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明天你還會願意抱我嗎
淩晨一點的市區馬路,人跡稀少,車聲罕至。
安寧走在路上,衣着單薄。
出來的太急,他把圍巾落在了喬嶼家的客廳,恐怕沒有機會再回去拿,只有等周末再買一條了。
都說一葉知秋,瘦黃的路燈下整條街都是枯葉,踩在腳下咯吱作響,目之所及皆是深秋。
先前下過雨,地面那一層水還未消散幹淨,隐隐從腳底板往上泛涼。空氣裏灰蒙蒙的,分不清是霧還是霾,冷風夾塵,吹到人嘴唇上漸漸便覺得有些鹹苦,只好低頭疾步前行。
他第三次掏出手機看時間。
剛才在喬嶼的小區,就浪費了許久。小區太大,又是第一次來,出去的時候迷了路,又找不到人問,繞了近一刻鐘才終于在保安疑問的眼神中走出大門。
一點半了。
走了近一公裏,他終于叫到一輛車,就停在路邊等。
等待有時讓人無措,有時讓人彷徨,此時卻讓人懷揣微小的希望。感情方面餓久了,渾似一個饑民,捧着碗乞人施舍一米半粥。
安寧兩手揣兜,手臂夾住身體,站在馬路階沿的雙腳并攏,前腳懸空,低頭望着腳尖,身體跟着微微搖晃。鞋頭沾了水,白色帆布泅濕了一個月牙形狀,不知道襪子濕了沒。
這幾分鐘時間裏,他一直在胡思亂想。
剛才在喬嶼家,喬嶼問他到底是怎麽想的,是真的非阿文不可還是只想找個伴兒。他一時答不出,喬嶼就讓他自己想清楚。有時候寂寞會讓人将荷爾蒙誤解為愛情,為之昏頭,其結果往往慘淡。
他明白喬嶼的意思。
上一段感情結束得突兀,這一段故事又開始得倉促,自己對阿文到底是依賴還是喜歡,決定着阿文是否可以被替代。
如果是依賴,那由喬嶼扮演阿文也沒什麽不行,或許韓岩就是這樣想的。可如果是喜歡……
安寧将下巴藏在外套裏,口袋裏的指尖用力攥着手心,頭低得快要與地面平行。
如果是喜歡,怎麽可以張冠李戴呢。
阿文就是阿文,給自己的感覺是獨一無二的。生氣時很兇,愉快時反而沉默。
盡管他話不多,盡管他們從未見過面,但阿文的存在,阿文的喜怒哀樂,在安寧心裏是活泛的。就像一座經年累月始終郁郁蒼青的山,随時等候傷痕累累的安寧藏進去避險,哪怕雲遮霧繞,你知道他就在那兒,誰也搬不走。
想着想着,安寧眼前模模糊糊的,自己下起了毛毛雨。
他很想阿文,越知道即将見面,越想。
又過了好一會兒,出租車才停到他面前,帶他朝阿文的方向頭也不回地駛去。
—
到酒吧時都過兩點了,可那裏還是一樣熱鬧非凡。節奏強烈的電子樂快把人耳朵炸開,燈光晃得頭暈,舞池裏的人比零點前還要多,幾乎到了胸貼胸背擠背的地步。
“讓一讓。”
“不好意思讓一讓。”
安寧心無旁骛,撥開人潮徑直趕到先前那個吧臺,但韓岩已經不知所蹤,就連那個臉圓圓的酒保也消失不見。
回家了?
t他攔住身邊一個服務生問:“不好意思,請問之前吧臺上那個人呢?”
“一晚上那麽多人,你說的是哪一個?”
他着急地比劃起來:“姓韓,大概這麽高,穿的是西裝,頭發短短的,三十歲左右,他走了麽?”
“姓韓?”對方終于了悟,“喔你說韓哥啊,他都醉成那樣了能走哪去?小宇剛把他弄樓上去了,就那兒——”他往側面一個出口一指,“你從那兒出去,南邊走兩步就有一個酒店,小宇給他開房去了。”
安寧連聲道謝,轉身又往酒吧外跑。
一口氣沒歇徑直趕到酒店,将将在電梯口見到了眼熟的那個酒保和被他扶着的、醉得不省人事的韓岩。
“等等——!”
