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話已出口,賀揚澈不好意思公然把妙琰拽回去。
他孤單地牽着馬車往裏走,突然察覺到頭頂有人。
賀揚澈警覺地問:“什麽人?”
梅樹樹幹一動,積雪簌簌落下。
湧師兄穩穩當當飄落在賀揚澈面前,躬身失禮:“恭迎掌門師弟回山!”
賀揚澈同時行禮:“湧師兄這麽晚來山門賞梅,實在好雅興。”
賀揚澈的心,現在就跟門口那些雪球一樣涼。
憑湧師兄的修為和目力,剛才的事兒肯定是看得一清二楚。
湧師兄同情地拍拍賀揚澈肩膀說:“別難過,看我的!”
湧師兄背着手站在山門臺階上咳嗽一聲,衆弟子立刻排成兩排站好。
湧師兄黑着臉罵道:“玩玩玩,就知道玩,什麽時辰了不知道回房睡覺?”
“朝廷法度女子十五許嫁,在山下,你們這個年齡的都是孩子爹娘了,還有心情玩?要不要臉?”
衆弟子大氣都不敢出,只能一起認錯,魚貫走進山門。
妙琰失望地跟着衆弟子灰溜溜進山門,走到自家院門口,見幾名弟子正往院裏搬東西。
小師叔站在卧房門口,抱着胳膊板着一張臭臉,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妙琰心說好好的又生氣了,一天陰晴不定,喜怒無常。
人家既然擺出生人勿近的模樣,自己就別湊上前去讨沒趣了。
妙琰在院裏行了個弟子禮,開門回屋,準備睡覺。
賀揚澈已經從妙琰的臉上看出不高興三個字了。
等那幾個弟子搬完東西,夜宵也已經送來。
賀揚澈接過食盒,關上院門,這才敲妙琰房門:“陪我喝一杯!”
妙琰不大情願走出來,替小師叔斟了酒才告坐。
賀揚澈忽然不知道想和她說些什麽,指着酒說:“這是進貢的果子酒,宮裏的娘娘都喜歡喝。”
妙琰倒也恭敬,到了謝輕輕抿一小口。
賀揚澈很生氣,又想不通到底氣什麽。
這丫頭禮數周全,你挑不出毛病來,可就是讓他越看越生氣。
凍了個透心涼,又吃了些酒,冷熱不均,賀揚澈越發覺得鬧心。
見妙琰不說話,賀揚澈把筷子拍桌子上,提高了音調問:“你是不是希望我永遠都別回來?”
妙琰趕緊站起:“弟子不敢!”
賀揚澈繼續追問:“可是誰又和你編排我什麽了我對你如何,你心裏不清楚嗎”
妙琰小心翼翼地回:“掌門師叔對弟子很好,如兄如父。”
涼透的身子喝熱酒,賀揚澈只覺得胃裏似火燒,心煩意亂,額頭的筋似乎都在蹦。
那丫頭一臉恭恭敬敬,眼神裏隐藏着不高興,怎麽看都像是在和自己賭氣。
辛辛苦苦趕路回來竟是為了怄氣?
賀揚澈不耐煩地揮手說:“我不舒服,想早些睡,你去歇着吧,明早也不必請安,我想多睡會兒。”
妙琰暗暗慶幸,心說小師叔這輪抽風殺傷力不強。
妙琰告退,賀揚澈合衣躺下輾轉反側睡不着。
肯定是有人在她跟前說我倆不清楚了,是誰冤枉我?
我明明把她當孩子一樣疼,這群思想龌龊的人,見不得我好是怎麽的。
從十七歲接了掌門,就只有無盡的孤獨,好不容易有個伴,能陪自己說笑,似乎覺得當掌門也沒那麽難熬了。
她不會是把我想成個道貌岸然的僞君子,留她在身邊是貪圖她的美色?
這一晚上,賀揚澈都沒怎麽睡,第二天日上三竿,他都沒能出來練武。
在廟中的揚字輩長輩,參與管事的妙字輩弟子,來請安了一撥又一撥。
把門的兩名弟子只說掌門旅途勞累,尚未起床,再把人一撥又一撥客客氣氣請走。
不由得這群人心裏不往小別勝新婚上想,一個個看妙琰的眼神兒都不太友好了。
潤師伯那麽好的脾氣,老臉都挂不住了,硬要往裏闖,門上弟子只能退讓一邊。
湧師叔把他按住,壓着火站門外喊了一聲:“妙琰,你睡夠了沒?”
妙琰從自己屋裏出來,行禮拜見了師叔和師伯,門外衆人臉色稍緩,好歹沒公然住在掌門的卧房,也算保全了些許臉面。
湧師叔指指掌門卧房,訓斥道:“就你離掌門最近,也不知道早早去問安,掌門師弟幾時睡到中午還不起?”
妙琰這會兒氣也消了,開始擔心。
推門進了賀揚澈的卧房,見他還是穿着昨晚回來的那身衣裳,并沒換過。
被子踹在了地上,白淨的小臉不知怎麽的紅得像煮熟了的蝦。
聽見有人進屋,賀揚澈費勁睜開眼,擡起手胡亂抓着。
見妙琰過來摸他額頭,一把抓住她的手問:“你心裏到底把我當成什麽?”
