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秦淵難得在這樣的夜晚做了夢。

他夢見的是從沒發生過的東西,這一點可以篤定。按說他的心從極度緊繃的狀态到驟然的松弛,應該會在疲憊中進入深度睡眠,事實恰恰相反,他比平時想得更多,超越了從未觸及的界線。

他夢見搬家之前他曾去過的小公園,常去那裏游玩的人很多,護城河從園中橫穿而過,環繞着整個安寧的城市。每逢日落,會有水鳥停留在小汀上,那可能是一天中最好看的時刻。

秦淵夢見他坐在岸邊,柳樹下的長椅上,天氣也很舒服,有風從松散的發絲間掠過,比母親的撫摸還要溫柔。

有人和他一同坐在長椅上,離得不遠,是那種關系親密的人才會保持的遠近,好像随時可以握住他的手。

這樣的潛意識讓他感到放松,或是身旁這個人給了他無比踏實的安全感,讓他快要在這樣明媚的陽光裏睡着了。

他居然夢見自己快睡着了。

他是真的困倦,以至于想要把自己的頭倚靠在對方的肩膀上,這個動作看似任性,不符合他平時對自己的要求,可他知道這個人肯定願意讓他這麽幹,雖然不清楚為什麽,就是這麽盲目的希望和認定着。

有這麽一個人,感覺真好。

一個可以依靠着、相信着的人。

當他終于把頭靠在那人的肩膀上,對方也伸出手來,輕輕覆蓋上他的手背。或許是撫慰,或許只是忽然想這麽做了。秦淵懶得猜測他的想法,他想,随你吧。

若是非要等失去才知道喜歡一個人,我們要用多少徒勞的歲月,去償還那些有去無回的愛呢。

——就算那只手,是秦朔北的。

早上醒來他還誤以為自己坐在河邊,手到床邊劃拉了兩下,把被子都踢掉了,整個人才悠悠醒轉,陽光已經從窗臺鋪到了床上,而他房間的門敞開着,廚房裏傳出做菜的聲音,隐隐有食物的香味散出來,他跑下床,站在客廳裏悄悄張望了一眼,卻剛好和端着盤子出來的秦朔北走了個對頭。

他沒由來的難為情,又想竭力粉飾這種弱勢的情緒苗頭,想潇灑地掉頭就走,卻被秦朔北以一種嚴肅的口吻叫住了,“哥。”

“嗯?”他只好也嚴肅地轉過臉,看着秦朔北放下早飯,眼睛盯着他頭頂的某一處湊了過來,秦淵突然發現了一個不相幹然而十分嚴肅的事情,那就是他弟弟似乎比他高了一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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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青春期的叛逆少年,竟然不知在什麽時候瞞着他長高了。

讓人不爽。

可他沒想到,更讓他不爽的還在後面。

秦朔北就像是在他頭頂看到了什麽東西一樣,實際上什麽都沒有,他在靠近到最合适的距離後,飛快地在秦淵額頭上親了一口。

然後就反應敏捷身手矯健地逃跑了。他在集訓的日子裏似乎學到了不少課外技能。

而秦淵在被連坑帶蒙地親了一口的情況下,不僅沒有立即對熊孩子采取毀滅性打擊,反倒是愣在原地,好巧不巧的想起了昨晚那個吻。

初吻。兩個人都是。

想到這裏,他那臨時罷工的腦子終于轉回來了,兩手端在胸前,低低喊了聲,“秦朔北,給我滾過來。”

秦朔北看起來心情很不錯,好整以暇地抽了張紙巾擦手,又擺出一副願打願挨的姿态站在他哥跟前,一個大寫的得便宜賣乖。

秦淵看着他就來氣,又沒辦法表現得太無理取鬧,只好挑了個話頭,“你說我什麽時候問你都可以。”

這是他昨晚說過的話,秦淵果然還是聽了。

他不必經過誰的同意,就那樣暗自欣喜起來,心事不外露,眼睛卻總能說出真話,“嗯。”

他有預感,秦淵在等他回答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可能在他們之間橫亘許久,然而昨天才正式浮出水面;一旦必須要兩個人面對了,他們就亟待确定一些事情,可是在得到答案之前,始終疑惑而窘迫的秦淵卻退縮了。

昨夜發生的一切毋庸置疑,秦朔北吻了他。親吻是最直接訴說愛意的方式,排除惡作劇的可能,等同于秦朔北在向他告白。

在有了足以認定的明确行為之後,他竟有種懸在心裏的石頭終于落了地的豁然感,秦朔北是喜歡他,這樣他對他的好就都有了解釋,一切令他難解的糾葛其實都有跡可循。

然而細細想來,以他微弱的察覺往前推算,這份感情存在的時日,說不定比他想象的還要長。

只是想到這裏,他就突然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秦朔北了,不管是他的表情還是這背後沒有付諸語言的東西。

什麽啊。

只不過是被一個十六歲的小鬼随随便便親了一下,他至于懷疑人生嗎。

“你。”

秦淵定了定神,罕見的沒有選擇單刀直入,話到嘴邊兜了個大圈子,“你……喜歡過別人嗎。”

聽起來像是試探,也像是有某種讓他心動的弦外之音。

他張了張口,覺得自己的語氣簡直像是在說情話。“喜歡過。”

秦淵當即沒做聲,喉結滾動了一下,眼睛看着遠處的地面,“什麽時候的事兒?”

秦朔北嘆了口氣。“很久很久以前。”

這将是個冗長而鹹澀、海水一般滲透他少年時代的故事,他不指望現在講完。

最好用上一輩子的時間。

他說,哥,上班要遲到了。

秦淵擡頭看了一眼鐘表,低頭“啧”得一聲。

“知道了,馬上走。”

時間讓他把這些瑣屑事都抛去腦後,恍然意識到自己太過沉浸其中,違背他應有的處事态度,揣着心事洗漱完畢,草草把早飯往嘴裏一塞,拎着包就要出門,又被秦朔北攔了一下子。

“我要去學校一趟,”他只扯了一下秦淵的衣角,似是顧忌到這舉動太孩子氣,一瞬間便放下手。“捎我一程?”

他吸了口氣,“哦,我帶你?”

秦朔北慢慢眨了一下眼睛,和風細雨地道,“也可以我帶你啊。”

秦淵套在手指上的鑰匙松開了,嘩啦一聲,“行。”

不知道為什麽。

也不想知道。

自行車載着兩個人前行,秦淵斜着坐在後座,大喇喇的伸着兩條長腿,看秦朔北歪歪扭扭的起步,他一邊維持着腳尖不落地的姿勢,一邊提防着自己被晃下去,伸手扯着秦朔北腰上的衣服,“真行啊,這技術還敢上路。”

興許是因為這話裏親昵的調侃大過挖苦,秦朔北咕哝了句,“這不沒來得及考駕照嗎。”

身後秦淵的忍笑令他分心,沒留神從一塊兒小石子上颠過去,秦淵也受了連帶驚吓,條件反射地抱了一下他的腰。

“哎我操。”

說是抱顯然不太貼切,臂彎不夠飽滿,倒是像他動用外力扶了一下秦朔北,穩定住了他的平衡。

“慢點兒。”

多數情況下,這個“慢點兒”其實并不是真的讓人減速,只是個提醒注意安全的托辭。

秦朔北在他哥看不到的地方,嘴角朝上抿出一條漂亮的線。

“好。”

太陽出來了。他眯起眼,面前是一條有光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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