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沈珠曦在回家的半路上,遇到來接她的李鵲。

“沈妹妹沒事就好,大哥見只有二哥一人回來,發了不小的火呢。”李鵲看了看沈珠曦空空的兩手:“沈妹妹買的東西呢?”

沈珠曦說:“我拜托店家,空閑的時候送到家來。他們都答應了。”

“那就好。”李鵲咧嘴一笑:“要是大哥見你手忙腳亂回來,會更生氣的。”

沈珠曦跟他走回李家院子前,李鵲先一步推開門,停在門前等她進去。沈珠曦道了聲謝,走進籬笆門,緊接着就見到了雙手高舉,跪在桂花樹下的李鹍。

李鹍聽到開門聲響也不看她,委屈巴巴地盯着眼前的一片沙土。

堂屋的門大開着,李鹜坐在長凳上,雙腿大開,桌上放着兩個圓滾滾的荷葉包,旁邊還有一壇封好的酒。

沈珠曦走進堂屋,想為李鹍求情又不知如何開口,李鹜看她一眼,先開了口:“路上出什麽事沒?”

“沒有。”沈珠曦搖了搖頭,趁機說:“你饒了他吧。”

“不止你這事。”李鹜皺眉說:“我去随記雞店,随蕊那個惡婆娘指着我的鼻子罵,連燒雞也特意挑了一只最小的給我。她說李鹍偷了他的發簪,讓我百倍賠她。”

李鹜說着就來了氣,他起身走到門口,對着跪在樹下的李鹍說:“你到底什麽毛病犯了,上次偷拿人家荷包,這次偷拿別人簪子——這些女人家家的東西,你要實在喜歡,說一聲,老子給你買行不行啊?”

李鹍被他罵也不開口,只是嘴扁得更厲害了,一副委屈極了的表情。

“你別罵了……”沈珠曦小聲道:“他還有沒有偷別人的東西?”

“就是偷了我又怎麽能知道?這鎮頭鎮尾,只有随蕊那個惡婆娘才敢告他的狀。”

沈珠曦把他往屋裏推:“你別罵他了,我去問問。”

李鹜不情不願地在長凳坐下後,沈珠曦回到了院子,原本站在李鹍面前的李鵲見狀,走向了李鹜那裏。

沈珠曦停在李鹍面前,說:“你真的拿了随蕊的簪子?”

李鹍既不否定也不承認,低着頭一聲不吭。

“你大哥買了燒雞,你要是還不能讓他消氣,你今晚就沒有燒雞吃了。”

這話比什麽都管用,李鹍驚慌擡頭:“燒雞我要吃……”

“你跟我說實話,我就想辦法讓你吃燒雞,好嗎?”

李鹍猶豫半晌,低若蚊吟地說了聲“好”。

“随蕊的簪子是你拿的嗎?”

他無精打采地點了點頭。沈珠曦皺起眉頭:“你為什麽要拿別人的簪子?”

“我願意。”他悶聲說。

沈珠曦在他面前蹲了下來,耐心勸道:“沒有經過別人同意,你不能随便拿別人的東西,你也不想我随便拿你的東西吧?”

李鹍卻忽然發起火來,碗大的拳頭錘向地面:“我就是願意!”

李鹜在堂屋裏叫了起來:“你再錘一下試試?!”

李鹍又蔫了,縮着脖子不說話。

沈珠曦原本吓了一跳,李鹜的存在給了她繼續說下去的勇氣。她不再勉強李鹍說出原因,轉而說道:“既然這樣,以前的事我們就不提了。你能答應我,今後不再沒有別人允許,擅自拿走別人的東西嗎?”

