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李晟景約下棋的不是別人,正是陶城望族周家的一位長者,這老人家就愛下棋,已經到了癡迷的地步,謝意顏查探出來以後,尋了個機會,偶爾間在茶館裏跟老人家過了一局,一局殘棋,然後他假借有事就先走了。

特意留了地址,等着老人自己找上門來。

吊足了胃口,就是為了打探點內幕消息。

老人姓名周名華,是周家一個偏房,輩分長一點但說不上什麽話,就是個閑散人而已,李晟景套話方面可是一流的,一盤殘棋都沒有下完,就已經混成了忘年交。

“我是外鄉過路人,到了咱這陶城也實在是羨慕得很,民風淳樸不說,瞧着也富庶得很,安居樂業的好地方呀。”

李晟景手裏的棋子輕飄飄按下,堵死了周平的路,果然就見周華擰緊眉頭,正在思考下一步棋應該往哪兒走。

“可見咱這當地的父母官真是不簡單,陶城能有今日,可少不了這些大人們殚精力竭。”李晟景慢悠悠抛下另外一句話:“想必咱這大人也很受百姓愛戴吧。”

果然這話一出,周華就不屑道:“跟他有什麽關系,不過就是個外來的小子,要不是給他臉,他能有今天。”

“此話何意呀?我怎麽沒聽明白?”李晟景瞅了一眼棋盤,故意低聲提醒:“您老當真要放這裏?那我可就……”

“等等,等等,容我再想想。”

“慢慢想,不着急。”李晟景端着一杯茶,慢條斯理:“外來的?我是撫州人,我們撫州的縣守可是推舉出來的,是宗族裏選的,怎麽外人還能當選嗎?還是說,地方不一樣,規矩也不一樣。”

“差不多也是這規矩,就是我們陶城這兒吧,情況有點複雜。”周華認真看着棋盤,一邊思考往哪兒下棋,一邊跟李晟景說道:“我本家周家,除了我們家之外,陶城還有個孫家,這兩家百年前其實是一家,但是呢,出了個逆子,自己改了娘的姓名出去姓孫了,這不就是打我們周家人的臉嗎?”

周華有些憤憤:“這兩家就這麽對上了,成天不是你跟我鬧,就是我跟你吵,怎麽都談不攏,一直這麽多年了,咱這縣守都不安生,如果是周家提出來的人,那孫家一定不樂意,就各種找麻煩,反之亦然。”

“後來呢?”李晟景見他實在想不出來下一步棋應該怎麽下,終還是給提了個醒,他又不是來下棋的,打探消息才最主要。

“後來,鄭功那小子就來了。”周華說起這個就來氣:“也不知道這鄭功到底使了什麽迷魂湯,竟然讓兩家的主事都以為他是自己人,替對方說話那是也是為了自己,就跟下迷魂湯一樣,結果這縣守的位子就讓他給坐了。”

“竟是如此,看來這縣守還是個能人呀。”李晟景感嘆了一句,适可而止并沒有再繼續問下去,棋子落下,開始閑話。

“我聽說咱這陶城陶餅做得最好,您老有沒有給推薦的?我想臨走前買些帶着路上吃。”

“說起這個就更氣人。”周華捏着棋子,放到一邊,也不下棋了,自己灌了一口茶:“我吃了這麽多年的陶餅,就吃中了小柳家的,小柳那娘子是個手巧的,她做的陶餅味道絕得很。”

“那您可得給我推薦推薦才行。”

李晟景一聽這個名字就猜到了點什麽,引着他往下說:“那店鋪何在?聽您說得這麽好,是不是還得排隊才能買到?”

“排什麽隊呀,家破人亡了。”

“什麽?”李晟景表情驚訝:“怎麽就……出什麽事情了嗎?做陶餅的怎麽會家破人亡,難道是得罪了什麽人?”

“作孽!”周華嘆了口氣:“先前不是跟你說,小柳子的娘子嗎?那媳婦兒長得俊俏,一雙手又巧得很,是咱們陶城出了名的美人,可問題也出在這兒,讓人惦記上了。”

後面的故事就跟李晟景之前推測的差不多,柳家的鋪子讓人給設計了,柳寧的爹被引進賭坊,輸了個傾家蕩産,還賣了她娘,好好的一家子,就這麽讓人給折騰散了。

“那這柳掌櫃的呢?”李晟景問。

“讓人給打死了。”周華嘆了口氣:“小柳的丫頭丢了,他疑心是讓鄭功給擄走拿去要挾柳家娘子的,就上門去找,結果就讓人給活活打死了,街坊幾個湊了點錢,趁着夜裏無人就悄悄把他給埋了,原本是好好的一個人,就這麽給毀了。”

“打死了?”李晟景手裏的茶放了下來:“您說是鄭大人給打死的?難道那柳家娘子也是他讓人擄走的?他是幕後之人?”

“哼,不是他還能有誰?”周華很是不屑:“小柳的媳婦兒長得好看,姓鄭的不是東西,早就惦記上了,可惜人家一家人幸福美滿的,他哪裏能得手?也不知道是哪個不要臉的出的馊主意,孫家跟周家那邊一合計,就整了這麽一出,小柳欠了高利貸,還不上,又被他們帶去了賭場,自此就堕·落了,那媳婦兒,他怎麽可能還護得住?命呀,人家家破人亡,姓鄭的過兩天就打算辦喜事,他也不怕天打雷劈!”

“要辦喜事?”李晟景又問:“那豈不是很熱鬧?我們外鄉人也能去讨杯喜酒喝嗎?”

“你喝他的喜酒幹什麽?”周華小聲警告:“你們是外鄉人,住兩天就趕緊走吧,我瞧着公子你也是個富貴人,在陶城就是雁過都得拔毛的,你當心賠個底兒掉!”

