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什麽天意不可違,還不是……

龐然大物這麽說,白澤只是笑。

龐然大物堅持不離開,白澤比他更堅持。

白澤就這麽在這片環境極為惡劣的黑暗中坐了許久,與龐然大物談天說地,說漫山遍野的桃花,說郁郁蔥蔥的山林。

他始終語調平和,不急不緩,仿佛在此處枯坐着空耗時間,也并無大礙。

在他身前這個龐然大物身形湧動着,變化着,逐漸開始凝縮變小。

最後,這團漆黑緩緩凝成了一個人形。

他身量高大,皮膚蒼白,眉眼長而深邃,一身黑壓壓的廣袖長袍和漆黑長發。

他的雙眼始終凝視着這片光芒和光芒中的人,原本黑沉沉的瞳孔似乎也被那片光所侵染,被染成了與他周身不符的燦爛淺金色。

那兩顆淺金色的眼珠如平靜的湖面,帶着難以忽視的純淨和明亮。

白澤微笑着再次問道:“閣下願意跟我離開了嗎?”

淺金色的燭光輕輕搖曳。

男人垂下眼,低聲說:“我是天地間至純至煞的化身,我不能離開這裏,我會給這個世界帶來災難和苦痛。”

白澤:“那便是願意的意思了?那我們走吧。”

從未見識過外界套路的單純男人一愣:“什麽……”

白澤伸了個懶腰,提起燈籠站起來,笑道:“這個即将傾頹的世界已經足夠糟糕,也不差閣下一點煞氣。”

說完,他直接探手一抓,抓住男人的手腕就往外走。

“放開!”

男人猛地一掙,将手腕從白澤手裏掙脫而出。

白澤回頭看向男人,卻發現他淺金的瞳孔凝視着白澤的手,眼裏一片晦暗。

白澤看了看手上纏繞着漆黑煞氣,了然一笑。

“沒關系,我帶了瑾瑜玉,不怕你的煞氣。”

他将瑾瑜玉擦過手掌,那絲煞氣很快便被玉裏散發的白光驅散。

那塊玉散發出的白光讓男人本能地不喜。

但他什麽也沒說,任由白澤再次拉起他的手,往未知的前方走去。

他在心底默默計算着時間,準時準點地将手腕掙開,讓白澤驅逐入體的煞氣。

他們走走停停,終于走出了這片漆黑的絕境。

絕境之外的世界,是一片荒蕪。

男人原以為這只是因為靠近絕境,沒想到往去數百裏,景色竟是越發荒蕪。

沒有桃花,沒有山林,只有開裂的土地,和腐臭的死屍。

白澤面不改色地說:“因為世界即将崩毀,所以草木凋敝。等我等成功救世,天地間的靈力反哺大地,桃花和山林都會再次出現。”

男人也沒見過什麽桃花和山林,只是這片枯萎的大地,對他而言已經足夠新奇。

即便其他生靈在知道他真身後,都對他避如蛇蠍,但他只要看到始終站在他身邊的白澤,便心情平靜。

白澤也如曾經所說,帶他周游這片即将破碎的世界。

同時按照白澤的指示,為他取來燭龍屍骨,劈開山巒,摘下星辰,裁剪雲彩。

白澤眯起眼,看着天邊的人影帶着巨大的燭龍屍骨朝他而來。

他眉頭突然微微皺起,捂住嘴劇烈地咳嗽起來。

咳到渾身顫抖。

白澤喘着氣,掌心裏是一片刺目的鮮紅。

他一拂手,将手裏的血跡甩去。

男人拖着龍骨落在白澤身前。

白澤對他露出一個毫無異樣的笑容:“辛苦了,這可是最重要的東西。”

他的臉迎着陽光,蒼白得透明。

男人注視着白澤毫無血色的臉。

白澤站得筆直,平和地含笑回視。

男人的目光落在了他負在身後的手:“你……”

白澤溫和地微笑:“沒什麽,就是我們動作需要快點了。”