“……”

“你如果答應,我就告訴你大哥,你已經改正了錯誤,晚上的燒雞還是該分你一份。”

“……雕兒改了。”李鹍嘟哝道。

沈珠曦微笑道:“你現在叫李鹍了,以前那個雕兒的壞習慣,不可再帶過來了。”

她伸出手,試探地拍了拍他的肩,李鹍擡起無邪的雙眼看了她一眼,并沒有抗拒。

沈珠曦再接再厲,接着說:“那只簪子,你現在就去給随姑娘送去,并且向她道歉。我見随姑娘心直口快,應是爽朗之人,你若誠心道歉,她也不會記恨你的。”

“大哥不準我起來……”他嘀咕道。

“大哥知道你是去道歉,自然就會讓你起來。”沈珠曦說:“你去吧,我和你大哥在家等你,燒雞也在桌上等你。”

李鹍慢吞吞地站了起來,沈珠曦跟着站起。他看了眼堂屋裏沉着臉不說話的李鹜,轉身往門外走去。

沈珠曦回到堂屋後,李鹜說:“他去哪兒了?”

沈珠曦說:“他去向随姑娘還東西,并且道歉了。”

李鹜臉色稍霁,扯開酒壇上的封布,單手舉起就往嘴裏倒去。他一口氣喝了許多,脖子上的喉結跟着酒液上上下下,等他再放下酒壇時,壇子已明顯輕了不少。

他牛飲了許多,臉上卻一點醉意也沒有,沈珠曦又驚又畏地看着他。

李鵲對他的豪飲見怪不怪,開口道:“大哥也別為二哥煩心了,他一向不着調,這些也不過是小麻煩,用不着發火。”

“給我添麻煩倒沒什麽,我就怕他給惹不起的人添麻煩。”李鹜沉着臉說:“這魚頭鎮也不知還能待上多久,如果去了外邊他還這樣,早晚有我保不了他的一天。”

李鵲在桌前坐了下來,對他的話沉默不語。

沈珠曦忍不住道:“為什麽魚頭鎮待不久了?”

李鹜看她一眼,說:“沒影兒的事。”

事實上,盡管沈珠曦沒有說燒雞的事,李鹜也沒有去拆那燒雞的荷葉,直到李鹍氣喘籲籲推門而入,他才假模假樣地解開了荷葉包上的細繩。

“燒雞……我的!我道歉了……我的……燒雞……等等我……”

李鹍甩着大腳一路奔來,剛一落座就把荷葉包擁進了懷裏。

“拿出來!”李鹜臉一沉,李鹍就不情願地松開了燒雞,一臉快哭了的表情。

“去洗手。”李鹜說。

李鹍大喜過望,飛快地跑向後院。活脫脫跟個孩子似的。

沈珠曦也跟着去洗手,李鹜也跟了過來,兩人用澡豆淨手後,她回到桌前坐下,幫着李鵲拆開了裝饅頭的荷葉包,李鹜作為一家之主,則擔負了拆燒雞的重任。

荷葉下的燒雞色澤鮮豔,翅膀和爪子緊收在肚旁,形狀就如同一個元寶。雞肉經過烹饪,早已離骨,李鹜輕而易舉地就拆下了翅腿和肚腹,淺紅色的酥皮在骨關節處斷裂,露出底下汁水四溢的鮮嫩雞肉,李鹜越拆,屋子裏的香味越是濃郁。

李鹍早就瞪大了眼睛,不住咽着口水,就連挑食的沈珠曦也被這誘人的香味給勾出了饞蟲。

燒雞全部拆完了,翅是翅,腿是腿的躺在瓷盆裏。李鹜拿起最大的那只雞腿,李鹍的視線跟着移動,從半空,跟到沈珠曦碗裏。

“……多謝。”沈珠曦受驚若驚。

第二只雞腿,他放到了李鹍碗裏,李鹍迫不及待地立即拿起開幹。

兩只雞翅膀,則被李鹜放到了李鵲碗裏,李鵲說:“我用不了兩只,大哥吃一只吧。”

李鹜頭也不擡:“給你吃你就吃。”

最後,李鹜拿進自己碗裏的是一段雞脖子。

“大哥,你來吃個雞翅膀吧。”李鵲夾起自己碗裏的雞翅。

李鹜護住自己的碗,徒手拿起雞脖子啃了起來。

“我就愛吃雞脖子,香。”

沈珠曦夾起碗裏雞腿,就着肉頭最厚的地方輕輕咬了一口,雞肉入嘴,酥軟而又不失韌勁,牙齒剛陷入緊實的筋肉,五香濃郁的鹵汁就順着腿肉溢了出來。

“好吃!”

