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我等了你好久了
雖然願意醒着,但這一夜安寧卻睡得很沉。只在清晨時分,迷迷糊糊将醒未醒時,做了個夢。
很荒唐。
他夢見韓岩醒了,把他面對面抱在腿上,箍着他又親又摸。夢裏韓岩的衣服是昨晚那一身,西裝外套都沒脫。因為親得太用力,壓得他直往後倒。他怕掉下去,手忙腳亂地拽住韓岩的領帶,舌尖微麻又不懂喊,要多被動有多被動。
“唔……”
氣若游絲間,他象征性地推了推,其實希望被抱得更緊些。然後兩邊腕子被反剪到身後,韓岩開始單手脫他的衣服。
太快了。
他喘得自己都聽不下去。
正當難舍難分時,一陣手機的震動卻不請自來,打破旖旎的氣氛。
韓岩像沒聽見,該做什麽繼續做什麽。安寧也想無視,但那震動卻一波接着一波,不把人吵醒不罷休,最後簡直像是就在他耳邊震。
“電話……”他掙紮着。
夢裏的韓岩也照樣脾氣差,臉色一沉,拿過手機就要摔。這可把安寧吓得夠嗆,急忙撲上去接,就這麽一哆嗦,醒了。
窗外天光早已大亮。
被韓岩抱了一夜的安寧像是面粉蒸成了面包,臉頰紅撲撲的,身體軟綿綿的。
他把自己蜷成一團蝦米球,聽着床頭櫃上的嗡鳴聲,掙紮兩秒後最終戀戀不舍地從被窩裏爬了出去。
是韓岩的手機。本來以為是鬧鐘,摸過來一看才發現是電話。眼見身旁的人眉頭越皺越緊有要醒的跡象,安寧心裏一慌,倉促間按下了接聽鍵。
“喂韓岩,喂?醒了嗎。”電話那頭是個男人的聲音。
“……”要挂斷已經來不及了。
他貓着腰躲到門後,捧着手機清了清嗓,“你好。”
那頭乍然安靜,可能是看了看撥號是否有誤。
“這不是韓岩的手機?”
“是、是的。”他硬着頭皮,“我是他鄰居,他病了,不方便接電話。你有什麽事?等他醒了我可以幫你轉告。”
這輩子扯謊的次數,就數認識韓岩以後最多。
只聽那邊嘀咕了一句“怎麽好端端的病了”,随後問:“病得不重吧?”
安寧往床的方向看了一眼。上半身脫了個精光的韓岩,背肌如弓,分明身體好得不得了,像頭牛似的。
“不要緊的……”他手指在門板上畫圈。
“那就好。我是他同事,姓王,你跟他說醒了以後給Patrick回個郵件,那邊都等急了。”
聽起來是很嚴肅的事情。他連說好的好的,挂斷電話以後才發覺自己沒穿鞋,腳板心涼涼的,又蹬蹬蹬跑回床邊。
十點半都不能叫早晨了。雨後碧空如洗,即使隔着窗簾也能發覺外面的好天氣。
穿好拖鞋,将韓岩的手機放回原位後,他從外套裏翻出自己的手機。本來是想給韓岩悄悄拍張照,誰知劃開後,意外發現一個未接來電。
居然是父親打來的。
其實安寧跟家裏許久不聯系了。因為曹恒啓的事,他同家裏鬧得很僵,原已做好老死不相往來的打算。父母在那個城市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雖然已經從一線退休,但威權的餘溫仍在,同時也早已習慣了發號施令。同性相戀本就被視為離經叛道,何況安寧還背井離鄉追愛,簡直罪加一等。
他躲到衛生間,關好門,給父親撥回去。
電話剛響兩聲就通了,那邊喂了一聲。
“爸爸。”他坐在馬桶蓋上,兩腿并在一起,像幼時聽訓,“你給我打電話了?我剛才在睡覺,沒有接到。”
那邊卻亂哄哄的,不像在家裏。片刻後安靜些許,他聽見爸爸叫了他一聲:“寧寧,聽不聽得清?”
