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父親對我的突然出現不知所措。他對我笑着,熱情的招呼我,但是沒有問我來這裏和他一起住的原因。他不是不想知道,只是不知道怎麽開口。

當他把早飯做好,盛了一碗粥放到我面前的時候,我決定把一切都告訴他。他聽完我們的故事後顯然不能接受,開始是驚訝,然後有些氣憤,最後變為理解和自責。他把我們的這些問題歸罪于他自己,說當初不該和母親離婚。我說這不能全怪他,他說以後會好好照顧我,我知道他是真心的,可我什麽也沒說。我不知道以後會怎樣,甚至不知道還有沒有以後。我拖着疲憊的身子倒在床上,傍晚才醒來,後面傳來絲絲疼痛,忽然悲戚得很。

就這樣暫住在父親這裏,沒出過門,我可以安靜地在書房待一下午,有時候不看,只是看着地板發呆,想着和謝池在一起的日子,想到那兩個同床共枕的夜晚,想到胸口隐隐作痛。

我忘記了時間,忘記了日月的交替流轉。而謝池總在我愚蠢的以為就要忘記他的時候出現。

“他走了。”父親敲了敲書房的門,“我可以進去嗎?”他沒等我的同意就進來了。“真的不要見他?”我點了點頭,繼續看我的書。我可以裝得淡定自若,若無其事,可心裏已經萬馬奔騰了。他憔悴得很嗎?他一臉風塵嗎?他很痛苦嗎?父親和我說着他,我想象着他的樣子,想到他的樣子,我就心痛不已。我終于把臉埋進書裏,哭得一塌糊塗。

第二天,謝池又來了。父親說他是認準了我住在這兒,他肯定去別的我會去的地方找過了,否則他不會找到這裏。不管怎樣,我堅持不見他,我不知道以什麽身份見他。以前我還可以羞怯地說他是我男朋友,想在我是死也說不出口的。現在我們之間就像是一杯加了鹽的水,看起來和純水無異,可一嘗,卻苦澀無比。

第三天他又來了,還帶了粥和藥。父親接了,他以為這些東西對我大有益處,可這恰恰證明了我住在這裏的事實。不是謝池多聰明,是我真的很傻,我就該一死了之,讓大家都清淨。

第四天他又來了,同樣的時間,送來了同樣的東西。他現在不以見我為目的,只是單純的不違背他的承諾,他答應過我媽要好好照顧我。其實,那根本算不得什麽承諾。或許,你應該覺得我很幸福,得不到他的愛得到他的照顧也是一種幸福。錯!這是一種束縛,不管對他還是對我,但不是幸福。我想到他會堅持這樣做下去的時候,而他也确實會堅持下去的,我就有些害怕了,我怕再次跌進他溫柔的深淵。而這一深陷,将會是萬劫不複。于是我決定去美國,我希望距離能發揮它被人們一貫認為的作用,能讓曾經如膠似漆的兩個人漸漸散落天涯,最後還會相忘于江湖。

我又心神不寧地在父親家住了一個星期後去了美國。聽到謝池的聲音,喝到他熬的粥,卻不能見他。這樣的日子若成為生活的主旋律,我定會死于心碎。

在雲開的病房裏看到謝池的師父時,我真是吃了一大驚。爺爺是自己非要來的,因為杜枭的病。而這次我來醫院,大家的表情都有些沉重。出什麽事了?難道是杜枭他……“爺爺!”我盡量讓自己笑得燦爛,他們很凝重,氣氛很不好。

“乖孫子!你受苦了。”他拉過我的手,讓我做到他身旁。我怎麽受苦了?這語氣,這表情,好像我是受了冤的窦娥似的。我就是坐了趟飛機,是挺難受,可也沒苦到這份上。

“謝池和杜鳴來過了。”杜枭陰着臉說。我神經一陣短路,然後意識到了事情的複雜性。

我看向雲開,他正盯着他受傷的腿發愣。杜鳴也算是他喜歡過的人,他也算是當初那場悲劇的制造者。再次看到曾讓他心動又心痛的人,他的心怎能不起一點漣漪。杜枭看着窗外,一動不動。他的親弟弟奇跡般複生了,他背着親情和愛情的包袱,陷入兩難,無法抉擇。我覺得他從心底是不恨杜鳴的,盡管杜鳴得到的比他多。他習慣把一些東西歸結于命運,但他總是不放棄一絲光明的希望,并為這希望付出所有努力。他堅信雲開的腿能恢複正常,他每天陪着雲開做複建。他堅信自己能活下去,每天喝那苦死人的中藥。可他的心裏還是有些悲涼的,他經歷過太多,承受過太多,他現在完全是為雲開而活着,而不知道雲開還能不能像當初說等他那時的堅定。杜枭就那麽站着,雕塑一樣地站着,我卻怎麽看都看不清楚。

“杜若,你知道他們為什麽來這裏嗎?”杜枭突然看向我說。“你應該明白,他們來美國找你!你一走了之,把他們可吓壞了,呵呵……尤其是謝池,那一臉憔悴,看得我都心疼。”他的臉浮上一層笑容,帶些調侃,但至少讓我感到一絲人氣。

“哦!我只是……只是……”我怎樣面對他們,我不知道。

“害怕了?你是不相信謝池對你的愛,還是不相信你自己?”

