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稻草人(4)

魏水村外。

一陣橫流狂掃山林,上百紙鶴煽動翅膀飛躍崇山峻嶺,突然間,仿佛碰上了透明牆壁,紙鶴簌簌而落,白雪紛飛,山林震蕩。半晌,蔚林鳥獸恢複祥和安定,一派什麽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

“陣法無破綻,魔修,非破陣而入,不知采用了何種法子,護村陣接納了他。”

觀雲峰頂,下方發生何事一覽無餘,魏寧和道:“這魔修潛入村子,寄亡靈書,殺吳保人,短短兩天,村子雞犬不寧!”

魔修進入凡人居住的村子,仿若狼入羊群,随意宰殺。

魏寧和心頭湧起恨意。

惡人作惡,尚有心存不忍之時,魔修卻毫無底線,濫殺無辜,手段殘忍,從未把人當人看,普通人在他們眼裏,就是皮囊包裹的牲畜,揭了皮,可訓化為鬼奴,也可制陰幡。

上輩子,她被全魔道糾纏,人人視她為陰幡材料。

而今,那魔修将魏水村當作屠宰場。

蘇隽召回龍侯劍,蹲下身,魏寧和跳到他背上:“老祖宗留下的護村陣沒問題,這魔修能潛入,還不被發現,顯然早就有了準備。蘇隽……你說他是不是早就看上我們村子。現在他在明,我們在暗,想找到他還真沒那麽容易。”

蘇隽“嗯”了聲,遙望鹿吳山蔚林遠山,提議道:“天色還早,要不要去別處看看。”

“嗯?也好。”

蘇隽抛出龍侯劍,牽着魏寧和的手走上去,龍侯劍嗡嗡叫喚兩聲便向前飛去。身上有個身嬌體弱的女孩,這把劍飛得極慢,眼看着歸林的鳥兒打眼前掠過,驕傲地撲騰翅膀喳喳叫。

龍侯劍不甘示弱,才想卯足勁加速,蘇隽冷哼警告。

龍侯劍這才不甘不願地維持龜速。

鹿吳山重巒疊嶂,密林高峰,靈氣豐盈,鳥獸魚蟲盡皆肥壯無比,是絕佳的修煉好地,可惜幾乎沒有修士願意來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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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也曾有修士嘗試于此地開辟淨室修煉,說也奇怪,但凡閉過關的,無一例外都是一閉不出,坐死關中。後來有大能測算,說此地千山拔地而起,如出鞘利劍,血煞鋪天,諸事不吉。口耳相傳,久而久之,鹿吳山再沒有修士敢來。

也就極少有修士知道,山中其實有一群普通人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過的富足而快樂。

魏水村族長,有責任守護好這份安寧。

走馬觀花地看了遍山林景象,幾乎飛出鹿吳山,魏寧和凝了凝神,捕捉到密林上空一閃飛逝的魔氣,忙道:“停!”

與此同時,蘇隽已經操控龍侯劍向下俯沖。

這見鬼的默契!

魏寧和別過頭,蘇隽輕笑。

不多時,降落一處山洞前。

山洞位于一個小山坡上,周圍老樹遒勁,人煙絕跡,不仔細尋找無法察覺。洞口遠看形如地窖,以大石遮擋,洞穴不知多深,宛若開在人間的地獄,呼呼陰風呼嘯而出,淡淡血煞溢出洞口,剛鑽出,又被一雙無形之手攝回。

這場景可太熟悉了。

魏寧和臉色瞬間冷凝,兩人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魔氣。”

鹿吳山,不知何時住了個魔修。

“跟我走。”蘇隽手握龍侯劍,牽着魏寧和的手進入石洞。

一到洞穴內,龍侯劍嗡嗡嗡發出金黃燦光。寒風無孔不入,蘇隽攬住她也無濟于事,魏寧和嘴唇凍紫了。

蘇隽嘆息:“要不你去外面等着。”

魏寧和可憐巴巴:“夫君,把我一個弱女子放在外面,你放心啊。”

蘇隽遲疑了。他自然不放心,除了自己身邊,擱哪裏都不放心。

魏寧和:“凍一下又凍不壞。阿——嚏!走、走啊。”

洞內陰暗,上方嘀嗒嘀嗒水聲。走過漫長黑暗的隧道,來到魔修日常修煉的石室。為防止打草驚蛇,魏寧和特意使用了斂息符,卻發現多餘。

主洞內,根本沒人!

