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稻草人(3)
清早天微微亮,便有村民站在族長家的籬笆外面等。沒多久發現,來的不止他們一家,粗略看得有十好幾家,每個人眼皮子底下烏青烏青,一看就是沒睡好。
魏寧和打開門,看到這些村民沒睡好的模樣,也不再問,就讓他們進去。
“別着急,挨個說。”
幾個魏家漢子見小族長年紀輕輕卻一派沉穩,甚至比她爹在世時還端得住,喝着滾燙熱茶,手總算沒那麽抖了。
魏西宏是村裏的鐵匠,一向爽朗大氣,笑容滿面,此刻他黝黑的臉卻異常憤怒:“昨夜我都睡了,卻聽見鋪子外有人敲門。門是孩他娘開的,你猜是誰,吳保人哇!大半夜的這家夥血肉模糊,開口就讓我們找他的皮。找個錘錘哦,孩他娘當時差點吓暈了!老子跟吳保人沒仇吧,他上我家算咋回事?”
魏寧和嘴角抽搐。好好一恐怖故事,讓這漢子講得莫名搞笑。
魏西宏打頭,後面大夥兒紛紛義憤填膺的告起狀來。
“你們也遇上他?我也遇上了!他的皮不是裝進了棺材裏,誰閑的手癢藏他的皮?”
“我們也遇見他了。他活着我跟他從不來往,來我家實在沒道理!”
說到後面,只恨不得把吳保人揪出來,到底誰對不住他,非得半夜出來吓唬人。
魏寧和聽完,視線落在提着個藥箱的牛叔身上,蹙了蹙眉頭,牛叔家裏世代行醫,家中有累世積下的正氣和煞氣,按理說尋常邪祟莫敢侵犯。
不過,老人家瞧上去精神頭還好。
魏寧和問他:“牛叔,你也遇見那東西了?”
牛叔摸摸胡須:“沒有。”
他就是來把脈的。
說着,牛叔上前。見魏寧和脈象還好,心下納罕,出了如此吓人的事,族長身子骨竟也撐得住,肯定是蘇隽照顧得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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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寧和:“………”
這麽多人擠在一個屋裏也不是個事,魏寧和安撫他們,兇手正查着呢,以後再遇到同樣的事,別給吳保人開門。
正說着,蘇隽從外面回來,坐下聽了會,了解事情經過,掌心翻轉,取出一沓符咒來。
魏寧和湊上去,拿起一張:“這個好,鎮邪符。”
符咒分發下去,一家一張,沒來的由其他人帶回去,囑托他們要貼在門口。
蘇隽的本事,村民曾見識過,還知道他是專門捉鬼的。拿到符,大家真誠地握着蘇隽的手感謝,“謝謝你啦蘇隽,好人好報,以後和族長和和美美早生貴子哦。”
魏寧和:“…………”
蘇隽露出如沐春風的笑,回複一定會的。魏寧和扯出族長式的假笑,送別村民。
兩人坐到桌上。
魏寧和抱着枸杞杯子問:“發現了?”昨夜惡靈游蕩,卻沒傷害村中一人,只将人吓唬得不輕。這情況很不對勁,倘若是魔修,未免太無所顧忌,也太心慈手軟了。
蘇隽:“吳書魚。”
魏寧和皺眉:“他?”
吳書魚真與魔修勾結?這可是大罪,被發現了驅逐出村事小,魏水村也會因此大亂。吳書魚心心念念要做族長,不會不知引狼入室的後果,會犯這麽蠢的錯誤?
蘇隽:“他修煉魔功,操控貓狗惡靈。”
魏寧和眉頭蹙起:“聽起來挺熟悉的,好像在哪本書上看到過。”
她想起來了。村裏有個藏書室,收藏書籍包羅萬象,其中就有幾本記錄了如何驅使萬物之靈為己所用的法子。
魏家祖上,曾出現過幾個雜修,熱衷于術法研究。只是死在魔修手上,而他們留下的東西,也被封存在藏書室裏,束之高閣,幾乎沒有後人翻閱。
蘇隽:“你看過?”
魏寧和一聽便知糟糕,忙道:“沒看過,略略聽說過。”
開玩笑,像蘇隽這樣的仙門正道修士,捉鬼誅邪,對魔道深惡痛絕,她哪敢告訴他,自家村裏就有關于邪術的書,祖上甚至有嘗試修魔的,只是那些前輩魔修從來沒有好下場,後人
偷偷觑一眼,只看到蘇隽的側臉,一縷鬓發垂落肩頭,長長的睫毛遮住眼眸。
唉,也不知他信了沒信。
蘇隽面上喜怒難測:“唔。”
魏寧和:“…………”到底信了沒信啊!
————
簡單吃過早飯,魏寧和與蘇隽去了一趟吳保人家。吳保人屍身已經裝斂好,礙于吳書魚,棺材還停留在家裏。
聽說吳保人顯靈,吳書魚再一次悲痛欲絕。
石頭室內依舊陰氣沉沉,石牆四面有窗洞,皆被破舊簾子堵得嚴嚴實實。正堂中央擺放一口棺材,裏面躺着的,就是吳保人。由于裝斂得倉促,棺材是從棺材鋪裏直接拉上山的,棺木用的普通的松木,前端大,後端小,打了薄薄一層黑色油漆。
這烏沉沉的顏色,看得人心情沉重。只是奇怪的是,正堂一無靈位,二無靈堂,只一口棺材擺在那裏,十分突兀。
魏寧和心道:怪不得吳保人會跑到山下到處敲門,沒有靈位,就找不到回家的路,到現在還是孤魂野鬼。
吳書魚跪在棺材前,形銷骨立。
吳家人遠遠見到蘇隽,心神一驚,老早退出一條路,好讓他暢行無阻。
有人忍不住問魏寧和:“族長,兇手找到了?”