“可是……”可是我不知道謝池是否還愛我,我是真不知道。我失去了他全心全意愛我時的感覺,我心裏很清楚他的猶豫不決和模棱兩可。我想分開一段時間,讓彼此都冷靜地想想。在一起,還是不在一起,是個難題。

“乖孫子,你放心。爺爺會替你做主!謝池那小子要是敢欺負你,我就把他趕出師門!”

“他沒欺負我!沒有。”謝池當初拜師多不容易,他在學中醫這方面有悟性,有天分,怎麽能毀了他的前途。

“杜若。有些東西可以追求,有些東西追求了不一定能得到,有些東西得到了不一定幸福。你心裏最清楚自己想要什麽,是你的終究是你的,別人怎麽搶也搶不走。”杜枭看着雲開的腿說,說完看向雲開的臉。他們目光交錯,相視而笑。這話明明是對我說的,可感覺像對雲開說的,又像是在自言自語。杜枭拉住雲開的手,然後在他臉上輕輕一吻,雲開的身體抖了一下,像被風吹動的一片葉子,然後杜枭便走開了。他背對着我,我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可感到他背影的落寞。

“乖孫子!今天爺爺想去你那看看,呵呵,不知道受不受歡迎啊?”

“當然歡迎了!”晚上爺爺去了我家,具體說是我母親那裏。媽媽熱情地問東問西,把爺爺當成了我的救命恩人。後來我把爺爺拉到我房間裏問話,杜枭臉色不太好,不只是因為杜鳴的事還是生病的緣故。爺爺說杜枭的病現在需要西醫治療。所謂西醫,就是要動手術,需要做骨髓移植手術。如果手術成功,再依靠中醫治療,好好活着不成問題。可問題的關鍵是現在還沒找到檢查合格者能夠匹配。那怎麽辦?只能等。可是在杜枭看來,已經沒有希望了。他用三分之一的生命換這所剩不多的日子,和雲開一起的日子。他欲求不滿也好,看破紅塵也罷。痛苦也好,幸福也罷。時光不等人,多留一秒是一秒。

第二天,我和爺爺走進病房,謝池和杜鳴像是從天上掉下來一樣出現在眼前。杜鳴如春日的陽光般照耀着每個人,但是其餘三個人的沉默還是讓這春日顯得有些料峭。空調吹着冷氣,讓每個人心上都蒙了一層風霜。

“杜若!”謝池看到了我,口中叫出的名字讓我陌生,像是好久都沒被他叫過了,這一聲像是夏日裏憋悶了許久的雷鳴,響徹我內心深處。

“你來啦?”不安的餘波還在心頭蕩漾,害怕叫謝池的名字,盡力掩飾慌張的神色,眼睛也終是不敢看他。

時間可以過去,痛苦可以過去,唯有愛不得過去。原來撫平傷痛的不是時間,是愛。他走近我,緊緊地抱住我,像要把我碎屍萬段,然後吞進他的靈魂裏。他在我的肩頭留下一片濕氣,啞聲說,“我們回家吧。”我心裏的那片漣漪頓時變成洶湧的波濤,拍打着我脆弱的意志。

終于,在看到杜鳴的那一剎那,我條件反射似的推開了謝池。他瘦了,胸膛不似以前那樣結實,竟經不起我這一推,向後退了兩步。他朦胧的淚眼夾着憔悴,癡呆地看着我。我轉過身去撫摸疼痛的心。“杜若!你就跟謝池回去吧。”杜鳴皺着眉拉着我的胳膊,這個動作我貌似也經常做。“你曾經說過,謝池的心裏給一個人留了最特別的位置,那個位置現在就是屬于你的。”我看着杜鳴拉着我的手,淚水在眼眶裏打轉。我何嘗不想回去,可是再也回不去了。謝池已不再是以前和我在一起的謝池,他的心分出一半來給別人,另一半給我。或許以前在一起的時候也不是全心交付的吧,從頭到尾毫無保留的只有自己。

“會回去的。我想在這裏待些日子。”眼下只能用這緩兵之計讓他們先走,實在不忍看到謝池那憔悴的身影。

“那我留下陪你!”謝池,你怎能留下?你不是該和杜鳴花前月下嗎?

“不用了,這裏有好多人陪我,爺爺也在。”我把爺爺搬出來做擋箭牌,這下我連醫生都有了,不用你照顧了。所以,還是識趣點,走吧。

爺爺看出我們在鬧別扭,又看到杜鳴這張新面孔,心裏也明白了七八分,“這就是杜鳴吧?長得真不錯啊!呵呵……”爺爺湊過去和杜鳴套近乎,杜鳴一句一句的認真回應他,偶爾看到杜鳴淺淺一笑。一大一小在角落裏咬耳根子,怎麽看怎麽別扭。謝池趁機把我拉出病房,拉到走廊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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