也不能這麽說,有一個死人。

室內沒有桌椅,也無床榻蒲團,只有一個月牙形血池,插滿陰旗。陰旗無風舞動,血池潋滟起細小微波。

血池內,一中年男子靜靜漂浮水面,身着錦衣,五官周正,看模樣是個好脾氣的,可看他眉心浮現的猙獰紋路,是魔修無疑,而且……

“生機已斷……死了大半年。”魏寧和雙手哈氣,說道。

魏寧和辨認了下血池外的陣法紋路,蘇隽拔掉陰旗查看,沉聲道:“奪舍陣法。”

魔修察覺到自己死期将近,提前找了個人奪舍。

魏寧和突然走着血池對岸,從角落裏勾起一只柳編筐,柳編筐獨特的交織紋路,來自村裏一個叫吳三四的手藝人,那人古道熱腸,是個老好人。哪怕魏家人,也說不出他一個不好。編筐用的村子裏獨有的玉柳,盈綠如翠玉的顏色,族人一向追捧。

魏寧和心情沉下去。

被奪舍之人,不言而喻,是魏水村人。

她繼續翻。柳編筐裏放着些完好布料,布料堆裏藏有一截黑漆漆手指骨,因洞內濕冷,腐化速度減慢,饒是如此,也已經腐爛的看不出樣子。摸摸骨頭,只能确定是男子手骨。

“兩條命了……” 魏寧和深呼吸,實在沒辦法冷靜。兩條命,兩條命……魏水村歷經三十八代族長,護村陣布下以後的二十幾代,沒有一代,像她這樣,平白死掉村民,還是同一階段兩個。

是她這個族長,沒保護好族人。

蘇隽俊臉冷凝,“人已死,屍體卻保存完好。”

魏寧和小心翼翼包好手指頭,收起來。明白蘇隽的意思:“你是說,魔修寶貝他原本的肉身?還想回來。”

蘇隽颔首,揉亂魏寧和頭發,神色溫柔:“別哭。”

魏寧和抽抽鼻子:“誰哭,要哭也該讓那魔修哭!對了,你想做什麽?”

只見蘇隽眉眼溫潤,擡手将男屍升到半空,掌心金線如綻放花盞,纏繞住魔修屍體,越束越緊。

魏寧和:“!!!”

洞內陡然狂風呼嘯。

“啊啊啊……!!”随着蘇隽不斷施壓,血池底下傳出厲鬼哀嚎,血池受刺激般,驟然沸騰翻滾,從中沖出數十張鬼臉,圍繞蘇隽咆哮。與此同時,無數血線拉住屍體,竭力想拽它回血池。

龍侯劍嗡嗡嗡,兀自出鞘,一劍誅殺一鬼臉,殺至興頭處,發出高亢龍吟。

蘇隽靈元彙聚掌心,手一抓,屍體緩慢上移,血線幾乎要被拉斷。

咔嚓嚓——血池劇烈沸騰,咕嚕咕嚕,咕嚕咕嚕,池底赫然湧現茂密黑發,蠕動着爬向蘇隽。

黑發實在難纏,砍掉再生,不斷生長,是仙門除鬼時最不願碰上的東西。

蘇隽皺眉,看向魏寧和,擔心會吓到柔弱的小妻子。

夫妻倆再度對視,魏寧和會意,拍拍胸口,以兩人之間無可比拟的默契承諾:“你放心!”

說着,魏寧和踩着沉穩步子走向血池,黑發轉移目标,妄想纏住她。蘇隽忙靈力化刃,劈斬接近魏寧和的頭發,失口道:“阿寧!”

這丫頭到底會錯意了。

魏寧和走到奪舍咒陣前,勾唇一笑,拔掉一只陰旗,插入另一處。再拔掉眼前陰旗,挪往他處。眼花缭亂地便動了所有陰旗位置,好好的奪舍咒陣,剎那功夫變成詛咒的兇陣。

黑發掙紮反抗,發出暴戾怒吼,最終不敵詛咒之力和蘇隽的聯合鎮壓,凄慘回歸池底。

風平浪靜。

魔修屍體再無阻力,飛到半空。蘇隽隔空手掌合攏,輕輕一握,屍身碎裂,簌簌而落。

半晌,洞內爆發出恐怖至極的尖嘯。

魔修得知肉身被毀,憤怒至極了。

蘇隽來到魏寧和跟前,冷着臉,“你知不知道剛才有多危險?”

魏寧和肯定:“不會有危險,我算過。”

蘇隽語氣驟厲:“鬼發差點纏上你脖子!”

“那不是沒纏上?”

“纏上就晚了!”

魏寧和忍無可忍:“你不會保護我嗎?”

