啊啊——”

一女鬼跳出草叢,凄慘地嚎哭着。她受魏寧和的鮮血牽引沖向桃花林,可是與前面的小鬼一樣,也突然消失,被傳送到別處。

魏寧和折舌,“蘇隽,你對人家女孩子溫柔點。”女鬼身上沒有煞氣,是良家好鬼。

蘇隽不置可否。

陣法無有破綻,兩人轉移陣地。順着村志記載,來到下一處。這是一座延綿不絕的山脈,山峰拔地而起數百丈,險峻陡峭。

這是魏水村的一處入口。不過受陣法影響,在外人看來,它只是一座山,陡峭險峻,人煙絕跡。

魏寧和站在石壁前正要滴血,蘇隽道:“我來。”

只見他微一拂袖,抖出數百只紙鶴。

魏寧和搖頭:“沒用的,你已經得到山神承認,紙鶴中有你的氣息,它直接放行。”

蘇隽颔首,抹去紙鶴上的氣息,龍侯劍一劃,數百紙鶴紛飛,從各個角度兇狠撞向面前大陣。

“噗噗噗……”紙鶴碰上陣法,與撞上石頭的感覺一個樣,腦袋都歪了。

以蘇隽的修為,也破不開陣法。

魏寧和撫掌笑:“這一處也沒問題。”她就說嘛,老祖宗陣法,哪有那麽容易被破。

兩人接着走向下一處,為防止漏過什麽角落,檢查的很細致。直到金烏西墜,檢查過的地方陣法完好無損。兩人回去,等第二天再過來檢查。

回到村裏,魏寧和被魏家幾個長輩包圍了。

魏寧和知道他們來意,強打起精神:“叔叔嬸嬸你們先回去,這件事我會處理好,你們晚上就不要出門,最近都別下山了。”

魏家人想要問出的話全部咽下去,眼下除了等待和信任族長,他們也沒別的辦法。魏寧和摁摁眉心,嘆口氣。

“吳書魚呢?他還在家裏麽?”

“已經下山了,暫時住在朋友家。聽說哭得差點閉氣,還是吳家人合力幫他把他爹的屍骨收拾好,只是他攔着不讓下葬。”

“嗯。”

“族長你查案歸查案,身體要照顧好,不然回頭魏老牛又要與你唠叨。”

魏寧和笑道:“我知道。”

送走魏家人,魏寧和捂住嘴呵欠,蘇隽掃她一眼,将她提溜到背上,“莫逞強。”

魏寧和沒再拒絕,走過小道拐彎處,蘇隽腳步頓了頓,魏寧和睜開眼睛,“怎麽不走了?”

蘇隽凝聲道:“吳書魚。”

吳書魚冷漠地等候路邊,他本想興師問罪,可看到蘇隽,還是下意識瑟縮了一下。

吳書魚: “族長,聽說你和蘇隽忙活一天。你們查出兇手了嗎?”

魏寧和:“還未。”

吳書魚呵呵笑了兩聲,陰陽怪氣道:“我早猜到。”

嗓音刺耳的很。魏寧和懶得理他,他們馬不停蹄忙活一天,而吳書魚做了什麽?他只顧着“悲痛”,利用親爹的死籠絡人心,只為翹她牆角。未曾在追查兇手上付出一星半點精力,長着一張嘴就想指責她,她欠他的?

魏寧和拍拍蘇隽,“別管他,走了。”

蘇隽颔首,從吳書魚身邊離開。

吳書魚霎時陰沉得可怕,拳頭捏得咔咔響,“魏——”

蘇隽輕輕回眸,吳書魚一頓,渾身血液霎那間凍結,仿佛被掐住了脖子,再也說不出話。

目送兩人遠去,吳書魚敢怒不敢言,胸中一把火快要燒穿了他。

魏寧和的淡漠,蘇隽的威懾,在他看來就是嚣張,就是嘲諷,就是眼裏完全沒他這個人。

思緒翻湧,轉回到少年時。

少年在學堂,他次次考核都是第一。直到後來魏寧和到來,短短兩年就晉級他所在的甲字班,被人稱贊為小神童。起初他還不以為意,直到後來,魏寧和成績與他并駕齊驅,再後來,順利超越,遙遙領先。

前所未有的危機感籠罩住他,他拼了命的學,然而總有那麽一人,哪怕吊兒郎當游手好閑,考核時都能輕而易舉考第一。夫子每每被她氣得破口大罵,最心愛得意的徒弟卻也是她。他堂堂一男子,長年累月被一女人壓得喘不過氣。

村裏人都說他已經足夠優秀,是啊,足夠優秀,不是最優秀。

他是魏水村少族長,魏寧和絲毫不給他面子,搶奪他的風光,搶奪他的第一名。

他那時總安慰自己:一個女孩學的再好有何用,以後還不是要嫁人。這種想法日夜積壓,也記不清從哪一天起,他萌生了娶魏寧和的想法。

女子以夫為天,娶魏寧和回家,他就能永遠壓她一頭。哪怕他喜歡的不是魏寧和,而是小鳥依人的女子。

可沒想到,他向魏寧和表明心意後,魏寧和想也不想直接拒絕,後來,更是帶回一個外族人,一個能壓得他喘不過氣的蘇隽。

魏寧和就是專門克他的。

早晚,早晚一天——

吳書魚嘴角露出冷笑,清冷月光拉長他身影,突然,那影子甩出一根長長的尾巴。

回到家中,魏寧和隐約覺得哪裏不對勁,不過也沒去想多少,飯都沒吃,昏沉沉睡過去。

夜裏,她突然驚醒,揉揉眼睛,左右看了一眼,沒瞧見什麽。往上一看,正對上一對幽綠的眼睛。

一下清醒了,“誰?”那眼睛惡狠狠瞪她一眼,消失了。

隔床蘇隽也醒了,他是邪靈的獵手,對這氣息再熟悉不過。“你先睡,我出去看看。”

蘇隽拔出龍侯劍,穿牆而出追出門外。再回來時,納靈袋鼓囊囊,往地上一扔,“幾只貓狗邪靈。繼續睡吧。”

“嗯。”

嘴上說睡,可魏寧和總覺得哪裏奇怪,翻來覆去的睡不着,閉上眼睛,眉頭擰成一團。

蘇隽看不過去,隔着簾子丢去一個沉睡咒。

魏寧和再也頂不住,沉沉睡去。

天亮以後推開門,院子裏早早等候十來個人,見到她,仿佛一身驚懼有了發洩之處:“族長,又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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