整個世界的鬼怪們都動了起來。

他們收集切開山巒為木板,将雲彩規整地剪裁下來。

白澤眯着眼笑道:“既然世界要裂開一道巨大的縫隙,降下天火和洪水,我等便造一艘巨輪,載着大家度過這道縫隙。”

将山巒作為龍骨,以燭龍的肋骨和息壤作為船身,以建木作為桅杆,以雲彩為風帆。

其中絕大部分,只能由男人來收集和制作。

巨大的白狐沉默地甩下材料就走。

燈泡大鳥和青羽大鳥鬥着氣,較着勁要比過對方。

東海龍王調度他的蝦兵蟹将們,一點一點将收集的材料搬運到山常谷之中。

男人端坐在山常谷的一角,沉默地削着巨大的建木,對周圍扔下材料就跑的鬼怪們視而不見。

一杯袅袅飄着熱氣的茶湯舉到了他的面前。

男人接過,一口飲下。

然後面不改色地繼續削建木。

一直觀察他表情的白澤挑眉道:“你難道不覺得酸苦?”

男人一頓,眉頭微皺。

他遲疑地問道:“這股味道……是酸苦?”

白澤噗地笑了。

他又塞了一杯茶湯給男人,笑道:“嘗嘗這個吧,這可是我僅剩不多的新鮮帝休葉。當初種帝休樹可不容易,結果現在全死了,可惜可惜……”

男人手一頓,改為小口啜飲。

他們舉全世界之力,建造出一艘足以承載世界命運之力的巨輪。

白澤收集所有願意犧牲自己力量的異獸和鬼怪的血液,調和星辰之力,揮毫在船底一一繪制他們的畫像。

他落筆極為精準,一個個勾勒出這些生靈的形與魂。

日夜不息。

白澤臉色蒼白如紙,畫筆猛地一抖,捂着嘴劇烈咳嗽。

咳完,他揮去手裏的血跡,穩住顫抖的手,擡筆繼續在巨大的船底描繪。

“夠了,別再畫了。”

男人抓住白澤握着畫筆的手。

這個時候,男人才驚覺白澤的手腕已經蒼白瘦削至此。

白澤的眼睫沾上了生理淚水,霧蒙蒙濕漉漉的,帶着難言的脆弱。

他已經無力掙脫男人的手。

他只是溫和地看着男人,含笑道:“我不可以停,沒有時間了。”

男人質問道:“何必做到這個地步?如果你想要活下去,或者你想要其他的家夥活下去,我可以……”

白澤微微搖頭。

“你不明白,這是我們必須做的。我們不是偉大,而是贖罪。”

他的目光悠遠,像是透過了時間和空間,看到了那糾纏迷離的從前和未來。

他輕聲說:“從我順應天意,将精怪圖交給姬軒轅之時,到如今煞氣縱橫、天地崩毀,沒有任何一個生靈是無辜的。”

“我以為我心如止水,萬事萬物皆為虛妄,縱看世事變遷,無喜無悲。但我白澤有血有肉,又豈是枯石草木?”

男人皺眉道:“但是這也不能怪你……”

白澤:“雖說我也不過是個□□,是天地傾塌重組的棋子,但我還是不能接受。”

“浩瀚天地間,沒有任何生靈能夠獨善其身,我白澤自以為超脫天地,其實也不過是其間一顆石子,一個浪頭打下來,就沒了。”

白澤笑了起來:“我随波逐流了這麽久,哪怕不自量力,也想做點想做的事了。比如瘋狂一把,撼動一下天意?”