嗓音很沙啞,比從前又老了許多歲。
“嗯。”安寧就此哽咽。
畢竟是父子,生疏的感覺只消一句便不複存在。他爸爸低聲責備:“這麽晚才起,你睡得倒好。”
接着無來由地嘆了口氣,“你媽媽為了你的事,多少個晚上睡不着覺。”
安寧嘴唇動了動,答不出話來,只垂眸望着自己的膝蓋。很明白是自己做錯了事,因此擡不起頭。
“在上班沒有?”他爸爸問。
問完又有所醒悟,“是爸爸老糊塗了。今天周六,上什麽班,難怪你起得遲。”
從前極少說這樣的話。
安寧直覺有異:“爸爸,是不是有什麽事?”
“能有什麽事。你最近要是有空,抽時間回家一趟,看看你媽和我。”
“怎麽了?”
“讓你回來一趟,還要有什麽原因?”他爸爸故意板起聲音。
安寧越聽越不安,一直追問下去,終于從爸爸嘴裏追出緣由。
秋初開始他媽媽偶爾低燒,起先沒當回事,這周拖無可拖,去醫院檢查發現是肺腺癌,已經淋巴結轉移。老人家心裏什麽都明白,早已是做好了就此歸西的覺悟,只是放不下這一個獨生子而已,這才有了今天這通來電。
挂了電話,安寧坐到腿發麻,再站起來時雙腿打顫,恍惚的感覺直沖前額。
他扶着牆慢慢走出去,走到衣櫃前換衣服,仍舊陣陣發暈。
床上的韓岩仍在熟睡,大概是覺得熱,兩條胳膊都露在被子外面。整理好衣服背好包,安寧将穿過的浴袍重新挂好,然後才回到床邊,替韓岩掖好被角。
等不及你醒了,安寧心想。
走到門口,他把着扶手,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遲滞片刻,複又回去,大着膽子拿走了一樣東西。
睡夢中的韓岩唇上落了一個吻。
鹹的。
—
再度醒來時,韓岩頭痛欲裂,太陽穴像被槍彈轟過。
勉強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酒店房間,窗簾嚴絲合縫地拉緊,空氣中還殘留着宿醉後的酒味。拿過手機一看,已經中午12點。
睡了這麽久……
這地方他不陌生,以往跟那幫狐朋狗友泡吧,喝多了任誰都是往這兒一送,有時是他送別人,有時是別人送他。
昨晚想也不用想,必定是喬嶼找人将他送到這裏來的。起床沖澡穿衣,錢包電腦什麽都在,唯獨少了條領帶,忘記落在什麽地方了。
不多時就恢複五成精力,甚至在退房前回複了幾封工作郵件。
車停在酒吧停車場,上車以後他沒急着走,而是坐在駕駛位給喬嶼發了條消息:“昨晚謝了。”
喬嶼沒回他。
宿醉在第二天才算徹底過去。
周一上班,一到工位就有同事給他送來一杯咖啡,“領帶不錯,病這麽快就好了?”
他擡眸。
“這麽看着我幹什麽,”咖啡塞他手裏,同事手背碰了碰他的額,“退燒了?”
“誰跟你說我病了。”
“你鄰居啊。就周六早上,我幫Patrick催你回郵件,電話是你鄰居接的,說你病了,還說有什麽事可以幫忙轉達,合着根本沒轉達?”
見他半晌不應,同事晃晃手:“病到底好沒好啊,我怎麽感覺你有點兒不在狀态。”
緊接着韓岩聳然起身,開始翻公文包。找到手機,疾步走到電話間,一遍一遍地給喬嶼打電話。
來來回回,電話幾乎響了百來聲。
喬嶼最終接了,劈頭便是一副要鬧翻的架勢:“連打這麽多遍你是不是有病?”
“前天晚上誰送我去酒店的。”
“別來問我。”
“是不是安寧?”
電話裏一秒安靜,喬嶼的起床氣跟窩火一并發作:“我他媽上輩子欠你的?你嫌他麻煩的時候讓我接走,現在反悔了又來惡心我。是不是他你自己心裏沒數?你敢說你們什麽都沒發生?”
