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在之後的幾天裏,謝意顏看了好幾場的大戲,什麽某宮裏的小貓兒小狗兒死了,在哪個娘娘的身上發現了違制物品,誰家的宮女消失得莫名其妙,誰跟誰好了,誰又跟誰惱了,誰恃寵而驕,誰又受了冷落,表面上都是一片歲月靜好的樣子,可這靜好裏面随時都透出血腥的味道。
搞得謝意顏人都有點慌了,尤其是當大長公主跟他說那丢了的宮女在哪個枯井裏,還興致勃勃要帶他去看的時候,謝意顏人都傻了。
“還是不看了吧。”
他都往後縮了,實在是有點接受不能。
“來都來了,你不看看多虧呀。”大長公主好像要帶他領略什麽風采一樣,見謝意顏真不想去,也就不勉強:“可憐這丫頭一條命,她那主子現在跟害死她的人姐姐妹妹叫得多親呀,九泉下有知鼻子都能被氣歪喽。”
“怎麽不見蘇怡?”大長公主端着茶杯,有點納悶:“我這都來了幾天了,別宮裏的都知道過來請安,她怎麽不來?”
“懷孕了,皇上特許,見了皇上都不用行禮,她會來見你?”皇後正在擺弄香花,一副閑情逸致的樣子。
“懷什麽?懷孕?”大長公主好像聽到了什麽笑話一樣,直接笑倒:“她懷孕?蘇家的女人怎麽一個比一個蠢,她懷孕?它不要命了嗎?自己進宮都沒打聽打聽,這宮裏的女人都多久沒人懷孕了,她敢來這招?!”
謝意顏一臉懵懂,他知道宮裏娘娘懷孕可都是大事,有沒有子嗣往往就決定了這個妃子後半生的命運。
“誰的孩子,這女人蠢是蠢了點,膽子倒是大得很。”
大長公主這麽一問,謝意顏手裏的茶杯都掉了,臉上都不知道要擺什麽表情,一時間傻住。
“你慌什麽?”大長公主撿起了茶杯重新放好,嘆氣:“我這上好的白尖茶,都浪費了。”
大長公主今日雅興,特意洗手烹茶叫謝意顏品鑒一二,謝意顏雖然是個“大小姐”出身,但其實有點糙,謝家能品茶的只有他娘,他也就能跟着做個樣子,那茶到底好不好,喝到他嘴裏都一個味,根本就品不出來。
“姑母,不然我先回去?”你們說點小八卦我聽聽也就算了,這上來這麽大的秘密,關系到皇室子孫血統的事情,他還是別聽了吧。
“怎麽不想聽了?”大長公主語氣懶洋洋地:“若是那蘇怡生下來個兒子,若那兒子再得了寵,你家太子的位置還保得住保不住都兩說呢,你聽聽怎麽了?”
“公主,你吓唬她做什麽。”皇後有些不高興:“便是要廢長立幼,也不是沒做過,太子妃倒是不用擔心這個,我這把骨頭雖然老了,且還算硬,想動我兒子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沒有那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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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長公主點頭:“嗯,那我不吓唬你了。”
接着語氣就變得森寒起來:“後宮敢打這個主意的人已經死絕了,這蘇怡腦子蠢成這樣,你打算怎麽辦?”
謝意顏直覺這事兒可能跟小太子的腿疾有些關系,便欲言又止。
“随她。”皇後依舊沒什麽表情:“左右孩子也生不下來。”
“生是肯定生不下來的,就是不知道她想用這個孩子扳倒誰。”
“她眼下正得寵,想要的自然是皇後的位置。”皇後終于擡眼了,手裏的香花放到茶杯裏,對長公主說:“泡上給我嘗嘗。”
“泡泡。”大長公主應聲泡茶,謝意顏又張嘴想說話,但不敢說,他在皇後面前還是比較慫的。
“想說就說,做什麽一副被人欺負的小媳婦樣,本宮除了罰你跪過,還做過別的嗎?”
謝意顏感覺自己好像看見皇後翻白眼了。
“不是的,只是聽母後這麽一說,我有些擔心母後,萬一中了那人的計。”
“中計?”大長公主又笑起來,這次是笑謝意顏的年幼無知:“你不懂也正常,這朝堂上下都知道我與鳳兒交好,想動她怎麽也得看看我的臉色,太子妃你可知邺京城外有一支皇家禁衛軍?名義上是巡邏皇城的,可實際上那是你皇爺爺留給姑母保命的,那支軍隊是你皇爺爺暗中為我訓練的,只聽我一人的命令,我生時他們護我周全,我若死了,他們為我複仇,誰敢動我鳳兒,我滅他滿門!“
一聽這話,謝意顏心中更是大駭,先是皇家朱衣衛,這會兒還有兵馬,這皇爺爺是做足了準備的,大長公主便是造反也能使得吧?