蘇隽:“………會。”蘇隽氣消了很多,只是俊臉仍冷峻,“下次不可再拔陰旗。”

“嗯嗯嗯。”魏寧和嘟囔,真危險她還不拔了,能有誰比鬼更了解那些陰邪之物呢。

不過,當時她還真沒想這麽多,只想着趕快拔了旗,給魔修一個教訓。

兩人就離開洞,魏寧和想想不對,“你就沒什麽要對我說的?”不能誇誇她,奪舍陣換成詛咒陣法,那魔修以後再不能奪舍,對新皮囊再不滿意,也得湊合過一輩子。這麽痛快的事,就不能誇誇。

蘇隽:“有。魔修已然發覺,我們得快些回去。”

“說的很有道理!快走快走!”

————

天邊夕陽完全沉落,魏寧和與蘇隽回到村子,村裏已然亂成一團。貓靈狗靈亂喵亂吠,湧現更多邪靈,飛入各家各戶,用吳保人聲音嚎叫:“開門好麽,把我的皮還給我……”

村民吓壞了,驚呼、尖叫、大哭、咒罵,不絕于耳。

家家戶戶門窗緊閉,門頭貼符,可阻攔住鬼怪進門,阻攔不了他們的嘴。

叫不開門,那些鬼便開口咒罵。貓靈狗靈游蕩村莊,見到家禽就咬,對準脖子生生咬死。

“族長,救命啊啊啊啊……”

魏寧和:“屍身被毀,魔修發怒。”寶貝的東西被意想不到的弱者摧毀掉,那魔修想必已經惱羞成怒。他不甘再潛伏試探,而要以雷霆手段發洩他的憤怒。

魔修不想等,魏寧和也不想等了。

蘇隽貼上她額頭試溫,“你額頭很燙。”

魏寧和:“是嗎,我怎麽沒感覺,就是頭有點……”暈。說暈就暈,這倒黴催的身子骨。

蘇隽哪還顧得了別的,用最快速度趕回家中。

這一夜艱難過去,第二天清早,天還沒亮,卻早有村民等候在籬笆外,有魏家人,有吳家人。

見到魏寧和,魏家人眼中充滿喜悅和擔憂。可是吳家人的臉色,痛苦、失望、憤怒……

魏寧和頭戴抹額,坐在軟凳上,小臉帶着高燒過的潮/紅,強打起精神。

吳家領頭的是吳書魚,才過一天,他更瘦了,臉頰皮包着骨,活脫脫一副餓死鬼樣。他身旁跟随那個前來祭奠的常遇,眼珠子賊嘻嘻盯着她。

魏寧和眯眼打量吳家人手指,心下猛地發涼,只見所有人伸出手時,右手都缺了根手指頭,而且斷面猙獰可怖,像是被什麽生生咬掉。

“族長,你不是說有了符咒就安然無恙麽?你看我們的手指,斷了!斷了!”

“讓你查吳保人案子,為什麽越查我們越危險,你做了什麽?是不是觸怒了山神?”

吳家人情緒激動,對現在這個無能的族長充滿失望。

吳書魚站在人群前方,火上澆油:“大家發現沒有,斷指的只有吳家人……”

吳家人立刻去打量隔壁魏家人的手,還真是。

火驟然一蹿三丈高,“你存的什麽心,只顧魏家,不管我們吳家死活?”

“你是不是故意的!”

人憤怒之下,毫無理智可言。魏寧和險些被推倒在地。魏家人哪還能忍,頂着黑眼圈:“以為我們魏家就好過嗎?什麽吳保人、貓貓狗狗的嚎一整夜,我還沒說你們吳家呢,是不是有人修煉了邪門外道,想要魏家人性命。要不是族長給了鎮邪符,現在來的,就是魏家人屍體!”

吳家有人冷笑:“那就是她本事不行,沒本事,當初搶着當什麽族長?”

“她哪有本事?還不是仗着蘇隽的勢欺負我們吳家人!”

舊事重提。只要吳魏兩家争吵,這就是一個過不了的坎。

魏寧和咳嗽着,默默觀察在場諸人。

魏西宏、魏大書、吳書魚、吳三四、常遇……魏家人,吳家人,吳家親戚。那個奪舍的魔修,就混跡在這些人中推波助瀾,隔岸觀火,誓在村子裏掀起血雨腥風。

是誰呢,是誰呢?

魏寧和目光一頓,定在吳書魚身邊一人身上——常遇。

隔着人群,他在盯着她,對她笑,嘴唇下方一顆黑黝黝大痣微顫,充滿淫/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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