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是否一步錯,步步錯

喬嶼見他不動,又打了個響指:“怎麽了,不歡迎?”

安寧這才回神:“沒有沒有,請進。”

地板幹淨無塵,周正锃亮的皮鞋剛要踏上去,突然又懸停在半空,然後退回門外。

“拿雙拖鞋給我,這小子潔癖重得很。”

安寧只得彎腰從鞋櫃找了雙看上去比較大的拖鞋,規規矩矩地擺在他面前,然後趁他低頭換鞋之際,悄悄觀察他的樣子。

身材高大,但比韓岩要瘦一些,肌肉線條沒那麽勻實。五官英挺,有一點點混血的味道,嘴唇薄薄兩片,鼻梁挺拔得像小山脊,雙眼始終帶着笑。

挺帥的。

他的意思不是說韓岩不帥。韓岩也很帥,但脾氣不好。面前這人就不同了,有禮貌,又沒有攻擊性,最重要的是還姓喬。

會不會……?

期望越大失望就會越大。安寧沒敢太放肆往下想,打算一點點試探。

“你也住這個小區?”

剛鼓起勇氣問出口,喬嶼的注意力卻被沙發上半睡半醒的韓岩給吸引走了,“喲,韓岩這是怎麽了。”

“啊?”他扭頭,“喔。好像發燒了,剛才有點兒咳嗽,吃完飯就……就這樣了。”

喬嶼熟門熟路地從抽屜裏找出溫度計,又跟安寧一起把韓岩扶到長沙發上躺着,掀開他的毛衣給他量體溫。

“這小子,又沉了。”

小麥色的皮膚,起伏的腹肌,韓岩應該常健身。

安寧別過了眼。

喬嶼一笑:“不好意思了?”

他硬撐:“沒有。”

不過眼睫毛已經垂下去了,簾子一樣蓋着明麗的眸,“你還沒回答我呢。”

“嗯?”喬嶼饒有興致地望着他,态度暧昧,“喔,你問我住哪兒啊。我這人吧,四海為家,雲游五湖。”他沖安寧眨眨左眼,“今天剛好浪跡至此,與施主相逢即是有緣。”

安寧被他逗得撲哧一笑:“什麽呀。”

真不着調。

“韓岩沒跟你提起過我?”

“沒有。”

“嘿你說他這人……我跟他是發小兼死黨,最好的哥們兒,從小在這個院子裏一塊兒長大的。我家就在隔壁樓,擡腳工夫就到,他家本來也不遠,不過後來父母離婚把房子賣了,他是大學畢業以後自己又搬回來的。”

安寧抓住了重點,繼續旁敲側擊:“所以你還住在這個小區?”

“我爸媽還住這兒,我今天就是回來看看,順便看看這貨。”他回頭瞅韓岩,取下溫度計啧了一聲,“38度4,還成,死不了。你怎麽在他家的,專程來照顧他?”

安寧急忙搖頭撇清:“不不,就是……湊巧。”

喬嶼顯然也心大,沒再多問,左右看看就看見了吃完的外賣盒子,完全不見外地說餓了,起身開始翻韓岩家冰箱。

安寧追過去:“你沒吃飯嗎?我幫你做一點吧,他這裏應該有面條。”

喬嶼毫不客氣:“行啊!再加個煎蛋就更好了。”

“可以的。”安寧慶幸自己蛋煎得不錯。

架鍋,開火,加水。

等水開的時候,喬嶼側身倚着料理臺,似笑非笑地守着他做飯,眼珠子粘他身上了。

“你就住他隔壁?”

為免節外生枝,安寧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

“從來沒聽說過啊,剛搬來的?”

“搬來幾個月了。”

“喔,我這兩個月來得少,難怪沒見過你。早知道你在,我早來了。”

他說話直接,眼神更直接,半真半假地開玩笑。安寧招架不住,握着湯勺攪湯鍋,很小聲地自言自語:“原來你話這麽多……”

“你說什麽?”喬嶼從果盆裏挑了個蘋果,笑着遞給他,“聲音這麽小,小姑娘似的蚊子哼哼。可愛是可愛,有點兒費耳朵。”

一聽到耳熟的“蚊子哼哼”四個字,安寧心神一蕩,擡眸望向喬嶼。

如果說距離是巧合,那姓氏呢,曾經說過的話呢,這麽多全是巧合?

不可能,一定是他。

只是……只是嗓音不大像。

電話裏聽來,阿文的嗓音似乎更低沉些。但這作不得準,畢竟人打電話的聲音不會跟平常完全一樣。

“可愛嗎?不覺得。”安寧低頭笑笑,目光內斂,餘波卻仍在看喬嶼,“費耳朵你就不要聽了。”

“那怎麽行,得聽。”喬嶼含笑湊近,将一包方便面送到他眼前,“你要在這兒照顧他一晚上?”

安寧垂眸:“當然不。”

為什麽要照顧大惡人一晚上。

“那我就放心了。”

“放心什麽?”