“更不用說鳳兒父兄為我大夏開疆辟土守衛邊疆之功勞,敢動她?天下人答應,老将軍的舊部也不能答應,遠的不說,如今裴昭她爹爹哥哥,昔日都是老将軍座下,莫說我鳳兒這般千好萬好,她就是個毒婦,也沒人能動得了她!”
“你罵誰毒婦呢?”皇後涼涼地瞥了她一眼:“越發放肆起來,當着小輩的面,連話都不會說了。”
大長公主笑呵呵:“打個比方,不要生氣。我瞧着太子妃沒有鳳兒你說的那麽聰明,我怕她不明白。”
“所以你看,這內宮鬥歸鬥,沒人敢到皇後面前放肆,就是皇上來了,也得客氣三分,他若不是娶了鳳兒為後,這皇帝的位子能輪得到他嗎?”大長公主嘲諷了一句,便不再多說:“喝茶,我這茶這麽好,可不能因為這些人敗了興。”
謝意顏便不再多話,他心中有事,喝完茶就回了自己的房間,呆坐了一會兒,還是坐不住,就又悄悄跑去找大長公主。
等了好一會兒,大長公主才回來,見他過來還打趣:“怎麽,還想喝茶?你是沾光的,下次鳳兒再想喝茶我再叫你吧。”
“姑母,我是有事情想問問姑母。”謝意顏趕緊過來,屏退左右才小聲說道:“有些事情憋在我心裏很久了,可就是沒機會沒處問去,姑母肯定知道,求姑母好歹把能跟我說的告訴我一點,我也安心些。”
“你想問景兒的腿吧。”大長公主擺擺手,讓謝意顏坐遠些:“今天看你就臉色不對,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看來确實是為這事兒的。”
“太子妃,你在宮裏也住了些日子,可有什麽感悟,說來聽聽。”
謝意顏如實回道:“表面看似平靜,其實內裏波濤洶湧,每個人臉上都披着虛僞的假面,喊着姐姐妹妹轉身就能捅刀子。”
“不錯,好歹還看出來點東西,沒枉費我跟鳳兒陪你浪費時間。”大長公主點點頭,又看了謝意顏一眼:“你真想知道?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謝意顏答得自然:“我就是想知道。”
“那你怎麽不問他,反而來問我?”
謝意顏:“這是傷心事,是小、是太子的傷疤,我不能戳他傷疤,但是我想知道來龍去脈,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他可是太子,是有人要害他嗎?”
“就因為是太子,是國儲,所以才會發生這種事情。”大長公主嘆了口氣,按着額角,似乎是極為疲憊,看她的身影,好像一下子蒼老了好多歲。
“你是太子妃,跟你說也無妨。”大長公主叮囑:“但以後不許拿到鳳兒面前去說,要是讓我知道,嘴給你撕了。”
兇狠得要命,謝意顏只知道大長公主不好惹,但對他一直還是和顏悅色的,這是頭一次,謝意顏絲毫不懷疑,她是真的會撕了自己的嘴。
“那是四九的第三天,那年冬天格外冷,未央湖上結了一層厚厚的冰。”大長公主的聲音帶着幾分滄桑:“也是老将軍的五周年,鳳兒帶人去皇覺寺給老将軍上香祈福去了,原本往年景兒也是都去的,就是那年天太冷了,鳳兒怕山上更冷,孩子受不住,就将他留在了宮裏,若早知後面發生的那些事,她定然不會離開景兒半步,也是我來得晚了。”
皇後離宮,暫為主事的便是當時極為受寵的貴妃蘇雨,那蘇貴妃平時就跟皇後有些不對付,但礙于皇後在前朝勢力大,根本就奈何不了,仰仗着皇帝的寵愛生了個兒子還比太子小了大半歲,處處都被壓着一頭。
她想扳倒皇後但是沒那個能力,就把主意打到了太子的身上。
“太子若沒了,論長,便是她的兒子也就是現在的恒王。”大長公主眼裏淬着冰霜:“打的就是一個廢長立幼的主意,可笑皇上竟然默許了。”
“是她動手害了太子?!”
謝意顏立刻就想到,那蘇貴妃據說在太子出世後就被打入冷宮,然後死在了冷宮,二皇子扶母靈柩歸鄉,自此再沒回來過。
“誰知道呢,沒證據了。”大長公主有些惆悵:“她撇得太幹淨了,天時地利人和,一點點證據都沒有,可卻把我景兒給廢了,沒證據又怎樣?我照樣要她的命!”
謝意顏聽着大長公主的話,腦海裏想着當時的畫面,小太子冒着風雪來給父皇請安,因為貴妃一句想賞雪中紅梅,不得不盡孝于殿下,他帶着人去了紅梅開得最好的未央湖畔,卻失腳滑進了湖中。
“可笑呀可笑,未央湖上的冰每年都很厚,宮人在上面嬉戲玩耍都沒有問題,那一年更是冷得厲害,冰自然也更厚,他一個孩子怎麽就掉進去了?”