見他還有臉問,妙琰頓時惱了,甩開他的手怒道:“我把你當成唯一的親人,你把我當成唯一的出氣筒,好好的臉就比鍋底還黑,我上輩子怎麽着你了,整天看你臭臉!”
賀揚澈楞了片刻,露出些如釋重負的笑。
可憐兮兮央求道:“好師侄,小師叔以後不沖你發火了,賞我一口熱水喝,再去藥廬給我拿點兒退熱藥呗。”
妙琰把水拿來,見他坐起都費事,只能動手幫忙。
倆人自然碰觸,賀揚澈燒得像塊兒木炭,自然而然貼在剛從外面進屋的妙琰身上。
妙琰拿來燒酒說:“我怕等會兒再燒傻了你,先給你搓些燒酒退熱我再去。”
妙琰拿了燒酒過來,賀揚澈扭扭捏捏不好意思脫。
氣得妙琰上來就扒,急道:“再耽擱燒傻了你,我又不是沒見過,那日你撈屍不就沒穿嗎?”
賀揚澈見妙琰又要火,順從地由着她給自己搓酒退熱。
好在妙琰也知男女有別,沒對他的褲子下毒手,讓躺着一動不敢動的賀揚澈小小的暗自慶幸一番。
妙琰忙完才出門回湧師叔:“掌門病了,弟子去藥廬拿藥,師伯師叔請自便。”
揚潤要走,揚湧不放心,非要進屋看。
揚潤小聲說:“昨晚一準沒閑着,屋裏肯定尴尬,別進了。”
揚湧不管不顧地說:“再不敲打敲打他,怕他沉迷女色忘了他的身份。”
揚湧進屋聞到濃烈的酒味兒,頓時火冒三丈。
掌門師弟蓋着被子,虛弱地躺在那兒不動,顯然身上連個睡衣都沒。
揚湧是看着掌門師弟長大的,他幾時睡覺什麽都不穿?
向來儒雅的揚湧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道:“一會兒我就讓戒律閣拿你那妖精去審審,到底使了什麽魅術?”
“酗酒,縱欲,你可還有半分從前的模樣?”
湧師兄搬出戒律閣,賀揚澈趕緊坐起說:“師兄你誤會了,我發燒她幫我搓了些酒退熱,我倆沒做過那種事兒。”
湧師兄拉過他手腕子,診脈納悶道:“急火攻心,怎麽氣成這樣?就因為她沒乖乖回來陪你,還跑去和一群男弟子打雪仗?”
一提這茬,賀揚澈惱火道:“她那良心喂了狗,還嫌我亂發脾氣,你瞧瞧她那脾氣不比我大?”
湧師兄捂着腦門窩火道:“我以為是小兩口不知輕重,光顧着逍遙快活,忘了你還是一派掌門。”
“誰知道是倆熊孩子,為了雞毛蒜皮的小事吵架鬧別扭,真是她把你累病了,也算是你們幹點兒這個年紀該幹的事兒。”
湧師兄急得轉了幾圈兒,指着賀揚澈說:“這小兒女談情說愛更耽誤光陰,你不如直接娶了省事!”
賀揚澈嘴硬道:“我拿她當孩子,師兄你別亂說!”
湧師兄冷笑道:“我信,你敢說我就敢信!”
說完摔門走了!
湧師兄出門見妙琰拿了藥回來,擠個笑臉勸說:“掌門師弟看着老成,其實也剛過二十歲,常年和我們這些有年紀的師兄混在一起,不懂如何和年輕人相處。”
“你別覺得他是掌門就不敢和他吵,湧師叔給你做主,他亂發火你就怼他!”
感動,妙琰真的很感動,越發有了敢動掌門師叔的心。
病了的賀揚澈,順從地躺在那兒,看妙琰在自己房裏陀羅一般忙碌着。
給他拿了睡衣放在身邊兒,妙琰躲出去讓他換好。
回來端了熱水幫他擦拭的幹淨清爽,又給他拿來一碗蔥油雞絲細面。
肚裏有了熱湯細面,再吃上藥,傍晚賀揚澈就活了過來。
要去前殿交代今年朝廷的年賞賜,賀揚澈換上幹淨的道袍,對着鏡子挽發髻。
燒剛退,手心都是汗,挽了幾下都沒挽好,伸手舉着簪子,可憐兮兮看妙琰。
妙琰接過簪子幫他把頭發挽好,看着櫃子裏一排帽子問:“需要給你戴個帽子嗎?”
賀揚澈就覺得這話莫名別扭,尴尬一下弱弱地說:“不麻煩了,見得都是自家人。”
妙琰鼻子哼下:“這不是直眉楞眼找吵架的時候了,裝出一副受氣樣兒,是打算讓同門讨伐我嗎?”
賀揚澈站起身子面對着她,頓時一頭的身高差讓他的氣場強了起來。
妙琰一看這是又準備抽風,揚着下巴,雙手掐腰虛張聲勢道:“是打算用戒尺還是打算用門規?”
賀揚澈氣得一跺腳說:“罷了,惹不起我躲的起,今晚我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