沈珠曦覺得自己像是一個沒見過什麽大世面的農女,吃到芋子餅說好吃,吃到筍絲說好吃,吃到燒雞還是說好吃,可她真的除了好吃,作不出其他評價了——明明是如此平凡的食材,為何就是比禦膳房大廚做出的好吃百倍?

李鵲在一旁贊嘆道:“随家做雞真是一絕。”

李鹜用眼神示意李鵲給他酒碗裏倒酒,李鵲倒了一碗後,李鹜一口氣便全喝光了,李鵲早有預料,等到給他滿上第二碗,才放下了酒壇。

李鹜大口喝酒,小口吃肉,李鵲不時陪他喝上一口,李鹍就更簡單了,埋頭吃肉,大白饅頭一個接一個在嘴邊消失,渴了就咕嘟咕嘟地往肚子裏灌白水,對旁的一概不感興趣。

沈珠曦小口小口地吃着,不知不覺也把一個雞腿下了肚。李鹜用筷子從燒雞肚子上夾下一大塊淨肉,放進了沈珠曦碗裏。

“我吃不下了……”沈珠曦一驚。

“你連饅頭都沒吃呢,什麽吃不下了。”李鹜不高興地說:“快吃。”

沈珠曦只好繼續把筷子伸向碗裏的雞肉。

“你今天都買了些什麽?”李鹜問。

“幾件平日穿的衣裝,一根翠玉簪子,熏被子的香爐……我還買了桑椹和枇杷,落在金銀樓那裏,桑娘說今晚就找人給我送來。還有幾本詩集,對了……我還給你買了啓蒙的書本……”

李鹜打斷她,說:“嫁衣和紅燭買了嗎?”

沈珠曦心裏跳了一下:“……我忘買紅燭了。”

“還有貼紙呢?”

沈珠曦呆呆地看着他:“什麽貼紙?”

“你成親不往門上貼喜字?你……”李鹜頓了頓,嘆了口氣:“算了,我明日帶回家來。”

沈珠曦有些過意不去,說:“要不我明早再去一趟。”

李鹜吐出啃得精光的雞脖子,說:“你也沒買什麽東西。”

“沈妹妹之前的陣仗不一般,我還對大哥說,這次他要傾家蕩産娶媳婦了。”李鵲笑道。

李鹜不屑道:“不就是多個人吃喝拉撒,能花得了多少?”

李鵲說:“沈妹妹吃得也不多,自然花不了多少。”

“再說了,魚頭縣裏賣些什麽東西,我還不清楚嗎?除非她有本事把金玉樓搬回家來,否則——”

李鹜話沒說完,籬笆外忽然響起說說笑笑的一陣聲音,這些聲音不約而同地停在了李家的籬笆外。

一道響亮的聲音響了起來:

“李兄弟!李兄弟!”

李鵲跑得快,當即小跑到門邊開了門。他開了門,臉色有些微妙,回過頭來一言不發地看着李鹜。

“怎麽了?”

李鹜放下啃光的雞脖子,随手在荷葉上擦了擦,起身走向門口。

沈珠曦也跟着走了出去,只剩李鹍一人,還專心致志地吃着燒雞和饅頭。

“誰啊……”

李鹜漫不經心地把頭探出門,然後沉默了。

幾十人站在他的門前,身後是七八輛牛車。他們露着大過年的表情,齊齊對他說道:

“李兄弟,我們給你送東西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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