大長公主眼中帶着恨意:“事後,我去查過太子身邊的人,有個內侍無緣無故就沒了,消失得無影無蹤,我找到他的老家,周遭人都說那家人發了大財,早就跑沒影了。”
“你可知,我唯一的證據是什麽?”大長公主笑着笑着就按住了眼角,謝意顏看見她眼眶紅了:“一條腰帶,那內侍跟蘇雨賤人的宮婢有一腿!鳳兒對孩子心細,又知道宮裏面這些腌臜事,她在景兒身上頗下功夫,就連宮人的衣着款式都着人統一配備,統一繡着名字的暗紋,本是給他們的恩寵,呵呵。”
“那麽深那麽冷的未央湖,外面還下着大雪,我擔心景兒傷寒未愈,他母親又不在宮中,怕下面人不盡心,就想過來看看他。可誰知道,誰知道……”大長公主直接揮手甩掉了桌子上的茶盞:“人都掉下去了,蘇雨那賤人還敢給我耽誤,若非是我前去,她是要讓我景兒葬身在湖底!”
“孩子被救上來的時候,一張臉鐵青,都不喘氣了,我以為、我以為他就死了,他要是死了,豈不是連鳳兒的命也一并給拿走了嗎?”
“你猜我做了什麽?”謝意顏看着大長公主露出一個陰煞的笑容:“我抽了侍衛的劍,架在了皇帝的脖子上,我告訴他,若是景兒死了,他也別想活,不是都說我要謀逆造反嗎?想了那麽多年,我就造了又如何?”
“他忌憚我,哈哈,他忌憚我天生的好命,忌憚我要兵有兵,要人有人。”大長公主笑着,眼淚卻不停地往下流:“我要兵有兵要人有人,卻護不住她的景兒,真是可笑至極。”
“命是撿回來了,可未央湖裏的水太冷,又耽擱了時間,凍傷了那孩子的筋脈跟心肺,他從此再不能站起來,心肺受損之後身體也越發不好,時常咳嗽,陰天下雨就腿疼。”大長公主緩了一會兒:“那之後就落下了毛病,一直将養了這些年都沒有好。”
“至于蘇雨那賤人,我再跋扈也不能憑一條腰帶就殺她全家,所以就送了她一條腰帶,他那兒子也讓我廢了,我景兒就是不要那皇位也輪不到他!”
謝意顏覺得自己好像懂了什麽,又好像不懂,他性子直,想什麽就說什麽:“姑母既然有兵有人,為何當初沒有取而代之呢?”
他是真不懂,大長公主跟皇後感情好,長眼睛的都能看出來,如果大長公主取而代之,那小景也許就不會遭此劫難,被這後宮陰謀奸計所害,不會受這個苦,會長成一個玉樹蘭芝的俊俏小夥子,臉上的笑也會更陽光。
“取而代之?”大長公主看了他一眼,有些無奈:“你是真敢說,我現在懂景兒為什麽把你送進宮裏來了。”
“這話大逆不道怎麽能說?你就是想,想想就行了,哪有說出來的?”
“姑母面前自然敢說。”
“行吧。”大長公主招招手讓謝意顏過去:“這話我連鳳兒都沒說過,你問了,我便告訴你。”
“想必你也聽過朝中那些謠言,說什麽父皇要廢掉當時的太子立我這個皇長女,其實沒有,父皇并沒有這個打算,他老人家屬意的皇位繼承人是小孫子,三歲看老,景兒小時候便能看出是個不俗的孩子,日後定然能頂起大夏的天下。”大長公主平鋪直敘說着過往:“自然不會動景兒的父親,我确實得寵,但父皇并沒有要将那個位置給我的打算,而且我也沒那個志向,只是後來謠言傳出來了,父皇寵我太甚想挽回都來不及,知道他若仙逝我必然遭殃,所以才給我準備了一些人手兵馬。”
“足以讓人忌憚,待到景兒成年,我可助他登大位,那時我便功成身退。”大長公主的手指在杯沿慢慢劃過:“你問我為何不取而代之,我若這樣做了便是違逆父皇,是不孝。”
“還有,我不能不管鳳兒,我若那樣做了,置鳳兒于何地?又置太子于何地?他本是名正言順的太子,忽然我來了個篡位,中間繞這麽一下,平白往他們娘倆身上抹黑,想着便是忍耐上個幾年,待景兒大些,能撐得起這個天下,我就助他登基稱帝。”
“可誰料到,中間竟然出了這麽大個意外。”大長公主捏緊了杯子:“是我沒護好他們母子。”
“太子妃記住了,人心叵測,明箭易擋暗箭難防,行了,你回去吧,我累了。”
謝意顏看着一臉疲憊的大長公主,放緩了語氣:“姑母,不怪你,也不怪母後,殿下的腿能治好的,一定能!”
“你個小丫頭,怪不得景兒護着,行了,你才幾歲還想着安慰我,我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哪裏還用你安慰。”大長公主告誡他:“只一點,不許在鳳兒面前提。”
“不然我撕了你的嘴!”
謝意顏立馬捂嘴:“死都不提!”
大長公主滿意地點頭:“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