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疼嗎?
“嗚哇——白先生我還以為你不回來了——”
蓬頭鬼率先跳起來,飛撲過來。
然而他還沒撲到,就被五只白團子捷足先登。
五只團子擠擠挨挨,依戀地蹭着他胸口。
白渺懷抱就這麽大,一下全被占完。
可憐的蓬頭鬼直接砸在地上。
“你回來得正好,快來看看這玩意……”
金九日還沒嚷完,就被畢方一肘怼在肚子上。
白渺挨個摸了五個團子的腦袋。
他放下團子,邁步走向衆鬼怪的中心。
所有鬼怪的目光都跟随着他移動。
目光裏什麽情緒都有。
白渺恍若未覺,直徑走到中心放着引路燈的木桌前。
這是他第一次認真打量這個引路燈。
這盞引路燈外形有些像是宮燈,細細的木枝微微凸起,一層淺白的燈紗籠罩。
那柄曾經刺入朔沉心口的燈柄細長,在兩端雕有流暢的獸紋。
看着平平無奇,甚至有些簡陋。
白渺又往引路燈內裏看了一眼,裏面空空蕩蕩。
他問道:“你們在研究什麽?”
青丘一直觀察着白渺的神情,像是确定了什麽,才開口說:“我們在嘗試點亮引路燈。”
白渺:“研究得如何?”
青丘:“剛準備先血祭一個異獸,看看情況。”
“……”
白渺側頭看向青丘,青丘對他露出一個一如往常的微笑。
青丘緩聲繼續說:“等我們走後,那五個孩子就要麻煩白先生了。”
青丘的話像是開了個頭,其他人紛紛也開口。
金九日威脅道:“記得一定要把我金烏一族的威名傳遍人世間,不然我把你的頭發全燒光。”
魍魉鬼眼淚大滴大滴地滾下,哽咽地說:“我還沒開演唱會呢……白先生您以後一定要為我開一場虛拟演唱會……”
蓬頭鬼揪着頭發:“我我我……拜托白先生多向那些人類宣傳愛護動物……”
女魃端端正正地坐着,低聲說:“麻煩白先生多多照看幼兒園裏幼崽們,他們還沒有成長到足夠面對風雨的時候……”
大頭鬼小聲地說:“世界和平……”
“……”
這亂七八糟的“遺志”聽得白渺頭大。
敖主任憂愁地嘆了口氣:“新世界也不知會有什麽新的危險,白先生您一定要保管好您脖子上的血玉,畢竟這瑾瑜玉上浸透了朔沉大人的心頭血,能夠驅散入體的不祥之物,保護好您……”
“你說什麽?”
白渺唰地轉頭,盯着敖主任。
敖主任沒想到白渺這麽大反應:“就……讓您保管好血玉……”
白渺表情怔然。
他唰地提起引路燈,大步走出居委會。
“白先生?”衆鬼怪被他突然的動作搞蒙了,紛紛喊道。
白渺的身影卻已經消失在了居委會大門。
他用力按着電梯按鈕,可電梯卻依舊慢悠悠地往下降。
他煩躁地啧了一聲,扭身走入消防通道,三步并作兩步沖上樓。
頂樓的雙開木門前,白渺“呯呯”敲着門環。
門後毫無反應。
白渺扯出脖頸間的血玉,試探性地往大門上一貼。
“吱呀”一聲,大門緩緩開了一條縫隙,露出漆黑無光的內裏。
他攥緊血玉,提着引路燈拉開大門走進門後的黑暗。
大門緩緩關閉,最後一點光源徹底被阻隔。
周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
白渺拿出手機打開手電筒,也只能勉強照亮前方一小片,四周還是空空蕩蕩的黑。
他舉着手機四處照了照,擡步往裏走去。
在這片絕對的黑暗中穿行,不過片刻,時間和空間的概念都漸漸被模糊。
白渺狐疑地停下腳步。
朔沉門後有這麽深嗎?
之前明明剛進門沒多久就能見到那條橫貫的裂隙,如今卻依舊一片黑暗。
往前一看,一片黑暗。
往後看,也是一片黑暗。
白渺開始疑心自己是不是在黑暗中轉了一個大圈,又回到了原點。
他站在原地片刻,按熄了手機的手電筒。
無聲無息的黑暗瞬間淹沒了他的所有視覺。
靜下心來細細感應,白渺筆直地向着一個方向走去。
不知在黑暗中穿行多久,引路燈一直在提杆上搖搖晃晃。
白渺恍然有種模糊的熟悉感。
仿佛他曾也這麽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穿行過。
只是那個時候,他手裏的燈應該是亮着的。
白渺下意識地瞥了手裏的引路燈一眼。
突然,他的腳步猛地一頓。
一片漆黑之中,引路燈內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點極為淺淡光暈,隔着燈紗隐隐綽綽。
白渺當即扒着引路燈往裏看,只看到燈內淩空亮起了螢火蟲大小的淺淡光暈。
他似有所感,擡起頭往前看。
在黑暗的前方,天火和洪水自巨大的裂隙濤濤而過。
裂隙的前方,盤腿坐着一個熟悉的身影。
察覺到身後的動靜,朔沉只來得及回頭,就被強硬地扯着衣領向兩邊拉開。
只一下,朔沉的衣襟大開,露出右胸幾乎占據了半個胸口的巨大傷疤。
這個傷疤極為猙獰,在心口位置像是被剮了一塊肉般向內凹陷。
白渺舉着引路燈的燈柄一比對。
果然,引路燈的燈柄粗細比這個傷口小多了。
白渺張了張口,卻喉頭發哽,說不出話來。
上次看到他就隐約覺得有些奇怪,但無暇多思。
原來這個傷疤,根本不是引路燈的燈柄造成的。
還是說,傷疤是在舊傷上重新覆蓋?