“你要是真照顧他一晚上,這小子命也太好了,我怕我羨慕得睡不着覺。”喬嶼意有所指。

安寧撕開包裝,把面餅放進水中,手執一雙長筷慢慢攪動,心裏滿滿當當的,全是先将對方認出來的快樂,雙頰挂着淺淺笑意,“生病還命好。”

這種游戲百玩不厭。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仿佛完全把沙發上的人抛諸腦後,直到傳來幾聲壓抑的咳嗽。韓岩從昏昏沉沉的狀态中清醒幾分,眉頭舒展多了,可能是先前喂的退燒藥終于見效。

“醒了?”喬嶼走過去拍拍他,“你說我這運氣,一來就撞上你卧倒,差點兒把你拉醫院去。”

韓岩半晌才看清他的臉,慢慢坐起來:“你怎麽來了。”

他們倆今天沒約。

“幸虧我來了。”喬嶼壓低聲音玩笑道,“今天這趟,不來就真虧大了。”

起初韓岩沒明白他的意思,順着他目光看去,才見到竈前的清秀身影。

安寧不知道從哪找到的舊圍裙,穿在身上有點大,空蕩蕩的,右肩帶子已經滑到肩下,只有左邊還挂着。

“你在幹什麽?”韓岩沙啞地問。

“他在幫我煮面。”喬嶼一屁股坐在他旁邊,把剛才給安寧的那個蘋果送進嘴裏,清脆地咬了一大口,邊嚼邊道,“我媽今天跟老姐妹出門去了,沒人做飯,老爺子又不讓點外賣,把我餓得夠嗆。”又撿起一個遞過去,“你吃麽?”

韓岩擋開他的手,目光直直地看向安寧,“他讓你煮你就煮,你是保姆?”

安寧正好把煮好的面端過來,走到半途,腳步讪讪停住,無措地看向喬嶼。

眼神像在求助。

喬嶼眉一皺,起身就去接碗,“給我吧,小心燙。”

“不用不用。”

“我來吧。”

兩人稍一争搶,碗裏的熱湯蕩出來,嘩一下潑在安寧手上,燙得他輕聲啊了一下。

韓岩霍然起身。

“沒事吧。”喬嶼立馬放下碗,拉過安寧紅紅的手腕查看。

“沒事——”

話音未落,身後一只手粗暴地拽過他小臂,拖着他走到廚房水池,擰開水龍頭沖他的手腕。

喬嶼也過去,叉着腰目光關切,“真沒事兒吧?”

韓岩突然吼:“誰讓你給他煮面的?!”

安寧被吼得一愣,直直站着,眼圈一下就紅了,“對不起……”

喬嶼啪得把龍頭一關,直接又去扳安寧的肩:“你跟我過來坐,別搭理他,他就一傻逼。”

安寧掙脫他的手,擺了擺頭:“不用了,我先走了。”

接着就取下圍裙,拿上吉他迅速下了樓,連再見都沒說。

喬嶼指着韓岩,大罵他祖宗十八代,“老子也走了,省得受你閑氣。”

門砰一聲響。

剛才還高聲嚷嚷熱鬧非凡的一間房,瞬間歸于寂靜。不管是溫柔的、暴戾的、可愛的、友好的,各種情緒和畫面通通消失無影。

只有一灘髒漬留在地板上,看一眼就讓人心生反感。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韓岩一個人坐在沙發,聽見窗外沒有完全收住的雨聲。

只過了片刻就再也坐不住,從鞋櫃裏抽出一把大黑傘直接沖下了樓。

外面天還是陰的,雨已經很小,不過要是從小區走到地鐵站,衣服肯定全濕。

安寧一出樓道就裹緊外套,夾克領子豎着藏起下巴。

陰冷的天氣,濕噠噠的衣服,讓人很不舒服。

剛走了五十米,頭頂的天突然放晴。

他一轉頭,看見喬嶼站在他左側,左手插袋,右手擎着一柄藍傘。

“你不是說你是他鄰居麽?”喬嶼笑得戲谑。

安寧低下頭,委屈的感覺煙消雲散。

“我去看房子。”

“要搬家?”

“嗯。”

“也對,跟他這種人做鄰居确實沒勁。你要是找不着合适的,可以看看我媽他們那棟樓有沒有房,興許我媽還能幫你還還價。”

“那……”安寧背着吉他,手攥緊肩帶,“我留你一個電話行麽?”

“電話?”喬嶼一愣,馬上反應過來,“當然沒問題啊,微信要不要?”

安寧默默點頭,滑開手機,翻轉方向遞了過去,“你掃我吧。”

“喬嶼,喬木的喬,島嶼的嶼。”喬嶼從善如流,“加你了。”

“嗯,”安寧腳在地上蹭了蹭,“我姓安。”

這個提示總歸足夠明顯了吧。

喬嶼卻絲毫不察:“備注了,小安。”

“你——”安寧一噎,抿緊唇頓了頓,低聲嘟哝,“笨死了。”

“嗯?”

“算了,走吧走吧。”

兩人共撐一把傘,肩膀靠得很近,時而聊上兩句,彼此對視着笑笑。

樓道口一個人半隐在黑暗中,握傘的右手緊了緊,轉身上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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