男人微微發怔。

白澤拍了拍男人的手,微笑示意。

男人下意識地放開了他的手腕。

自願犧牲自己的異獸鬼怪們安靜地圍坐在山常谷裏,沉默地看着自己被描繪上船底。

東海龍王在遣散安置他的蝦兵蟹将們。

白狐九條長尾緊緊環抱五只九尾幼崽。

青羽大鳥沉默地環視着周圍枯萎開裂的大地。

燈泡大鳥昂着腦袋,堅持着他金烏一族的榮耀。

巨大的裂隙自昏黑的天際緩緩撕裂。

天火和洪水咆哮而至,從天而降。

一艘龐大的巨輪被異獸鬼怪托舉而起,頂着天火和洪水,向着天際飛去。

男人終于松了口氣。

幸好白澤撐住了。

等救下這個世界,他就不用背負那麽多,這麽勉強自己了吧。

白澤在暴雨中仰望那艘巨輪升天,笑嘆一聲。

他回頭看向身側沉默的男人,笑道:“前期準備工作都已經完成,如今就差最後一步了。”

男人:“還要做什麽?讓我來。”

白澤眼簾微垂,笑道:“這個世界濁氣煞氣太重,清氣已然難尋。最後一步便是以你我之力牽引,将這個世界僅存的清氣灌注如這盞燈籠,作為巨輪航行的指引。”

“一旦這一步成功,即便無法徹底度過世界崩毀,迎來新世界,但也算是成功救世,撼動改變了天意,這輩子活得夠本了。”

男人莫名焦躁:“……別說這種話。”

白澤笑了:“放心,我沒有那麽容易死。”

白澤和男人相對而坐,同時雙手交握着燈籠的提杆。

白澤的眉眼被燈籠裏微弱的光映亮,莫名多了一絲血色。

他說:“這盞燈如此重要,以後就叫它引路燈吧。”

男人沒說話,只是緊緊盯着燈籠。

無形的氣浪從兩人交握的手轟然四溢。

半晌,微弱的光點自漆黑的大地上飄飄蕩蕩,晃晃悠悠地往他們的方向飄來。

光點越來越多。

像是漫天的螢火,又像是消失已久的璀璨星辰,籠罩着兩人。

“或許在将來,會有機會徹底度過滅世危機,讓整個世界迎來新生。”

白澤突然說。

男人猛然擡頭,瞳孔驟縮。

白澤捂着嘴,大口大口地咳血。

男人手一抖,引路燈從他們的手裏飄蕩而起,在漫天的螢火中向着天際的巨輪飛去。

他飛撲上前,接住倒下的白澤。

大量的血從白澤的七竅湧出,又被雨水沖淡。

男人焦急地捂住這個,卻捂不住另外一個。

白澤頂着雨水,一直注視着那盞帶走了所有螢火的引路燈。

“我成功了……什麽天意不可違,還不是讓我扭轉乾坤……”

男人抖着手:“別說話了……”

白澤目光轉向男人,微笑道:“對不起,我騙了你。但這就是我違抗天意必須付出的代價,我不後悔……”

“你別說話了!”

男人低吼着,聲音仿佛受傷的巨龍,再也受不住他的珍寶。

白澤緩緩擡起手,虛虛撫過男人狂怒焦急的淺金色眼眸。

他淺淺地微笑,輕聲說:“別難過,等我回來……在我回來之前,你要用煞氣守住裂隙……只有這樣,脆弱的世界才不會排斥你,你能繼續在世界上生活……”

“閉嘴!”

男人猛地擡頭,看向天際那盞引領着巨輪航行度過裂隙的燈籠。

他小心翼翼地放下白澤,飛身而起,疾速向着巨輪飛去。

白澤安靜地躺在雨幕中,眼睫疲憊地垂下。

“看明白了嗎?”

天地一片寂靜,唯有瓢潑的大雨。

白澤擡起眼,目光筆直地對上了白渺的視線。

他蒼白的唇笑得肆意:“我做到了,你呢?”

白渺猛地一個激靈。

他在黑暗中唰地翻身坐起。

眼前是熟悉的卧室,窗外一片寂靜。

淩晨三點多。

他翻身而起,拿起手機。

好運來的歌聲轟然炸響。

聞從泉又一次被吓得從床上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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