電梯門合上前一秒,他右手死死卡住門縫,“等等我!”
酒保小宇瞌睡都被他吓醒,雙眼猛地一睜,“你誰啊。”
“我是……”安寧跨進電梯,雙手撐住膝蓋劇烈喘氣,“我是……我是他朋友。”
“誰朋友?”
安寧調整呼吸,指向斜靠在牆面的韓岩,“他。”
“你不是喬哥的朋友嗎,怎麽又回來了?”矮了一頭的酒保撐着醉酒後的韓岩有些吃力,肩膀都被壓塌了一大截,龇牙咧嘴地單手将人抵在牆面,另一手艱難按下電梯按鈕,“韓哥真夠沉的……”
動作間韓岩的腹部被他重重一頂,旋即眉頭緊蹙,做了個要吐的動作。
“卧槽!”酒保一驚,“韓哥你堅持一下,馬上就到房間了,別吐,千萬別吐!”
話音剛落,一雙手卻主動過來接管麻煩的醉鬼,“我來吧。”
安寧從酒保那兒把韓岩接過來,讓他全身重量都倚靠在自己身上,頭趴在自己肩頭。感覺到一道炙熱的、混着酒精氣味的呼吸在頸間流竄,他耳根微微發熱。
“你行嗎?”
“沒問題,你把門卡給我吧,我來照顧他。”他讷讷。
“那成吧,你自己小心點啊,別讓他吐你身上。”
酒保随口囑咐了一句之後,只将人扶出電梯,就把門卡和公文包往安寧手裏一塞,順勢乘電梯下樓。
寂靜的酒店走廊,就剩他們兩個。
安寧将韓岩的左臂搭在自己肩上,右手摟緊他的腰,很小心地、慢慢地往走廊盡頭的房間挪。
韓岩的确很沉,但壓在他身上卻不覺得沉,反而踏實。
兩人頭挨着頭,臉貼着臉。韓岩喝醉了,臉自然是燙的,奇怪的是安寧也雙頰滾燙。聽着耳畔粗重的呼吸,他感覺自己的心都快要燒起來。起初頭不敢動,快走到房間門口的時候到底沒忍住,扭頭想看一眼。結果剛轉過去,鼻尖就碰到了韓岩的鼻尖,唇都差點貼上。
“唔……”韓岩皺眉出聲。
安寧心跳驟停,連忙扭頭假裝什麽都沒發生過。
哆哆嗦嗦地打開門,插卡取電,室內的燈剛一亮就被他唰一下關掉了。
他不想弄醒韓岩。
只希望這一夜長到永無止境。
卧室獨留一盞落地燈,地毯上投出一圈橢圓的光暈,也足夠看清公文包裏的名片上,鉛印的Arvin Han.
公文包收好以後,安寧先是把韓岩弄到床邊,将被子通通卷起來,然後才将人放到床上,脫掉鞋襪,直挺挺地擺在正中央。
不知道為什麽,知道韓岩就是阿文以後,安寧一點兒也不怕他了,就是有點怕他醒。
“你是紙老虎。”他趴在床邊用氣聲講話,食指輕觸韓岩下巴冒頭的胡茬,“紙老虎。”
然後他就這麽看着韓岩。
以前沒機會近距離觀察,現在一看,其實韓岩還真的挺帥的。刀背一樣的鼻梁,雙眼皮,眼眶輪廓很深,嘴唇薄而有型。
就是這裏,親在自己眼睛上的。
他抿緊唇,試探着碰了一下韓岩的嘴唇,溫熱濕潤,跟那晚毫無二致。手指傻傻的,碰到了就沒舍得拿開,還輕輕按了按,感受了一下上唇的軟度。
大概被他弄得不太舒服,韓岩蹙眉動了動,唇張開一條縫,溫熱的氣息從口中散出。
安寧耳根紅透,佯裝無事,又趴得近了點,雙手替他解領帶。
領帶的結有些繁瑣,又被韓岩弄得很歪,解了半天才解開。解開以後他拿到手裏,垂眸卷成一個大圓盤,剛擱到床頭櫃上就倏地一下又散開。
不管了,他又去給韓岩解領扣。
膝蓋都跪酸了。
韓岩西服裏面穿的是暗紋白襯衫,設計簡單,但料子手感很好,領口也極平整挺闊,幹幹淨淨的沒一點污漬。以前潔癖等于龜毛,現在安寧覺得潔癖等于優點。
