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恩師停靈七日,掌門師尊吩咐明日起靈回玄清閣。
這天傍晚妙琰替師父焚燒過紙錢後,跪坐在靈堂打算再陪師父一夜。
其餘師兄們倒也沒再勸,行禮後告退回房休息去了。
傍晚時,賀黑臉兒慢條斯理走進靈堂,輕輕取下師父的靈位,妙琰立刻阻止:“掌門師尊,為何擾我恩師安寧?”
賀黑臉兒翻個白眼,冷冰冰地說:“喂不熟的小白眼狼,你師父的心思你能有我明白,捧上靈位跟我走!”
見他無意冒犯師父,妙琰這才乖乖地跟上。
賀黑臉兒在前面帶路,他依舊是寬袍廣袖的道袍,頭發散落在背上,随風擺動,自然随性。
妙琰小心翼翼地捧着師父的靈位跟着,恐怕一不小心摔了恩師。
前面的路是通往董家鎮的,記憶中,師父領自己走遍了周圍,從來就沒去過董家鎮。
周圍村鎮,沿河而居。
祭祀的陋習自古就有,豬馬牛羊,甚至是童男童女,害了一方百姓,那些所謂的執法者卻樂在其中。
出董家鎮,也有個沿河小渡口。
賀黑臉兒負手立在渡口上,月光如水,為他的背影渡上一層奶白色的光暈。
深秋的風攪得河水奔湧不息,賀黑臉兒的聲音,借着水音,倒也動聽了許多。
他微微嘆氣說:“揚清師兄,這是你女兒遇難的地方,這些年你恨毒了小妍的父親和他的同鄉,卻還是一片道心,想祛除妖邪,使兩岸女兒再也不用承受生祭之苦。”
“師兄高義,玄清閣上下定奉師兄的遺志,以斬妖除魔為己任,入世則救渡世人,出世則一心修道。”
師父還有過一個女兒?妙琰還是頭一回聽說。
賀黑臉兒伸手攙扶她站到渡口上,揉揉她的頭,用哄小孩子的語氣說:“師叔不如你師父體貼,你哪裏覺得委屈自管和我說,心裏就把我當成家裏的長兄即可,不必拘着俗禮,我見不得你委屈的樣子。”
這幾句話說得親切,月色下賀黑臉略微歪着頭看向他,長發偏落右肩,目光溫柔。
妙琰感受到了他的善意,雙膝跪倒拜道:“弟子謝掌門師叔救命之恩!”
賀黑兒臉伸手去拉,溫柔地說:“自家人,謝什麽?”
妙琰不起,繼續拜道:“謝掌門師叔替恩師報仇!”
賀黑臉兒哭笑不得道:“你師父是我師兄,我上山時年紀小,師兄疼我如子,這仇自然是我去報。”
話越說越親近,妙琰把師父的牌位放在渡口上,讓她再看看女兒去世的地方,自己往前跪爬了兩步,抱着賀黑臉兒的腿哭着叫了一聲:“小師叔!”
賀黑臉兒由着她把自己的道袍都哭濕了,見她實在沒有停下的意思,只能蹲下身子勸:“鼻子哭紅了,就不好看了,你師父可是看着呢,別讓她以為我欺負了你好不好?”
這幾日妙琰又驚又吓,又傷又病,自然是容易掉眼淚。
賀黑臉兒見妙琰這眼淚來勢洶洶,流量不減,只能委屈地說:“深更半夜荒郊野外,你說你哭成這樣,就不怕人家把我抓去衙門嚴刑逼供?”
“那時候我可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妙琰吓得趕緊止住哭聲,随意地抹了兩把眼淚嘟囔道:“若是你被抓走,世上我就再沒親人了。”
賀黑臉兒攙扶妙琰站起來,把自己外面寬大的道袍解開,裹在妙琰身上,溫柔地說:“好了,帶你師父在鎮裏走一圈兒,咱們再不來這兒了。”
“你師父當年出嫁到這裏,也以為能相夫教子,幸福一生。”
“誰知回閣為我師父賀壽再回,女兒竟然被丈夫送去祭河,外室已經養出個白胖的小子。”
抱着師父靈位的妙琰感慨句:“十個男人九個渣,還有一個特別渣。”
賀黑臉兒郁悶地說:“就憑你這丫頭幾句話,你就比尋常男人都要壞百倍。”
妙琰立刻還口:“怪不得你老大不小的娶不上妻,定是護短之過。”
賀黑臉兒開始後悔方才承諾她不必拘着俗禮了,這小丫頭不哭的時候伶牙俐齒的,着實讓人讨厭。
憐她剛失去了生命中重要的依靠,賀黑臉兒已經耐着性子忍她七八天了。
這會兒也順着她的話怼道:“世間女子皆呱噪,你這癡兒哪知獨處的妙處,我再忍你一年,待你師父孝過了我就把你嫁出去,就又能過清淨的日子喽!”
想想刑期不過就一年,賀黑臉兒邁着幸福的大步超前走去。
妙琰捧着師父的靈位,盤算着自己的家當。
眼見這小師叔也不見得就是什麽好鳥,她得能養活自己才行。
一想到生存,妙琰賠着點兒笑問:“小師叔,我們門下弟子以什麽為生啊?”