語氣裏含有質問和不滿。積壓的恐懼讓他們煩躁,誰也不敢抱怨蘇隽,族長倒是很好的發洩口。而他們有現成的借口,族長不對,任何人都可以指出。
魏寧和道:“沒有。”
人群叽叽喳喳,不知誰說了句“廢物!”魏寧和恰好聽見,無所謂勾唇,自顧自向前走,只當充耳未聞。這是上輩子練就的功夫,她這做族長的,兩姓相争,不得有私心;族人責備,須靜心聽講,不得存私憤……是以,再如何委屈,她都得聽着,忍着。久而久之,忍功大成。
魏寧和一不計較,吳家人罵起來愈發無所顧忌。突然,蘇隽腳步一頓,轉過身去。
這一轉猶如閻王回頭,罵人者險些心髒停跳,親娘嘞!!!
人群安靜如雞。
半晌,一人顫巍巍說:“還望族長多多費心。早讓逝者入土為安。”
魏寧和淡笑了聲,“緊張什麽,蘇隽脾氣和善,又不吃人。”
吳家人:“………”比吃人還吓人好麽!
魏寧和拽蘇隽袖子,“走吧。”
這時,有一清亮聲音突然開口,口氣十分放肆:“你們魏水村的族長,居然是個女人?”
蘇隽輕飄飄掃去一眼,魏寧和拽住他袖子。
說話的是一個年輕男子,人長得有些刻薄,面白無須,嘴下一顆指甲大的黑痣。
“這位似乎沒見過。”
年輕男子桀桀地笑,嘴下黑痣黝黑發亮。那一瞬間,魏寧和以為看到了吳保人,二人雖非父子,但笑起來十分相似。他說:“我叫常遇。”
魏寧和表示疑惑。就她所知,吳書魚可沒有姓常的親戚。
旁邊有一吳家人道:“族長,他是我媳婦的娘家人,過來祭拜。”
魏寧和颔首,沒再停留,圍繞棺材行走。
石頭屋內光線黯淡,只有棺材旁燃燒幾根蠟燭,更顯得室內陰涼。她裹緊大氅,感覺到室內陰氣比之以往更盛。繞着棺材走,在棺材兩側邊沿,瞧見兩個暗紅色的手印。
血液已經凝固,只是血手印位置微妙,像裏面的人扒住棺材,往外爬出去留下的。
屈指敲了敲,聲音篤篤,空蕩蕩的。
魏寧和與蘇隽站在棺材兩側,對視一眼,緊接着魏寧和往後退了兩步,蘇隽伸手,打開棺材。
吳書魚跳起來厲聲質問:“魏寧和,你們幹什麽!”
魏寧和:“你自己看。”
吳書魚瞬間變了臉:“我不看!”
魏寧和嗤笑他的膽小:“棺材是空的。”
衆人大驚失色。有膽大些的上前探頭看,只見棺材空空如也,只有底部殘留大片血跡與細微肉沫,證明吳保人的屍體确實在此處待過,只不過後來自己打開棺材蓋爬走了。
比屍體躺着更可怕。
親眼目睹這一幕的人,只覺得心裏嗖嗖發涼。
吳書魚噗通癱坐在地,語氣艱澀:“我爹……”
魏寧和:“顯而易見,他下山了。”
吳書魚臉色更加白了。一旁的吳家人聽得腿都軟了,左右顧盼,生怕從某個角落蹿出個吳保人。衆人心驚膽戰地向魏寧和請求離去,随即逃也似的離開石頭屋。
那個常遇還想說什麽,被另一個吳家大人生拉硬拽拽走。
人都走了,吳書魚也哆嗦着要走,魏寧和蹲到他跟前,低聲道:“吳書魚,你禍害貓狗自有報應,但,別碰族人一根寒毛。”
吳保人瞳孔驟縮,嗤笑:“族長說的,我不明白。”
魏寧和:“聽不明白也好。我勸你盡早收手。你照過鏡子沒有,現在這鬼樣多吓人。”
言盡于此,魏寧和轉身離開。和蘇隽兩人一道,繼續去檢查護村陣。
石屋外,有一雙眼睛,目送着魏寧和與蘇隽離去。
人都走了,石屋內空蕩蕩的,吳書魚呆坐半晌,正欲起身,突然,從背後探出一只手,将他摁住。
吳書魚魂飛魄散。
“表哥,你怕什麽呀,是我。”
常遇走到吳書魚身前,一屁股坐地上,笑嘻嘻道,“方才那個真是你們村的小族長?模樣真他娘俊。柔柔弱弱,身嬌體軟,怪不得那個修士如此寶貝她。”
吳書魚猛松口氣,氣得想揍常遇。他陰沉着臉:“漂亮?那賤人難纏着呢,我怕你無福消受。”
常遇嘿嘿笑出聲,嘴下黑痣高高揚起:“再難纏,也不過一小女人。我有個主意……”
吳書魚遲疑:“昨日放的陰靈,全被蘇隽捉去,那夫妻倆沒一個好對付。”
“全捉了?這個蘇隽真是礙手礙腳,留下終究是禍患。”
“我想想。”吳書魚站起身,卻不小心碰到棺材,當即被火燒了似的一跳幾步遠。誰知倒下的時候,又踩到個骨頭。
“啊,走走走!”吳書魚魂飛魄散,頭也不回跑出石屋,身後常遇叫他都聽不見。
到了山下,離石屋遠遠的了,吳書魚才咽口水,不知為何,他身上很冷,很冷。
喉嚨仿佛無數貓爪在撓,他不可抑制低叫出聲:“喵——”
“表哥?”
吳書魚咬住舌頭,眉間郁氣森森:“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