真的是他。
韓岩神智驟然清明。
喬嶼罵個沒完,他忍耐許久,沉聲打斷:“罵完了沒有,罵完了告訴我安寧的電話。”
“……操。”好友徹底爆發,“再有下次你他媽永遠別想再見到我,老子躲你躲到下輩子。”
但挂了電話,號碼立刻發來。
韓岩第一時間打過去,結果卻沒人接。他難得急躁,偏偏又不能抽煙,小小一個電話間的地板快要被他踏爛。
叩叩——
有人等不了了,擡手敲門示意他趕緊出來。
他無計可施,只能開門出去,臉黑如鐵氣場滲人。回到工位發現電腦根本沒開,索性不開了,幹脆利落地請完假走人,開上車才發現既不知道安寧住哪兒,也不能直接殺到工作的地方去找人。
工作日的早晨,擁擠的馬路上人人行色匆匆,只有他像是無頭蒼蠅。
無處可去,他停在路邊,下車再次撥號。
從沒有覺得等待這樣煎熬,哪怕只是電話裏的幾聲嘟音。
打到第二遍,終于通了。
他脫口而出:“安寧你現在在哪兒,我們談談。”
電話那頭卻安靜了好幾秒,随之出現一個柔軟的聲音,顯得不太确定,“你是……韓岩?”
謝天謝地,還能聽出是他。
仿佛一只無形的手從深井中将自己挖了出來,韓岩逃出生天,肩膀一松:“是我,給你打電話怎麽不接。”
“手機在口袋裏,沒聽見。”安寧還是那種抱歉的語調,“有什麽事嗎?”
但多了些生疏。
過去的這個周末他們的确沒有聯系過,韓岩還以為他不再需要自己。
這個沉默的空當,忽然出現一道突兀的女聲:“飛往臨江的旅客請注意,飛往臨江的旅客請注意,您乘坐的……”
“你在機場?”韓岩警覺。
話筒被人手忙腳亂地捂住。
這聲音他再熟悉不過,工作電話中來不及按靜音,對方常常選擇捂話筒。
可惜韓岩已經聽見了。
“你要去臨江?”
“不是去,”安寧讷讷糾正,“是回。我要回家一趟。”
韓岩緊張的情緒緩和許多,“什麽時候回來,我們見一面,把話——”
“阿文。”安寧忽然輕聲打斷。
這是第一次,他沒等他把話說完。
韓岩神經微麻,站直身體,“嗯?”
“我沒買回程的機票。”
這是一趟單向飛行,沒有歸期。
“我不回來了。”
好幾秒後韓岩方才消化這兩句話。他回頭看了一眼後備廂,然後下意識擡頭看天,深秋的陽光照樣刺眼。
“出了什麽事?”
“我媽媽身體不太好,很長一段時間離不開人。”安寧愛哭,但說這段話時卻沒哭,“本來想過要告訴你,後來想想還是算了,你幫我的已經夠多了。”
韓岩張了張口,一個音節也發不出來。
“阿文,我運氣真差。”安寧還是沒忍住,有點哽咽,“你說是不是。”
跟初戀交往兩年,發現自己當了兩年的第三者。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走出來,沒想到稀裏糊塗弄錯了人。等到終于明白誰才是對的那一個,親情卻輕而易舉地擊垮愛情。
兩個人從直徑一千米,走到直徑十公裏,好不容易重回一千米,才不過一個晚上,就要遠至一千公裏。
不過也幸好,還有那麽一個晚上,輾轉反側時可供回憶。
相隔一千公裏的感情已經不足以稱之為感情,距離會沖淡所有,誰都明白這個道理。
安寧不傻。與其勉強維持一兩個月,最後除了晚安早安再也沒有任何共同話題,不如就停在這裏,至少還有一個誰也拿不走的晚上,以後再想起來,心裏總是甜的。
這樣就不算太壞。
“廣播又在催了,”他聲音益發低微,幾乎到了快要聽不清的地步,“我真的要走了,阿文。”
韓岩如夢初醒,“你等等我安寧,我有東西要送給你,你等等我。”
安寧輕聲啜泣,然後很勉強地笑了笑:“我等了你好久了,你應該早點告訴我的。”
作者有話說:謝謝大家的收藏和海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