賀黑臉兒頭也不回道:“只要是正當手段掙錢,門裏不幹涉。”
“有給人看風水的,有行醫治病的,也有開镖局的,畢竟我們玄清閣的武功,也是聞名天下的。”
妙琰繼續追問:“咱們門下女弟子一般以何為生?”
賀黑臉繼續回:“女孩兒大了,一般也是嫁入江湖人家,也有的沒遇上合适的夫婿,給貴婦貴女做貼身護衛,或是行醫算卦驅鬼辟邪為生。”
忽然想到哪裏不對,賀黑臉兒諷刺道:“不過你這本事稀松,琢磨這些耽誤保命,好好跟我學本事才是正經!”
“你放心,吃喝拉撒,胭脂水粉,外加一份嫁妝,都包在我身上。”
要不是這貨對自己有恩,妙琰真想一腳把他踹河裏。
氣完妙琰,賀黑臉兒的步伐越發六親不認起來,看得妙琰咬牙切齒。
親娘和後娘差距尚且明顯,這親師父和後遇到的師叔,怎麽可能一樣?
你有本事我就和你學,學會了本事就再見了您嘞!
妙琰氣鼓鼓跟着賀黑臉兒轉悠了一圈董家鎮,灌了一肚子冷風,饑腸辘辘。
大多數買賣人家已經歇了,前面有個酒樓還亮着燈。
賀黑臉兒把靈位裹好自己帶在身上,牽着妙琰的袖子,把她拉進酒樓。
要了點兒酒菜去去寒氣,見妙琰不動,又喚小二過來點個甜湯,要了些雞油紅豆蛋卷兒。
知道最後面的菜是特意給自己叫的,妙琰也就不客氣地夾起卷子吃起來。
賀黑臉兒喝酒的神情倒是帶了幾分玩世不恭的樣子,妙琰想到吃人家的嘴短,自己畢竟是晚輩,見他酒盡了趕緊替他滿上。
賀黑臉眯眼笑了一下,指着另一個酒杯問:“能飲一杯不,喝點兒去去濕寒。”
妙琰拿過酒壺就倒,一口喝幹了,賀黑臉驚道:“小瞧你了,看來有點子酒量。”
随機又正色道:“咱們修道雖不限制飲酒,可不許貪杯,倘若本座知道你在外酗酒鬧事,可是要拿你回來懲罰的。”
妙琰把酒杯往桌上一頓,鼻子哼道:“讓不讓人好好吃飯了?整天板着一張黑臉說教,我師父幾時像你那樣?”
賀黑臉兒被搶白了也不惱,筷子輕輕碰了下盤子,喃喃道:“你剛失了師父,又經了生死,我不和熊孩子一般見識!”
妙琰也氣兒不順,随口回道:“明兒個你索性貼上白胡子,把頭發也染白了算了,說得好像你七老八十了似的。”
“你安心,我記得你的好,一定會好好孝順你的,給你養老送終,行了吧!”
賀黑臉兒索性把筷子放下,揚着下巴刻薄道:“我七老八十那天,你也滿臉褶子,讓人不想多看一眼,憑咱倆現在這身子骨來看,到時候誰伺候誰還不一定呢!”
“還真以為自己能長生不老,也不看看你那點兒道行夠不夠!”
隔壁桌一個醉眼朦胧的闊少,懷裏摟着個青樓女子,看着他們這桌吵嘴,逗懷裏的女子說:“快看稀罕,倆小道士打情罵俏,可惜了都是生的極好,竟然是斷袖。”
那青樓女子浮浪大笑,在闊少臉上親了一口,貼在他耳邊嬌滴滴地說:“自然是爺懂得女人的好,臭男人身上,無非是白白浪費好東西罷了。”
賀黑臉一聽這話,羞得是滿面通紅。
小聲催促:“快走吧,大晚上哪有幾個正經人出來喝酒。”
妙琰還沒吃飽呢,他們說他們的,自己吃自己的。
賀黑臉已經算了飯錢,見妙琰還在一口一口地喝甜湯,催促道:“傻孩子,快走吧,回家師叔安頓人給你做好的吃。”
妙琰見賀黑臉被那青樓女子盯得渾身不自在,一臉無辜地問:“無非是被人看兩眼,這一桌好菜豈能辜負?”
那闊少和青樓女子繼續小聲調笑,越說越下流。
賀黑臉兒耳目清明,臊得是面紅耳赤,坐立不安。
妙琰可算是看到賀黑臉兒的窘态了,假裝什麽都聽不到,一句也聽不懂的模樣,興致勃勃地喝湯吃蛋卷兒。
賀黑臉兒開始自責,大晚上的怎麽領妙琰來這種地方,孩子小聽不懂,可做長輩的哪能如此的不自重?
賀黑臉兒如坐針氈,越發覺得愧對妙琰。
妙琰心裏樂開了花兒,瞬間領悟了折騰這黑臉師叔的方法。
他以後若是敢仗着掌門的身份欺負自己,自己就欺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