總之,怎樣看,怎樣順眼。
領口的扣子解到第三顆,韓岩的喉結重重地滾動了兩下。安寧莫名其妙的,喉結也跟着動了動,緊張得什麽似的,怕他醒又想他醒。
這樣穿着衣服睡一晚想必會很不舒服,他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眯着眼睛将韓岩的上衣全脫了,不過下面沒敢動。最後把皮帶抽走時,人已經熱得快要化了。
皮帶也盤成一卷,照樣松手即散。
做完這些他又繼續盯着人發呆,想象着手機裏那些話就是從這兩片唇、這雙手裏變出來的,覺得很神奇又很親切。
沒多久韓岩低咳一聲,安寧這才如夢初醒,慌裏慌張地起身擰了熱毛巾替韓岩擦淨臉跟手,然後拉過酒店的羽絨被,将赤身裸體的韓岩給罩了起來。
終于忙完,已經累得出了一層薄汗。
房間裏有中央空調,溫度并不低。
他把外套脫掉,跟韓岩的西服、襯衫并排挂到一起。濕了的鞋襪也脫掉,光腳穿拖鞋,蹑手蹑腳地在房間裏走來走去,洗臉刷牙上廁所,小老鼠一樣窸窸窣窣。
就那麽一張床,總不能睡地上吧。
思索再三,他最終屈從于內心,掀開被子的一角,悄無聲息地躺在了韓岩旁邊。
暖流頓時席卷全身。
一張兩米大床,韓岩占一米五,他占零點五。
躺了一會兒後他想離韓岩近一點,剛挪動不到半寸,驀地想起在喬嶼家的事,随即下床沖了個澡,重點洗了洗腿和腰。
走出衛生間時,窗外傳來沙沙聲,停了不到三小時的雨居然又下了起來。
安寧披着浴袍赤腳跑到窗簾中間,撩開眼睛那麽寬的縫隙朝外看,一瞬間差點被突如其來的閃電晃瞎了眼。隔着雨水蒙蒙的霧茶色玻璃,窗外電閃雷鳴,屋內卻靜谧溫暖。
他回頭看向熟睡的韓岩,嘴角一彎,用口型通知:“又下雨啦。”
緊接着便合緊窗簾,縮回了暖烘烘的被窩。
光着上半身的韓岩現在不是森林是火山,每個毛孔都在冒熱氣,呼吸重得要命。聽着耳畔的聲響,安寧根本睡不着覺,心跳砰砰還不算,手腳也默默發麻。
好一會兒後他挪近,微仰起頭看着韓岩,皺了皺鼻子,極小聲地吐槽:“你是牛嗎?”
牛才這樣大喘氣。
誰知下一刻韓岩悶哼一聲,猝不及防地摟他入懷。
——安寧完全靜止,雙眼微微瞪大。
醒了?
不對,沒醒,只是可能把他當枕頭或是被子了。
他下巴戳在韓岩鎖骨中間,感覺胸前有一片堅實的肌肉,背後還有一條有力的鐵臂,緊緊抱着他。
韓岩甚至在他頭頂蹭了蹭。
太近了,兩顆心髒在胸腔裏跳,一下一下清晰無比。
安寧像是坐在海上的一艘小船裏,蕩悠着,恍恍惚惚的。
頭頂呼吸仍舊粗重,韓岩将他箍在懷中,過了片刻還翻了個身,直接将人半圈半壓。
泰山壓頂嗎……
安寧幾乎快要窒息,扒拉着找到一條小縫,張着嘴大口呼吸。
兩顆心的其中一顆,差不多快從嗓子眼跳出來了。
韓岩的身體像燒紅的鐵一樣,又熱又堅硬,安寧逃不了,也不想逃,躲在裏面無風也無雨,睡都舍不得睡,一點點平複心跳。
原來喜歡一個人,當抱枕也當得這麽開心,恨不得長在他懷裏。
好一會兒後,安寧逐漸放松下來,臉頰靠在韓岩身上,聲音悶悶的:“明天醒了你還會願意抱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