“疼嗎?”
白渺指間顫抖着,輕輕撫上那個傷疤。
然而在觸碰上的一瞬間,朔沉暗紅的傷疤瞬間被滋滋的灼燒。
白渺受驚收手。
他的手還未抽離,就朔沉按在了自己的右胸上。
平穩的心跳隔着胸口的傷疤,傳到白渺手心。
朔沉仰頭看着他,說:“白渺,我從未将你當做他。”
白渺鼻腔發酸,眼眶發熱。
他咬着牙,說:“……我是我,他是他。”
朔沉微微笑了,淺金色的瞳孔裏一片純淨。
“你說過你會回來,我信你,于是他将你送回這個世間,我等到了你。”
朔沉輕輕摸着白渺露在衣領外的血玉平安扣,摸着這枚浸透了他心頭血的瑾瑜玉。
他輕聲說:“我沒辦法靠近你,你會被我身上的煞氣害死,所以我只能用這個保護你。”
白渺張了張口,嗓音已經徹底嘶啞。
“……疼嗎?”
朔沉張開雙手,将哽咽的白渺環抱進懷裏。
“只要想着你在這個世界的某處生活,我就不覺得疼了。”
白渺抱着引路燈,被朔沉輕輕放在自己家的床上。
熟悉的卧室,即便空置了一段時間,依舊一塵不染。
朔沉輕輕撫摸白渺的頭發,在他額間落下一吻。
“沒事的,睡一覺,一切都将由我們解決。你只需要好好的,繼續在這世間活着。”
說完,朔沉拎起引路燈。
白渺卻抱緊引路燈,朔沉拿不走。
兩人僵持片刻,朔沉還是妥協地放下了提杆。
白渺眼也不眨,注視着朔沉離開的方向。
半晌,他的凝滞的眼珠才微微一動。
他的心為即将到來的命運用力撕扯。
白渺翻身,看着卧室的天花板。
這麽狗屁命運,什麽狗屁預言。
他才不相信。
他不相信真的無解,必須犧牲一方。
他也不相信曾經的自己,曾經的白澤,會任由這種場面發生。
沒有時間了。
否則,白渺絕不會向那個曾經的自己服輸。
白渺撫摸着引路燈上細膩的燈紗,輕聲說:“如果你真的通曉古今,真的料到了如今的局面,就給我這個普通人類一點指引吧。”
他緩緩閉上眼,懷裏抱着引路燈,疲憊地陷入黑沉的夢境。
……
一片漆黑中,唯有搖搖晃晃的燈籠照亮了一方天地。
漆黑的煞氣狂亂飛舞,呼呼作響。
卻只能在他周身化作輕柔的微風,拂動他的衣擺。
不知道走了多久,像是走到了世界的盡頭。
他終于走到了目的地。
他提着燈,對眼前漆黑的龐然大物笑道:“在下白澤,見過閣下。”
龐然大物毫無動靜。
白澤繼續說:“在下此番前來,是為了請求閣下出手相助,挽救此方傾頹的世界。”
“……”
白澤:“若是此方世界崩毀,閣下恐怕也無法存活。”
“……”
得不到回應,白澤幹脆一撩衣袍,席地而坐。
他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與眼前這個龐然大物說話,介紹這個世界的風土人情。
他說着南邊的迷榖葉酸苦得難以入口,說着自己種的帝休葉泡茶極佳,還邀請對方前來品茶。
那盞明亮的燈就放在他身側,暖融融的光映亮了他的身影。
任憑周圍濃厚的煞氣如何呼號,也無法侵入這片光之中。
在這片明亮的光芒中,他的臉白得極近透明。
也不知過了多久,白澤敏銳地察覺到周圍的煞氣似乎減弱了不少。
他擡起頭,發現眼前的龐然大物不知何時露出一雙漆黑的眼睛形狀。
那雙眼睛裏反射着燈籠明亮的光,高高俯視着他。
白澤露出一個微笑:“閣下可願跟在下離開?”
眼睛注視着籠罩在光之中的白渺,生澀沙啞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
“你……走吧……我……不走……”
白澤:“那可不成,在下還未請閣下出來,在下不能走。”
“你……走……煞氣……傷你……”
白澤仰頭注視這團龐然大物片刻。
他幹脆利落地站起身。
龐然大物動了動,輕輕嘆息一聲。
也不知是慶幸他的離開,還是難過于他的離開。
白澤卻沒有如龐然大物預料般提起燈籠離開。
他神情從容,徑直走出燈籠的光暈範圍。
漫天的煞氣猛地一頓,如鯨吞般瘋狂地朝着龐然大物湧去。
白澤周身的煞氣瞬間被抽空。
龐然大物:“你!回去!”
白澤張開手,笑道:“你看,你的煞氣也是可以控制的。”
龐然大物沉默着,湧動着。
最後他嘶啞地回了一句:“天命……不可違……我……不能走……”
“天命也沒有那麽不可違。”
白澤微笑:“在下站在這裏,已經是違背天命。你看,在下也沒暴斃而亡。”
“……”
半晌,龐然大物才開口:“你不會……暴斃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