“這話是怎麽個意思?難道賭場的事情鄭大人也有參與?”

“不然呢?”周華嘆氣:“雖是本家,但,這話我也就跟你說了,陶城現在賭場能做的這麽大,有鄭功在裏面出力,周家本來是有兩個賭場,但都沒這麽大,也沒這麽過分,明面上還是能過得去的,不會放黑錢,也絕對不會幹這種事情。你再看看現在?良心都讓狗吃了,都是被鄭功一點點喂出來的。”

“這麽說來,那這位鄭大人确實不一般呀。”李晟景慢慢往外抛:“按您所說,這兩家不合他都能拉到一塊兒來,還膽子這麽大,枉顧朝廷的法紀,什麽事情都能做得出來,那可真是……讓人不寒而栗。”

“公子你一看就沒怎麽見過外面的世面。”周華搖頭:“就是看錢而已,鄭功沒別的本事,他就是把兩家的生意摻和到一塊兒去了,本來嘛,兩家彼此不對付,自然是不可能合作的,讓他這麽一撺掇,生意上就攪和到了一塊兒,孫家開着錢莊放着高利貸,周家那邊開着賭場,有他在中間搭橋,這一旦牽扯上利益的關系,就沒那麽容易再拆分,就是想翻臉都翻不了,他就是拿着一層的利益關系穩住的這兩個人,也坐穩了他的位置。”

“我聽說,還打算要往上升呢。”周華嘆氣:“陶城的天都快讓他們折騰塌了,也不知道還要禍害多少無辜的百姓,你看看這大街上的,都是他們斂財的工具,他們三個人一起斂走了陶城大部分的錢財,百姓的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就是緊巴巴地過日子,還有些人因為賭博上了瘾,要把家裏吃飯的錢都拿去賭,像小柳那樣賣媳婦兒的,也不在少數。”

“還說什麽瞧着富庶得很,還安居樂業,這就是個人間煉獄!”

周華是越說越氣,氣到都不想下棋了,反正他也想不出來應該下到什麽地方,纏着李晟景非要跟他解釋解釋講講這一盤棋,李晟景就又好脾氣地給他講解了一番,等說完的時候,天色也暗了下來,周華依依不舍地走了,還說要約李晟景下次接着下。

等周華走了以後,謝意顏才從屋頂上跳下來。

他本來是自己在房間裏看圖冊的,小景要跟人下棋,他自然是知道又從正經事要談,不然,跟他下棋不好嗎?還要找別人下?小景才沒有那種閑情逸致,自己在屋裏翻了一會兒,越翻越覺得心浮氣躁,幹脆就扔了圖冊自己溜到屋頂上,想聽聽他們到底在談什麽。

“他說的這些小景你大部分都已經想到了,我現在就是不明白一點,這個鄭功到底有多大的本事?他是怎麽做到的?”謝意顏下來,見李晟景要起,就想去扶,李晟景擡手制止了他的動作:“我自己來。”

“你方才也聽見了,依周華所言,鄭功在坐上這個位置之後,才将這兩家聯合在一起的,因為利益驅使,兩家不得不妥協,畢竟是掙錢的東西,誰都不會跟錢過不去。”李晟景回他:“了不起就是他前期花言巧語了一些,把那兩個人給哄騙住了而已。”

“子安,你也聽了這麽多,接下來打算怎麽做你可有想法?”

“我?”謝意顏不懂:“我什麽想法?那就給赤舞寫信,讓她帶着太子的人馬直接過來,咱就辦他們呗,還能怎麽樣?”

“莫急,是要辦,但不是等他們來辦,是我們自己辦。”

“我們?就我們幾個人?怎麽弄?”謝意顏皺眉,不是很放心:“咱還是別托大了,強龍不壓地頭蛇,就是直接搬出來太子微服的身份我都擔心人家不買賬,就這地方,說打死人就打死人了,萬一真惹出來點什麽麻煩,我帶你跑肯定是沒問題的,就是稍微顯得有點狼狽。”

“誰說要打了。”李晟景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等着謝意顏跟上,才歪到謝意顏的身上,謝意顏直接接住他:“累了吧?我扶着你。”

“不跟他們打,瓦解他們,本來就不怎麽和睦的關系,就是利益瓜葛而已,咱來都來了,給他攪和散。”李晟景眼裏淬着冷意:“讓他們狗咬狗窩裏鬥,最後再一舉殲滅。”

李晟景:“就以陶城為例,這縣守的選任方法也得改改了,世家之族若再得官府之力就能在當地為所欲為,甚至胡作非為的話,那百姓還有日子過嗎?”

小太子這一番話,真的是有點威風,謝意顏看着他,心裏的感覺是與有榮焉的,這是他喜歡的人,這個人他心懷天下,他的身上好像帶着光芒,他站在這裏,就能照亮一片,驅散黑暗勢力,給百姓帶來希望,也給大夏帶來希望,大夏有他這樣的儲君,是國之幸,是萬民之幸,而這個人,現在在他懷裏,更是他之幸!

被幸運之光籠罩的謝意顏,有點忍不住,湊過去就咬住了李晟景的嘴唇,捏着人的手腕就把人往自己懷裏按,他不僅想要幸,還想要更多的幸,就是不知道該怎麽辦,萬一魯莽了,小景會不會惱?好煩呀,第一次到底要怎麽樣才能開始?

言情話本裏面只有前面講感情的鋪墊,新買的圖冊上來就是辦正事的,怎麽就沒有一個中間銜接的步驟?到底應該怎麽從上一步直接跨到第二步的?為什麽就沒有人能好好展開來說說?煩人!

懵懂的少年人不知道,這中間差的其實就是一個契機而已,屬于他的那個契機很快就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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